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跟着炒饭跑百米

从地铁站口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我像饿狼一样绿着眼，寻找那个卖寿司的小伙子。尽管早就饥肠辘辘，但我还是想把填饱肚子之大计，交给那个长得斯文白净的帅哥。那小伙戴着个眼镜，看起来像是饱读诗书的秀才，支个摊位在路边卖寿司，安安静静，我自犹怜。卖的水果沙拉、鱼子酱、三文鱼、黄瓜蔬菜等寿司，一个个娇艳玲珑，纤巧可爱。

四下探寻一番，卖寿司的小伙子今天没有出摊。难道小伙子生意不好不卖了，或者到别处去了。正胡思乱想间，旁边卖炒饭炒面的热情向我招呼，好像是不要钱一样。

这个地方是城郊结合部，夜幕降临，不少流动摊位在这里出没。炖煮烧烤，煎炒油炸，甜酸苦辣，人间烟火，甚是热闹。关东煮、铁板烧，烤皮奶、炸肠撸串火烧火燎、狼牙土豆杂粮卷饼等等。大家的武器装备都差不多，三轮车搁上锅碗瓢盆，支起蓬子挂上牌子，小炉子小桌子小板凳，一个小吃摊就算齐活了。

我扫码付了钱，说多青菜豆芽少油。话刚落，女摊主突然歇了火，男摊主蹬起车子就跑。他们说，城管来了，我们在前面拐弯路口等你们。我和另外两个等着炒饭炒面的客人，也跟着他们跑。这条路还挺长的，旁边有在施工的工地，围着护栏。我们甩开腿跟着我们的炒饭跑，其他十几个摊位也骑着车、推着车往前跑，狼奔豕突。我的心情很是激动，似乎不是奔跑在尘土飞扬的工地旁，而是策马扬鞭在阿勒泰的草原上。那些三轮车的摊位，是一匹匹奔驰的骏马。空气中扬起的尘土混杂着烧烤的油烟，是草原上篝火炙烤味蕾的热烈绽放。我跑着跑着，还捡了一袋豆芽，也不知道是哪个摊位掉的。只听得城管在后面喊，慢点慢点，你们跑啥呢，东西都掉啦。

我有对小夫妻朋友，在中山中路一个十几平方米的铺子卖冰淇淋。前几天做周年店庆，说要给我寄盒过来，发了菜单让我选，白玉兰、荔枝椰、酸紫苏、狮峰龙井、薄荷巧克力等等。男孩子北京人，留学是在意大利罗马，学习西方艺术史。意大利街上每500米就有一家gelato，他天天去吃，后来还跟了一个拿过冠军的师傅学习。回国后，小伙子在上海工作了几年，后来就和老婆到杭州开了这家小店。没有门头，也不取店名，店里很简单的留白，玻璃上贴个冰淇淋甜筒“Sette Gelato”。一开始，我还很担心他们的生意，没多久，就看见小红书、大众点评上成了网红。很多年轻人特地寻觅过来，有的专门从上海过来，先吃个冰淇淋再逛西湖。有一天，我竟然看到有关他们的报道，叫做《月薪一万吃不起两个冰淇淋球，今夏的雪糕刺客是它？》我一直把他们的店当作普通冰淇淋店，原来叫做Gelato，是意大利传统手工冰淇淋的意思。地球是圆的，毕竟是年轻人，脑洞大开，是我局限了。

小区楼下新开了一家鲜花水果店，男孩白皙干净，女的甜美明媚，两人眼里都很纯净，像是刚毕业出来的大学生。男孩在互联网公司上了四年班，现在和女孩子一起开店。男孩子指着左边那块区域，说这是我的事业。那是三溜排水果阵营，像是海陆空部队接受检阅，木框里的苹果、香蕉、榴莲、芒果等，打理得整整齐齐。右手指着转弯的角落说，这是我老婆的事业，那是一小片花海。明明是一个小店，被他用“朕”的豪迈语气一说，俨然是坐拥一个城池。

我问朋友，你有没有发现，年轻人开店多起来了。我喜欢这些年轻的店小二，因为他们的脸上很是明媚和阳光，朝气蓬勃，少了很多人际关系的庸俗和算计，也没有那种市井老练和油腻。东西做的清清爽爽的，又好看又文艺，干净晴朗，像是这个季节的天气。

前几天看原来同事七大妈的栏目，有年轻人问他：工作三年了，工资税后拿到手只有6000多，留在杭州好迷茫，看不到未来？老师，能不能帮帮我，怎么样可以留在杭州。七大妈回答：工作三年还是年轻人呐，不要急，慢慢积累经验，合适的机会再跳槽。你要想工资有所突破，老实讲在原公司不容易实现，新单位或许会对你的能力重新评估，但都要积累和等待。我前段时间和家属去吃烤肉，烤肉价格跟十年前差别不大。但我们明显吃起来没什么压力，想吃什么点什么，觉得好吃再来一份。十年前可不是这样，两个人最多点两盘肉，真的舍不得再吃一份，预算一餐也只有100多。于是，我们也很感慨，还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提高了生活品质。只敢点两份烤肉的时候，我们也觉得在杭州留不下来，也觉得很迷茫。但就这么日子过着过着，工资赚着赚着，慢慢也留下来了。也许你觉得留在杭州，需要一套房，目前的收入距离买房很遥远。那就慢慢来，大部分人都是慢慢攒钱才攒出了首付。

谁的年轻不迷茫呢，我刚到杭州，放弃了县城事业编，拿着相差原来一半的工资，房子租在骆家庄，每天东奔西跑，经常吃路边摊，胡乱对付自己的胃，省着钱就想买房子。一转眼，离开那些又迷茫又拼命打鸡血的路边摊时光，不觉已有二十多年。

这样一边走一边想，就看见路边有家夜摊很热闹，三个小伙子坐在小桌子边吃炒粉和螺蛳，兴高采烈。我说这个螺蛳好吃么，他们说，这家味道特别好，我们是专门找过来的。我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被勾上来，对老板说也来一份，多放辣。酱爆螺蛳端上来，我正吃了几颗，老板突然把灯关了，周围瞬间一片乌七麻黑。我说干什么，今天又没有月亮，这么黑咕隆咚的，吃到鼻孔里去啊。老板说，城管要来了，先关灯。我一听很兴奋，问要不要我们跟着摊位跑，这个我有经验。老板说那倒不用，城管人不错，也不会对我们怎样，但看见有灯亮着么总要过来说一下。我想起一个故事，以前那个年代没肉吃，有人请客好不容易上来了肉，大家相互谦让，都不动筷。突然停电了，只听得一片稀里哗啦的，黑暗中有人惨叫：谁的筷子戳进我的手了。

有月亮的晚上呢，心境自然就不一样了。前几天小满，又是“520”。我特意到那家小夫妻店里，买了一束红豆、一捧铃兰。绿叶丛中的红豆，一粒粒饱满圆润，挂在枝头，是一颗颗火热的心在跳动。那铃兰开着一朵朵白色紫色的喇叭花，就像挂在窗户上的铃铛，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今晚月儿渐盈，姣洁明净，捧着这样的花束走在小径上，抬头看那月亮，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常常回想在耳边的一首歌，叫做《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是林依轮唱的：“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依稀看到你的模样，那层幽蓝幽蓝的眼神，充满神秘充满幻想。”

五月时节，灼灼韶华，万禾尽起。小满未满，最是充满期待和幻想。于南方，“江河减满”，雨水丰沛而涌动；于北方，“麦粒渐满”，将熟未熟日日饱满。小满至，孩子们准备中考高考，是青春的期待和扬帆。小满至，凤求凰，象征爱情的凤凰花开得热烈奔放，山岗上的桐花浪漫而洁白。于人生，正是青春年华的奔赴，鲜花葳蕤开放，草木蓬勃生长，孕育着无穷的欣喜和希望。

走在这样初夏的五月，这样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夜晚。舒伯特哼着小夜曲说，“我的歌声穿过黑夜，向你轻轻飘去，夜莺向你歌唱，亲爱的别畏惧。”在这美好澄净的夜晚，我又想到那天追着炒饭摊位跑，不觉对着月亮莞尔。那真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炒饭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