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凌霄花不扫,我来六月听蝉鸣。又即将到凌霄、鸣蝉两相欢的时候。这几天在钱江新城游走,花架上的凌霄花前些天还是零星的三五朵,刚刚破啼而笑,颜色淡淡的橙黄。从外地回来没几天,早上特意经过花架下,第一拨的凌霄花正盛装登场亮相,密密麻麻垂挂而下,热烈奔放,爱如潮水!
七点钟之前,我从地铁站里出来,踟躇在花架下,顺光逆光,单簇整框,对着这一溜凌霄花左看右看。花架并不长,只有短短几米长,与凌霄为邻的还有几株紫藤。不知为何,每年的紫藤总开得很稀落。而凌霄花却开得如火如荼,一批又一批,能延续很长的夏日时光。我虽然出差不是很多,但每当盛夏时节离开几天,回来总得好好瞧瞧这些花们。看看它们几天不见,是否又娇艳了一些,哪些新枝上又绽出了新花,就像隔壁谁家哪个孩子个子是否又窜高了一样。
一直留心着潮新闻里对杭城凌霄花的报道,城内的老街巷里有许多游人和市民关注不多的凌霄花,如孝子坊和闸弄口那些高大的凌霄花墙,粉墙黛瓦间爬满了青藤绿叶,鲜艳的花影绽放在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老巷里,非常壮观亮眼,时光仿佛凝固了千百年。其实,不光孝子坊和闸弄口的凌霄花火出圈,其他如运河边,刀茅巷,东河两岸,西湖西溪等许多地方都能见到凌霄花的影子。只是匆匆而过的人们没有太大的在意罢了。
去年我在南山路的刘松年画廊边与一墙的凌霄花偶遇,那是离西湖最近的凌霄花,在南山路上的游人看不到这一丛花墙,途经西湖岸边的游人又走不到这里,所以橙红之灼灼与赏者之寥寥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样也挺好,旁人干扰少,能观赏得更静心。很有意思的,我注意到媒体上凌霄花的报道,下面跟帖的有几十条,读者纷纷说出了自己心目中最亲切最温馨的凌霄花打卡点,颇有点全城热恋的味道。
凌霄花是一种在历史上争论不休的夏花,比如苏东坡就说它:“煌煌凌霄花,缠绕复何为。举觞酹其根,无事莫相羁。”苏轼是一个非常可爱的老小孩,不仅以“一尊还酹江月”闻名,还习惯举起酒杯浇在凌霄花的树根上,祈愿不要成为羁绊。在他眼里,凌霄花美则美矣,却是经营累心,正如俗务缠身,不由得让人一声慨叹:“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就是攀缘别人成就自已的反派形象。
同是北宋诗人的杨绘,曾任翰林学士,后被贬出朝堂,也做过一任杭州知府。他对凌霄花则是赞美有加:“直绕枝干凌霄去,犹有根源与地平。不道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修明。”敢与太阳比鲜妍的花,你想想该是血性之花吧。千与千寻,凌云壮志,颇有“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的感觉。
20年前,女诗人舒婷风靡大江南北的一首《致像树》里写道“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一时间让“攀援的凌霄花”,成为攀附高枝的代名词。
但是在国外,凌霄花的花语是“声誉”。如日本,凌霄花代表着母亲无私而伟大的爱,常会与冬青、樱草放在一起,结成漂亮的花束送给母亲,用以表达对母亲养育之恩的感激之情。在西方,凌霄花是美好的代名词,常被誉为“友谊之花”“吉祥之花”。凌霄花开在炙热的夏季,迎着骄阳昂首挺胸,潇潇洒洒的绽放,并且穿越整个三伏天,的确散发着一种凛然的威严之气。
清代著名画家,扬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曾经画过凌霄花,他在画中题道: “绕树缘山任屈盘,南风吹蕊飏云端。 千丝万缕垂金粉,曾在双峰阁上看。”他笔下的凌霄花色彩淡雅,通透婉约,洗净了铅华,无关名利,无关风月。
清代戏剧家李渔评价凌霄花说:“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 把它比喻成“天际真人”,不能想看就看得到的,想看此花,必须准备好奇石古木,否则它无所依附就不会长,即使能长也长不高。李渔说,自己年纪都一大把了,要我到哪里去找奇石古木呢,要买又没有这个闲钱,非要看凌霄,那只能徒步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我觉得李渔的要求也太高了些。凌霄未必要与奇石古木相配才好看。西湖边的凌霄花,长在花墙之下,与周边“林霭漫步”景区的树荫门洞相衬,就很有热烈的气氛;长在运河边的凌霄花,与南来北往的舟船同框,一动一静,也能出些意境。特别是,长在古刹寺院之间的凌霄花,与初夏时节的绣球花一样,总觉得沾了一层浓浓的禅意,看上去很有别样的韵味。
过去,僧人都属于高知阶层,多与官员名士往来诗文唱和,目光所至信手拈来,常提起凌霄花。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是陆游,他游了弥牟菩提院后,见庭下有凌霄藤附在古楠上,就说过“遍雨新花天有意,定知闲客欲闲来”这样的玄诗,佛门的凌霄花受晨钟暮鼓熏陶似乎也能卜会算。不过,我还是喜欢陆游写凌霄花的另一首诗,就是“满地凌霄花不扫,我来六月听蝉鸣”,既通俗易懂,又很有意境。
平心而论,象这类在绿荫之中攀附生长的花卉也不止凌霄花,如夕雾,紫藤,蓝花楹等等,也许它们都籍籍无名,让外观鲜艳华丽的凌霄花独自扛下了攀龙附凤的一系列恶名也很不客观。其实,自然万物大抵相生互长。小溪本木讷,流水才淙淙。荷塘自寂寥,月华来诗意。绿树掩映的一溜藤蔓,唯有了喇叭声动的凌霄花昂扬绽放,才迎来了炎日里的灵动和野趣。
凌霄与鸣蝉是盛夏里的标配。即使抛开那些借物咏志、带着强烈个人主观色彩的言论,单从夏花的欣赏角度,我觉得凌霄花是色泽鲜艳、个性分明、敢爱敢恨的夏花,在绿树阴阴中非常的上镜,在赤热炎炎的盛夏也非常治愈。徜徉在树林下,看一地落红,听无边恬噪,心境到底是变得更燥热难耐,还是变得沉静如水思绪悠扬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六月神色,也有不同的林中回响。
在花架下观赏凌霄花,我看到最多的是附近的男同胞们,看着一簇簇鲜艳的凌霄花悬挂于眼前,总忍不住凑过去一通猛拍。年轻的女性则喜欢拿手机与凌霄花同框自拍,然后迫不及待地发到朋友圈与人分享。年纪稍大点的女性喜欢从凌霄花下款款而行的悠闲画风。翠蔓缘株上,红芳冒暑开。绿荫中的凌霄花明艳俏丽,人行其下,既有夏花的热烈,又有夏荫的清凉,花架下穿越了热烈和清凉,感觉非常的愉悦。
有一位相对奇特的赏花人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上两年的仲夏时节,我常遇到一位老伯,被一个中年男子推着轮椅,来花架下,那老伯头有点歪,行动有点僵硬,在花架下痴痴地看上一阵浓荫下的凌霄花后,便紧紧抱着这个中年男子,初看还以为是友人重逢的热情相拥。后来,连续观察了几次,才发现,这是一位中风的老者,大概住在附近不远,他是在年轻男子的相拥下重学走路,一步一步,走得艰难而凝重,但仍然没有放弃。
私下里我揣摩,可能他以前就喜欢凌霄花,即使腿脚不便自立了仍然要时而来看看。也可能蓬勃热烈的凌霄花能给他带来一丝力量,让他有勇气反复机械地练习,人生学步老年始,没有足够的信心,许多类似的病人常常沉沦在轮椅上。晨风缕缕吹,浓荫遮烈日,从凌霄初绽,到花开满架,花中长廊成为他隔三岔五来康复运动的好地方。
今年凌霄花又开了,我留心观察着,一连几天都没见到他的身影。看着周边满架凌霄花欲燃,联想着陆游的这首小诗,我若有所失,不禁有点想念他了。当然,陆游说的“六月”是古历。眼下杭城入夏还只有一个多月,严格意义上还是属于浅夏,真正酷暑难挡的伏天还得到七月中旬才能到来,所以凌霄花下还听不到一声蝉鸣。
但是,从现在起,的确是到了与一簇簇凌霄花重逢相拥的时候了。我心里合计着今年该到哪里去欣赏凌霄风情呢?说不定,在新的一角一隅,又有新的视觉惊喜和情感体验在悄悄等待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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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湾
省级金融机构高级经济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