作为女性导演,满意现在的中国电影创作生态吗?
女性导演在创作时是否面临困惑或者“自我设限”的时刻?
女性导演的作品会存在female gaze(女性凝视)吗?大家心目中理想的男性角色是什么样的?
6月12日,在“创造中的她”中国女性电影人峰会上,许鞍华、戴锦华、毛尖、刘伽茵、滕丛丛等多名电影行业、文化领域的女性代表围坐在一起,从自身出发,聊了聊各自在电影创作中的困境、突破和思考。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场论坛,那就是“坦率”。
作为全场主持抛问题和把控节奏的人,毛尖显然准备充足,从许鞍华“我不认为自己是女性主义者”的70年代访谈到滕丛丛《我的阿勒泰》中热门男性形象创作,被戴锦华调侃“给大家挖了不少坑”。
有坑但不怕跳,或许是在场女性创作者的共同点。从刚入行当场记被“性骚扰”说起,讲到自己当导演掌握话语权用“魔法打败魔法”,讲到作为女性在影视行业遇到困境时,滕丛丛突然反应过来:“这段话是不是不适合播,要剪掉吗?”
她忘了,这是直播。播到一半,坐在台上的戴锦华看了一眼手机,告诉大家:“我们现在已经上了微博热搜。”
大家停了一下,继续聊,聊感情上的渣男,聊创作中的限制,聊自身遭遇中的反思,从通俗到深刻,聊到最后,毛尖出来喊了停:“是不是时间到了?”旁边的工作人员悄悄地提醒:“各位老师们,已经超时了。”
渣男和恋爱脑
短发红唇,黑色上衣,和作品《我的阿勒泰》呈现出的平静、温和气质不同,导演滕丛丛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犀利、直率。
迷你剧《我的阿勒泰》豆瓣评分已经上涨至8.9分。
蒋奇明饰演的高晓亮是不是渣男?
马伊琍饰演的张凤侠是不是恋爱脑?
巴太是不是女性心中理想男性角色的投射?
作为观众的“嘴替”,在论坛一开始,毛尖便向滕丛丛抛出了几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滕丛丛开玩笑地表示,蒋奇明本人的少年感让这个角色看起来有点“萌”。同时她也坦率地说:“渣男是很多的,很难不遇到,避不开。”
在《我的阿勒泰》中,高晓亮一去不回,所有人都在担心张凤侠:“你都被男人骗了,还给我钱。”张凤侠却大手一挥,表示:“一个男人跑了就跑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男人没了再找一个嘛。”
有观众觉得张凤侠和高晓亮的感情纠纷是败笔,但主演马伊琍却很喜欢里面的感情戏,作为导演,滕丛丛认为这些戏份恰恰也是张凤侠这个角色人物弧光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去爱、去生活、去受伤,张凤侠的爱情观,背后反映的是滕丛丛对于女性自我价值的思考。
当谈及渣男或者女性感情独立的时候,滕丛丛能深深地感受到一种“不公平”,这种“不公平”源于女性在成长过程中旁人对其的价值判断:“对男性来讲,无论离几次婚,只要事业成功,就是个优秀的男性。但是女性如果没有一段优秀的婚姻,一个好的丈夫,无论事业有多成功,也都会被定义为‘失败’。”
在张凤侠身上,滕丛丛投射了女性自我价值的思考:“(女性)真正的平等和自由是,感情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对自己的历练,最重要的是活出了自己的样子。这个男人不行,可以找下一个,你可以单身,可以结婚,这些都不重要,这都是我们生命中的一段经历。”
她痛快地承认,于适所饰演的巴太,是她心目中美好男性形象的一种反射。
巴太在现实生活中找得到吗?
很难,用滕丛丛的话来说,是“根本找不到”。
那为什么还要塑造一个现实生活中够不着的男性形象呢?
“之前男性导演的作品中往往塑造他们理想当中的完美女性形象,我觉得作为平等的话,也应该有更多的女导演来向男性展示一下我们心目中优秀和美好的男性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有一个榜样参考,谁也别勉强谁,做不到就一起躺平。”滕丛丛说。
她刚说完,在场不少观众边大笑边鼓掌,成了论坛中的“小高潮”。
反思和同理心
“作为一个女性导演,在作品《不虚此行》中,为什么最重要的角色闻善却是一个男人?”毛尖问刘伽茵。
继《牛皮2》后,时隔14年,刘伽茵自编自导了电影《不虚此行》,这是她院线电影首作,也被她称作“前面十年人生的一次总结”。
如果说,有些女性意识是在创作前下意识融入的,有些则是在创作之中,后知后觉感受到的。
在《不虚此行》的创作过程中,刘伽茵突然开始自问:“胡歌饰演的闻善有没有可能是一名女性?为什么在创作初期没有想到将主人公设置成一位女性?”
在不断的自我反思和追问中,刘伽茵隐约感受到了女性和男性所面临的不同困境。
一个快40岁的、没有固定工作的、独自在大城市漂泊的角色,这些普通人困境,放在男性角色身上习以为常,很容易展开后续故事。但如果放在女性身上,刘伽茵首先要先在创作中回答世俗上对这个角色的批判:“比如为什么她30多岁还没有结婚?”
在现实生活中,女性角色要面临和解决的问题更多、更复杂,就像毛尖说的,男女有别:“男性角色面临的问题往往是普世的,而女性角色的不普通往往是在于,她们面临的困境更为具体和独特,最直接的便是生育问题。”
作为女性电影创作的前辈,毛尖问了许鞍华一个尖锐的问题:“您之前在接受采访时说,不认为自己是女性主义者,比如当你需要一个场记的时候,心里会希望是一个男场记。现在呢?”
在回答之前,许鞍华承认了自己的变化,在北影节大师班时,她曾说自己是到了70多岁,“几乎没有性别分明的时候“才开始思考性别问题,以为只是因为自己身为女性、比较了解女性,才碰巧拍了那些故事。
从自己出发,从检讨自己开始,回望和反思的许鞍华坦言:“很多事情,我(曾有过)不自觉的男性主义,而这是我之前所不知道的。”
她开玩笑般举例:“比如我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但我对丑男的接受度挺高的。这其实是性别歧视加样貌其实,但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这也需要思考。”
怎样才是一个女性主义者?是不是把女性自己看到的世界表达给大家看,就算是了?
许鞍华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这两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怎样一个女性主义者,我同意什么、不同意什么,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被凝视者和创造者
翻开电影史,“电影之父”这个词总会反复出现,好像电影里有太多的“爸爸”,但电影的“妈妈”呢?
“如果没有妈妈的话,是很难孕育和诞生新的生命的。(电影)它们是有妈妈的,只不过那个妈妈被抹去了,被匿名了。因为时代的局限,许多女性被固置在摄影机前成为被凝视的对象,而非举起摄影机用创作表达。”在峰会上,戴锦华感慨道。
中法女性电影项目“创造中的她”聚焦的,便是摄影机后面的女人。
从1890 年代电影诞生的时期至今,逾一个世纪的历程中,女性不仅仅作为摄影机前的被看者,更是摄影后的叙述者、观看者、创造者。
谢尔曼·杜拉克的《微笑的布迪夫⼈》、玛格丽特·杜拉斯的《音乐》、克莱尔·德尼的《干得漂亮》、阿涅斯·⽡尔达的《⼥雕像物语》、黄蜀芹的《人·鬼·情》……
在展览之中,女性走出自己的房间走进庞杂的电影工业,引领着电影技术与艺术的革新,用自身的理解呈现出不一样的画面和表述。
“女性作为人类的一半,所有关于女性的,一定也是关于人类的。所有关于女性文化的,一定是关于人类历史的,在现代的历史和电影艺术当中尤为突出。我们看到不同的文化逻辑、不同的历史印痕怎么在女性的电影表达当中显现出痕迹,历史的痕迹由此而显影。”戴锦华说。
展讯:ART SHANGHAI 欧洲国家珍藏展特别单元——中法⼥性电影项⽬ 「创造中的她」
时间:2024.06.13-2024.07.13
地点:外滩源壹号(上海市黄浦区中山东一路33号)
展览章节及展出片单
序幕
摄影机后的女人
《爱丽丝·居伊拍摄音画同步电影》
I 最初的目光
1.1 魔法变形
《甘蓝仙子》,爱丽丝·居伊
《婆罗门与蝴蝶》,乔治·梅里爱
《女权主义的后果》,佚名
1.2 照进现实
《微笑的布迪夫人》,谢尔曼·杜拉克
《新女性》,蔡楚生
《音乐》,玛格丽特·杜拉斯 ,保罗·塞班
1.3 别样的世界
《干得漂亮》,克莱尔·德尼
《女雕像物语》,阿涅斯·瓦尔达
II 在他者中显影
《普罗蒂亚》,维克托林-伊波利特·雅塞
《吸血鬼》,路易·费雅德
《迷离劫》,奥利维耶·阿萨亚斯
《为了唐·卡洛》,慕茜多拉,雅克·拉塞恩
III 创造电影
3.1 官能的旋律
《西班牙的节日》,谢尔曼·杜拉克
《卡车》,玛格丽特·杜拉斯
3.2 关于地方的散文
《巴黎 1900》,妮可·韦德雷斯,皮埃尔·布朗伯格
《走近蓝色海岸》,阿涅斯·瓦尔达
终幕
人·鬼·情
《人·鬼·情》,黄蜀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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