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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人生六十:《东北故事集》与迟子建印象

    潮新闻 记者 张瑾华2024-06-04 00:23全网传播量7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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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光】

    前些天,全世界的人的注意力被极光吸引了,朋友圈各种晒极光,极光很美,在高纬度之地才能看到,我们人类就以为神奇。作家迟子建,就出生在东北黑龙江漠河的北极村。那是个极光不过是寻常事物的地方。

    其实很多年前,迟子建的故乡叫漠河乡。1986年,迟子建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她觉得叫漠河乡比较难听,她就要在自己的小说中虚构一个地名。虽说从地理意义上说,北纬53度不是北极,但是她就把它命名为北极村,小说就命名为《北极村童话》。

    结果,上个世纪90年代,漠河乡正式更名为北极村。这就是文学的神奇。

    如果要带一本书去北极村看极光,不如带上迟子建的新作《东北故事集》。里面的三个中短篇,都是迟子建在这几年写的。

    读《东北故事集》,迟子建给我们讲故事,讲着讲着,故事自己插上了翅膀。

    在暗夜泅渡,穿越历史的急流险滩,穿越人性的明面和暗面。

    那神奇的北极光,也在《东北故事集》中。

    如果你细品,也能在这本书里读到一个隐藏的人物,那就是她自己,她自己,也在她讲述的那些东北故事里。

    她感叹:这三年因为在政协分管文化文史工作,她走了不少黑龙江的市县,也许是人近黄昏的缘故,重走故地,万千感慨,也让她看到了艺术的霞光。写长篇的时间不够,她便尝试用中短篇来演绎这些故事。

    关于东北的故事,似乎也离不开这样的风雪天。而她童年听故事,恰好是在漫漫冬夜的火炉旁,外祖母总有讲不完的传奇故事。

    《东北故事集》里,有几代人的家族记忆,不能忘却的生命伤痛,要一代代传递下去,但是,时间到了当下,被牢记的忘记可能会成为一个人身上多余的负担,历史细节也会陷入是否终将遗忘,终将被忽视的尴尬境地?

    故事要长上翅膀,必须达到想象之域。

    迟子建穿越边地的寒风、大雪、刺骨的江水,在“上半夜”和“下半夜”之间驰骋着她雄奇瑰丽的想象力,我们看到了故事里,一个个时间河流里的人物走来,往事从历史的深处走来。

    我们在她的故事里,看到风物,看到人性,看到物哀之美。在她的故事里,也看到了历史的对话者,以及那些个搜集故事的人,他们身处的当下时代,他们在当下里的悲怒哀乐,人生种种。

    “因为我来自北极村,晚上出门可以看到繁星满天。如果有一天你来到户外,发现夜空中只有一颗星星,你一定以为世界末日到了,所以我喜欢繁星满天。”她说。

    繁星满天的时候,搜集完故事的人,开始讲故事。

    迟子建在故乡的雪地上。照片由本人提供

    【松弛感】

    在东北,人跟着四季的节奏,人的节奏也是分明的。大雪弥漫时,迟子建喜欢“猫冬”,通常独自在家的时候,她喜欢安静地读书,写作。她需要与自己独处的时间。春天,大地复苏,春暖花开,人也活跃起来,足迹开始游走,在大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繁忙的五月,她在深圳参加完2024文化强国建设高峰论坛“繁荣文艺创作”分论坛,回到了哈尔滨。又马不停蹄地带队下去调研。忙里偷闲的一刻,她发来了一张在牡丹江镜泊湖游船上的照片。

    这是迟子建这几年里难得一见的轻松状态。

    6月初,刚从牡丹江回到哈尔滨,她又忙着公务,在去北京开会的路上,匆匆跟我交谈着。

    毕竟是作家,或许最朴素的心思,就是从任何一条路上,尽快回到文学的这条路上。这唯一的路。

    现在有个词叫“松弛感”,我读迟子建的《东北故事集》,也读到了一种难得的松弛感,这种讲故事的松弛感跟她这几年密集日程的状态形成了反差。她对笔下人物和故事气氛的掌控力越来越游刃有余。故事仿佛长了脚,她是皮影戏幕后的高手,她要故事快一点,故事就快一点走;她要故事慢一点,故事就慢一点走。故事既是严肃的,又有一种游戏般的间离效果,就像戏剧舞台上的那种间离感。

    书名也有一种“曼妙之趣”。这本书取名为《东北故事集》,三个中短篇小说组成,名字和讲故事的那种味道马上让人联想到《坎特伯雷故事集》和《十日谭》,有种时间在中世纪摇晃一般的远古感觉,而且也一样有“瘟疫”这个元素。

    但明明是,书中几个小说的时空在历史与当下之间穿梭,“讲故事的人”站在黑土地上,东北这块地域给了故事飞起来的可能性、因为黑土地对普通读者来说,那是一种神秘的特质。于是,她用类似民间故事的形式,讲述了它们。

    她说过,“作者和读者最曼妙的相遇,一定是在故事中”。 

    怎么样的故事才是好故事呢?

    小说不可避免地带着作者本人的体温,但每个人的人生阅历不同,看小说就会有不同感受。《喝汤的声音》,大多的读者在此中看见国仇家恨,听见钢牙咬碎的声音,也有的读者读出爱情故事,生死绝唱;《碾压甲骨的车轮》,有人在悬疑中读出被诅咒的马车轮之“魔性”,有人读出官场生态,人性深渊;《白釉花罐与碑桥》,有人读出风雅颂,有人读到靖康耻。

    作者则远远地在一边微笑。如果一篇小说能有多方位解读,无疑是作者的幸事。

    《东北故事集》里的有些桥段,还有一种拉伯雷《巨人传》式的喜感,她刻意夸张。哈喇泊的祖上一代代都没牙,都是因为悲惨家族史的痛导致的“咬碎牙齿和血吞”,有些地方则有些神怪魔幻,这是边地小说中小可或缺的元素。它根植于现实主义,又超越了现实主义。

    北极村。

    【好吃】

    她说过,北方人好吃,但吃得不像南方人讲究和精致,菜品味重色黯,所以真正能上得了席面的很少。那些家常菜一直是她的最爱。

    读《喝汤的声音》,我猜想作者平时一定会做菜,应该酒量也不错,有半斤白酒的量吗?暂且存疑。但东北的日子无论男女,总得有浓郁的酒香陪伴。

    悲苦是蜜,全凭心酿。她说,下次见面要请我喝酒。

    怎样的小说家才能写得出《喝汤的声音》这样的浓情和浓味呢?这个小说让我想起她之前的《烟火漫卷》,仿佛只要迟子建一开讲,那地方的的小馆子里,烧酒一斤,马哈鱼和浓汤的混和型香味就飘了过来,那是蛮荒的又温馨的,悲催的又暖心的,人间悲欢无数全在“哈喇泊”喝的汤里。最后一个故事,“我”当初是因为烧了一碗好面才被李贵看中当老婆的。

    她一直擅长以东北饮食文化来烘托东北世情,她就是个吃货,写吃,读起来你就会觉得特别“好吃”。

    她说汤。“一锅热汤,是给人热量的”。她喜欢烟火,多次用“烟火漫卷”一词。烟火漫卷,饮食男女,在冻土地带,也是热量的一种。

    三个故事,虽然整体呈现出黑土地冻土地带上的飞雪落叶、飞禽走兽、自然万物那种孤绝、浪漫、空灵的美,但也不时有一些直白的“屎溺屁”穿插,她并不只要空灵之美,她要为“边地审美”添了一把世俗烟火。   

    迟子建在哈尔滨。照片由本人提供

    【咸的历史】

    三个故事,我个人最喜欢第一个故事,最短,却最有回味。

    小说家言不是历史学家言。小说家关注历史、记忆、遗忘这些,历史记忆是一方面,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今夕何夕又是一方面。《喝汤的声音》是令人深思的,哈喇泊祖上在满清时期的遭遇,在家族内部代代传承,那是关于痛的记忆的传递。但到了哈喇泊的时代,已经是当下了,小说的当下背景是疫情时期,历史记忆的执拗似乎变得尴尬,特别是小说中乌霞这个女人的出现,仿佛就是一个历史记忆牵出的尴尬的符号,使人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假设哈喇泊和乌霞好了,就像是背叛了他的身世,那么他仇恨的标识物烂牙不就成了笑话?作者似乎就是要将这样一个小人物放在一个吊诡的时间处境中。

    那我们在时间深处的记忆和情感,又将如何来安放呢?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夹缝中左右尴尬的哈喇泊?

    小说可以进入绵密的历史缝隙,在寻常巷陌中谛听百姓的喜怒哀乐,在干涸的河床上发现生命的活水,换句话说,小说可以建构一个栩栩如生的有情世界。小说家书写历史,首先要了解历史,也就是历史的骨骼和脉络要清晰,有合理性,避免了偏狭,虚构的翅膀才更加刚健。

    历史与现实之间,始终流淌着一条看不见的暗河,你从现实进入历史,往往会看到现实隐约的影子。

    她在哈尔滨生活了三十多年,也去过很多城市。北京、天津、上海、杭州、福州、武汉、成都、长沙等这些大城市,还是佛山、丽江、绍兴等中小城市。“历史文化街区是我必去的。没有历史文化的支撑,我们起飞时翅膀就不会那么刚健,你的飞翔天空也就不会广阔。”她说。

    迟子建说过,北方人的泪水会比南方人的泪水更咸。

    她的故事多发生在遥远的北极村,而她也很早就在文学界享有盛誉了,很多年来,都在哈尔滨工作和生活,写了很多跟哈尔滨有关的小说,历史语境的《伪满洲国》和当代都市的《烟火漫卷》都有,但在《东北故事集》里,我们仍然看到一个在东北边地游走,寻找故事的“故事搜集者”迟子建,她有一双只有那里的人才能领会的眼睛。

    她是那片土地生长的女子,8岁的时候还在“北极村”生活,从《东北故事集》里,你依然能感受到作者与故事里的人物之间的亲密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物理空间的距离和人的身份之变化,她在那一重“故事搜集者”的身份之外,又有了一个“历史文化守护者”的身份。

    三个故事都是在历史与当下来回交织。、

    第二篇《白釉花罐与碑桥》似乎更重在历史部分,写历史上的靖康耻,通过“我”在依兰,也就是徽钦二帝流放的五国城夜渡遇险,被救后,听到的“上半夜”和“下半夜”的故事,说故事的人穿越在历史与现实之间,东北故事集在民间故事的基础,又添了几笔历史故事的那种家国之感。

    比如宋徽宗这个人物,自古以来关于他的民间传说是很多的,在民间的讲述中,把他还原成了一个普通的七情六欲之人。此皇帝不在庙堂,不在流放路上,不在五国城,他在红尘滚滚中。迟子建在《白釉花罐与碑桥》中则突出了一个亡国之君的艺术家灵魂,从审美角度重新建构这个历史上失败的,民间口述中又是百姓熟悉的,亲切的皇帝。

    他在五国城到底过得怎么样?器物虽死,而细节依然活在历史的深处。

    迟子建在杭州。

    【我】

    这三年来,因为公务繁忙,迟子建无法进入长篇写作,但依然坚持每年写点中短篇,因为在黑龙江省政协分管文化文史方面工作,这几年,她持续去基层调研,一站又一站地,她把过去到过的地方又重新走过,才有了短篇《喝汤的声音》,中篇《白釉黑花罐与碑桥》。她在对历史的回溯中,也间接写到了疫情中人的生活状态。

    在《东北故事集》里,与历史的对话者也有种种自己现实中的人生——在疫情和手机时代的种种不如意:失去亲人的“我”,两次婚姻都不如意的“我”,公公坐牢后家庭陷入困境,丈夫又失踪的“我”。

    她在《东北故事集》中,同时也塑造那个站在当下时间之上的现实的“我”,以达到一种时间的这端和那端的平衡。

    三个故事中的三个“我”,人生似乎都并不如意,“我”与历史故事中的主人公们的孤独之境,在历史与现实之间,互为镜像。

    她在书中思考了一些问题。蔓延全球的疫情持续三年,世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它给人留下值得思考的问题太多了。比如,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人的精神价值体现在哪里,什么是可以恒久追求的,发展为了什么?都是值得作家思考的。

    她近年重读过《红楼梦》,读的时候依然兴味盎然,能搅起心中的波澜。

    【“瘪犊子”】

    她似乎一直在用纯正的汉语写作,并不刻意让语言显出“东北味”。她虽然描写过“二人转”,但她并不太用“二人转”式的语言。但有些时候,她也会冒出几个“瘪犊子”“滚犊子”之类的东北方言。

    她语言的节奏并不密集,新的作品,语速依然趋于缓慢。《碾压甲骨的车轮》中,有这样很有冲突感的句子——“他一身樱花香,满脸戾气”,这语言感觉迟子建的个人气质很像,初看非常淑女典雅,聊多了,才会发现这位女作家身上也有一股子东北人的“豪气”。没错,她是东北人。

    最近门罗去世,很多人就纪念门罗。《逃离》中也写到了某个人物说话时还带着某种让人不太自信的乡下口音。门罗居住的加拿大北地小镇很偏僻,和迟子建的黑龙江故乡苦寒之地环境类似,她的小说里也有山川险峻,孤独的人。有白雪,有熊和鹿。但迟子建和门罗,一东一西,却以女性之笔提供了书写这个高纬度的人间的不同方向。

    2024年5月,迟子建在牡丹江镜泊湖游船上。照片由本人提供

    【魂儿】

    《东北故事集》中,三篇小说有两篇是人的魂儿在诉说,另一篇是物的魂儿在倾诉。

    她说,六十岁之后,希望能更多地捕捉这样的“魂”,与之对话。

    第三个故事,有种“怪力乱神”之趣味,从满清遗老罗振玉的文物四散到当下的疫情时期,所有沾染了甲骨的人,好像都遭到了厄运和诅咒,比起《东北故事集》的前两个故事,第三个故事更着力于当下的芸芸众生。普通生活中的5个人物之间的关系:丈夫、妻子、儿子、丈夫的朋友、厨师,再加上外围的公公和婆婆,未被确认的人命案在最危险的人性暗面呼之欲出时又戛然而止,似乎每个人都不纯粹,从而深挖出人性。历史部分的故事虽然很玄乎,反倒是像个当下故事的“托”。

    她说,这三篇小说都是由现实进入历史的,现实的部分占的比重很大。说到幽灵,她说写《喝汤的声音》时完全没有违和感,写到后来,故事戛然而止,幽灵主人公飘然离去,她说,竟有一种不舍。

    因为迟子建小时候就是听民间传说故事长大的。那些鬼神故事,至今还在她脑海中浮现,她还记得听故事的画面,通常是在夜晚灶房的火炉旁,坐在小板凳上。

    “在故事中,你会发现有个世界,并不是你看到的世界,而它又是那么的迷人。可能与我亲人过早离世的经历有关吧,再加上受童年故事的影响,总觉得死去的人在以另外的方式和我们交流着。”

    她讲过他父亲。

    “我父亲去世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七夕节,我和母亲睡在一铺炕,睡梦中总觉得我和母亲之间有个‘人’在挤我,我便也挤他,耳畔突然响起父亲的声音,他埋怨道:挤什么挤,我一年才回来一次。梦醒后,想着这是七夕节了,父亲这是回家和母亲约会了,他的灵魂竟然还是那么浪漫,所以我赶紧回了自己的屋子,把位置留给他。所以当我用‘灵’做故事的叙述者时,没有违和感。”

    她说,“我熟悉的一个擅长讲鬼怪故事的老人在春光中说没就没了,可他抽过的烟锅还在。”

    青年时期的迟子建。照片由本人提供

    【悬疑】

    第三个故事,读着读着感觉像在读悬疑小说了,但我对贺磊这个开海鲜餐厅的嫌疑人并没有深层次了解,好像他是“黑”还是“白”都有些模棱两可,都可以反转。看来哪怕是早早得过茅奖的迟子建,还在尝试着新的可能性,传统文学和类型文学之间的界限是用来打破的,可以轻易跨过过。

    三个故事中,您个人最满意哪个故事?读者们在好奇作者自己的答案。

    他杀了他吗,还是别的?

    迟子建说:“读者能从小说中去‘缉凶’,让身为作者的我开心,感觉他们在参与写作。生活告诉我们,不是你怀疑的东西,一定就是谬误;同样的,看似无辜的,也许罪恶滔天。”

    我看了豆瓣上的读者评论,读者有时候是苛刻的,当一个作家写历史文化时,有些严厉的读者会认为作家显示出了“匠气”,“匠气”似乎不算一个赞美的词,但“匠心”呢?又是一个好词了。

    每一本书出炉,再大的作家都会遇到质疑的声音。这并不可怕。好的作家总是珍视读者认真的阅读体验,同时又有自己的主心骨。

    2023年11月,迟子建(左一)与吉林省作协主席、作家金仁顺和潮新闻记者在乌镇。

    【乌镇】

    这几年,有种“东北文学复兴”的气象,以新生代双雪涛、班宇等为主力的东北作家群声名雀起,但早已成名的生于1964年的作家迟子建,依然在她创作的盛年,依然站在群山之巅。

    从1983年开始写作,《东北故事集》是迟子建文学繁花中的一朵,一个中短集小说集子,似乎在她的作品中占不到最重要的那几个位置,然而,这本书,对她来说也是有特殊的意义。

    因为不知不觉中,这本书出版的时候,迟子建的人生走到了60岁。60年中,有40年的文学生涯。所以,她这本书的后记,写得尤其动情。

    巧的是,她是在去年11月,在浙江桐乡乌镇写的这篇后记。其中有一天,我们在也是东北作家的金仁顺的房间里,相谈甚欢。

    在后记中,她感叹时光,感叹人生,感叹命运。她感叹:11月了,即便在江南,一朵荷花也寻不见了。荷叶多半枯萎,这便是看不见的时间悄然走过的痕迹。

    她感叹:2020年对她来说,是艰难的一年。因为公职原因,她的写作时间变得碎片化,一度让她非常焦虑。

    她,偶尔下江南,大部分时间,是在11月就可能飞雪弥漫的黑龙江。

    她跟乌镇有缘。因为16年前,她的《额尔古纳河右岸》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颁奖礼就在乌镇。

    迟子建故乡北极村的林场。

    【哀愁】

    人生如寄,寄托在一个人的东北故事里。

    她说,“我对文学和人生的思考,与我的故乡,与我的童年,与我所热爱的大自然是紧密相连的。对这些所知所识的事物的认识,有的时候是忧伤的,有的时候则是快乐的。”

    没了哀愁,人们连梦想也没有了。

    读迟子建为《东北故事集》写的长后记,好像有种东西被击中了,让人为之惆怅,为之伤感。每个人都经历从童年、青年、盛年,走向黄昏,每个人可能有每个人的孤独,“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

    我想起多丽丝·莱辛晚年写的一个长篇叫《又来了,爱情》,曾经沧海难为水,迟子建也是曾经沧海。

    在迟子建的人生六十之际,回首岁月,她,爱过也被爱过,失去过也伤痛过,有无数的鲜花掌声,也有无尽的孤独。我曾在读迟子建的静夜里独自想:一个人怎么会经历那么多的人世间,而每个站在巅峰上的人,却也有那么多的得与失。在后记中,她吐露心曲,呈现一个女作家的生命状态,她将读者当成了朋友。

    她说,我不能选择现实世界,但可以丰富自己的心灵世界。

    当她感到孤独和伤感的时候,大自然才是她最好的良药。所以她说,东北可以没有迟子建,但她不能想象,迟子建没有东北。

    她曾经说过一种美,叫“伤怀之美”。她这样解释,年龄的增长是加深人自身庸碌行为的一个可怕过程。从那以后,她更多体会到的是城市混沌的烟云。狭窄而流俗的街道、人与人之间的争吵、背信弃义乃至相互唾弃。那种人、情、景相融为一体的伤怀之美似乎逃之夭夭了。或者说伤怀之美,正在某个角落因为蒙难而掩面哭泣。

    在她的各种小说和散文里,我们读出了“伤怀之美”。

    伤怀之美,它像寒冷耀目的雪橇一样无声地向你滑来,它仿佛来自银河,因为它带来了一股天堂的气息。更确切地说,伤怀之美,为人们带来了自己扼住咽喉的勇气。

    她有如下阐释:“伤怀之美为何能够打动人心?只因为它浸入了一种宗教情怀。一种神圣的不可侵犯的忧伤之美,是一个帝国的所有黄金和宝石都难以取代的。我相信每一个富有宗教情怀的人都遇见过伤怀之美,而且我也深信,那会是人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珍贵片段,能成为人永久回忆的美。”

    人的怜悯之心是裹挟在哀愁之中的,而缺乏了怜悯的艺术,是不会有生命力的。这,或许可以看作是迟子建所有小说的一种美学。

    我们在《东北故事集》里,看见了迟子建,也遇见了,伤怀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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