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爱上旗袍

小时候，家里很穷，根本没有新衣服穿。一般人家都是新阿大旧阿二，破破碎碎是阿三。一件衣服要穿到没人能穿得下，真正无法缝补，它才会下岗。但是勤俭的当家女人，还要用来做补丁布，做擦桌布，做拖把布，连拖把布也无法做了，那就垫鞋底。在使用布票的年代里，每一寸布料都弥足珍贵。当然有时也有新衣服穿，那只有在逢年过节才会偶然做上一件新衣服。

记得有一年年底家里分到布票，但是小队里分红结算我家是倒挂户，倒挂也就是不但没有分到一分钱，还倒欠队里以前预支的，那就是意味着有了布票也根本没有办法去买布料做新衣服。眼看着快过年了，母亲拿着几尺布票，一筹莫展。看着我破旧得已经不像样的棉衣，再不做件上衣，春节去外公家拜岁实在寒酸至极。

母亲说你哥哥的棉衣今年还能将就穿，就不做新衣服了，你的衣服一定会有的，正月初一去外公家，一定能穿上的。我知道家里没有钱去买布料给我做新衣服了，心里凉飕飕的，期待已久的希望扑灭了，难道母亲会像田螺姑娘一样变出一件新衣服来吗？在后面的几个夜里，母亲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等我们睡了以后，她总是在灯下做针线活。

除夕夜里，等我们上床，母亲把新做的布鞋拿到我们床边。还给我拿来了一件新衣服。是一件花青色的呢大衣，我开心得手舞足蹈，我已经等不到明天早上了，连忙从被窝里钻出来要试试。母亲说那就试试，不合适还可以再改。原来这是母亲的嫁妆里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这件呢衣裳平日里母亲是不穿的，只有在做客访亲时，才偶尔穿一下，回到家就收进樟木箱。十余年过去了，呢衣裳还有七成新。

母亲找出这件压箱底的衣服改小了给我穿。母亲认为颜色有点老气，特意把与呢同色系列的电光纽扣换成红色碎布包的包纽，在两个盖袋上也钉上了红布包纽扣，最别致的是左胸前缝了一朵小花，给平色的青呢增添了不少活色。让一个即将成为少女的我穿起来没有那么老气横秋。

这件呢衣裳我穿了好几年，后来穿不下了，我自己叫会裁缝手艺的堂姐，把它改成背心，加了两条宽宽的门襟，那就穿得下了。堂姐给呢衣服的门襟配上了她收藏的格子呢碎布料，两个袖子拼接在下摆，打着褶，增长了长度，也增加了美感。这件别出心裁的呢背心一直穿到我去上卫校，后来实在旧得不能穿了，母亲把它做了椅子垫。

家里的生活一天天变得好起来了，我考进卫校上学去的时候，母亲特意给我做了几件新衣服。一件是粉色的叫朱丽纹布料的连衣裙，堂姐给我做的是方领，前胸还打皱褶，泡泡袖，A字裙，我的皮肤比较白，166厘米的个子，98斤的体重，穿上这裙子，在镜子前的我真的有点亭亭玉立。还有一套是青绿的底色，白色圆点的富纤布料，做了一件短袖和一条百褶裙，穿着清新靓丽，还蛮有点小家碧玉的味道。还有一件是付春芳布料的碎花直桶裙，圆领，中间就系一根腰带。不系腰带，宽松自在悠闲，系上腰带又别有风韵。当时我想，这真是我有生以来最时尚最美丽的衣服了。

在读卫校的三年里，因为每个月有二十多元的奖学金，三十斤粮票，对于我们女生来说日常生活足够了，每个月还有结余，就存着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买过马海毛织围巾、衣服，买过三北市场的布料。印象最深刻的是在第四学期，买过一件为赔偿而买的连衣裙。

事情是这样的，Y同学是我前排的同桌，那天她穿了一件新买的连衣裙。鹅黄色的朱丽纹连衣裙，前胸是黄白相拼的，白色那部分还用鹅黄的金线绣着精美的花，裙身下摆很大，在教室的电风扇下一站，裙摆飘逸，非常优雅动人。我们在课间欣赏了Y同学的新裙子，上课铃响了，大家匆匆忙忙就坐。不知道是我动作太匆忙，还是还沉浸在欣赏美裙的陶醉与羡慕里，居然一不小心把课桌上的墨水瓶给倒翻了，蓝墨水沾到Y同学后背上了，那新裙子上有了一块很大的墨水污迹。

不知道那一节课是怎么熬结束的，一下课Y同学就到寝室换下新裙子，立马清洗。洗了很多遍，用了肥皂、洗衣粉，墨水迹只是淡了一点。同学们都七嘴八舌出主意，后来还用了米醋、饭粒来洗，都没能把墨水污迹洗干净。真懊恼，一条新裙子第一天就这样被我搞脏了，而且还没有办法挽救了。

后来我和我最要好的小青、建平两位同学商量，该怎么补救。最后决定去东门店里买一条一模一样的新裙子赔偿。

三个人在晚饭后夜自修前的空档里去了街上，经过再三砍价，30元钱买下。这相当于我一个多月的生活费呀，我口袋里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只好向两位同学各借了十元钱，以后再慢慢还她们。

新裙子是买来了，我拿到Y同学那里，她居然死活不肯要。我说我穿那条有墨水的，她穿这条新的。两个要好的同学也帮着劝，可她就是不答应，把裙子退回给我。

买来的裙子店里是退不了的，如果现在是淘宝上买的还可以七天无理由退换，那时候实体店是很牛的，连换都不行。望着这条美丽的裙子，真是又纠结又尴尬，退不行，穿也不行。后来这裙子好像成了我和Y同学的心病，她那条她从未再穿过，我这条一直放在寝室皮革箱里。我们每次见面都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后来我们都去医院实习了，班次不同，见面也就少了，再后来毕业了，她分配去了路远的地方，我留在当初实习的人民医院。在去新单位上班的时候我穿上了这条裙子，我不忍心这条美丽的裙子一直压着箱底。我心里默默祝福Y同学，希望这个小插曲是我们青春岁月里的一个小点缀。愿她穿上更美丽的裙子，开始美好的工作和生活。

一晃我已成家立业，每天围着灶台、围着孩子转，穿什么都无所谓了。每天单位、家、菜场，早已不关注什么新裙子旧裙子，偶然去三北市场买个地摊货应个急。满脑子想着如何节省下每一分钱，换个大一点的房子，换个学区房。

总算是如愿地换上大房子、学区房了，那还得还债呀。吃是生存的底线，那穿就不讲究了，随便吧。

所以在三十几岁可以优雅的时候，没有去买那些漂亮的裙子来点缀一下自己的生活，没有去做个优雅的女性。现在回过头想想，在经济能力能够承受的情况下，适当买几件漂亮衣服是有助于自己的自信心的，每一个女人的内心都是爱美的，过分地苛刻节省，其实是一种压抑。

一下子到了四十多岁，孩子已长大，时间相对空余，忽然觉得女人还是应适当地打扮打扮的。可每年长二斤肉，十年居然长了二十斤，再好看的衣服，被一身肉肉大打折扣，一胖毁所有，感觉真没有什么衣服可穿了。

到今天我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看着镜子里头发又秃又白、腰粗腿肥的女人，感觉青春真的太短了，一不留神将走近暮年。现在的日子早已不用去愁还债，也不用担心抱孩子蹭坏好看的衣服。好吧，好好爱自己，管理好自己的身体和身材，在留下的岁月里，还是可以优雅一回的。不用穿什么名贵的，只要穿自己喜欢的、适合自己的就好。

一次同事推荐我看一个叫诗洁淘宝直播，我阴差阳错地点到了叫旗袍女子的直播间。不看不要紧，一看真上瘾。是全国包邮，还七天无理由退货，我试着买了几次，到货一看，旗袍质量真是不错，价格还非常实惠。这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旗袍越买越多，旗袍也越穿越爱。我感觉我这个年纪穿旗袍是非常合适的。

在《辞海》中有关旗袍的解释：“旗袍，原为清朝满族妇女所用的一种服装，两边不开衩，袖长八寸至一尺，衣服的边缘绣有彩绿，辛亥革命以后为汉族妇女接受，并改良为：直领，右斜襟开口，紧腰身，衣长至膝下，两边开衩，袖口收小。”旗袍被誉为国粹，虽然其定义和产生的时间至今还有诸多争议，但它仍然是中国悠久的服饰文化中最绚烂的现象和形式之一。旗袍形成于上个世纪20年代，有部分学者认为还可以追溯到先秦两汉时代的深衣，在上个世纪20年代之后成为最普通的女子服装。上个世纪50年代后，旗袍被逐渐冷落……上个世纪80年代之后，随着传统文化被重新重视，以及影视文化、时装表演等影响，旗袍逐渐复兴，慢慢进入我们的视野。

我看过张曼玉演的《花样年华》，我对故事情节已有点模糊，但对各色各样的旗袍在她完美身段下被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记忆犹新。或莲步轻移，或朱唇翠袖，或眼波琉璃，或轻盈浅笑，或凝神沉思……每一款有每一款的味道。我觉得这是一种顾盼生辉的美，这是一种我见犹怜的美，这是一种眉目传情的美，穿出了女性的温柔典雅，是一种美轮美奂的享受。我觉得旗袍它也是一种成熟的美，我的心里有了穿旗袍的冲动。

我想买旗袍了，去了银泰百货，二楼的旗袍专柜试了一下，还真不错。虽然身上的肉多了一点，但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体重轻了5斤，腰围小了一寸，店员说，旗袍就是要你这样体型丰满的人穿才更有味道，胸围是胸围，臀围是臀围，多有女人味呀。尽管对店员夸大其词的赞美心里一清二楚，但还是很受用的。试穿的那件墨绿底色，白玉兰花纹的锦缎旗袍，真的很合身，视觉上显瘦，很衬肤色，人也看起来精神挺拔端庄。可一看价格有点犹豫了，一件最便宜的就要2千多元，需要我半个月的工资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买下。后来我在病房里看见1床高大伯的女儿来看望她父亲时，总是穿着旗袍，我就好奇地问她哪里买的，价格如何。她说一般穿穿可以去商贸城忠权外贸那里买，是苏州进的货，价格实惠，几百左右，高档的她是去上海买的，她还仔细地把地址都写给我。在一个休息天，我特意去了商贸城，真的买到了价廉物美的旗袍。一件是黑色底色，浅棕色玉兰花纹，还有一件是藏蓝底色，淡紫色和白色碎花，共500大洋。哈哈，穿上这两件旗袍，友人们还相约去乌镇参观了木心美术馆。旗袍、古镇，还有木心说：从前的日子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木心说能做的事就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我觉得我的骨子里是有旗袍情缘的，随着年老，返璞归真的情怀越来越浓。

衣柜里的旗袍渐渐多了起来。红黄蓝绿青橙紫，还有经典的黑色，长款的短款的，全开襟的、侧八扣的、水滴领、半月袖、三分袖、七分袖、倒搭袖，还有改良的奥黛款，单层的双层的夹棉的，料子有龟裂纹、锦缎、羽毛罗、双丝皱、桑蚕丝、新香云纱、韩国绒、蕾丝的、棉麻的、苎麻的……花色有青花瓷系列、玉兰系列、竹子系列、水墨荷花系列、梅花系列、桃花系列、蝴蝶系列、织锦非遗图案系列……可谓琳琅满目姹紫嫣红。我同事带她女儿来坐坐，她女儿笑着说我是购物狂。还好还好，幸亏淘宝直播便宜，性价比高，没有让我“倾家荡产”。在购买旗袍的路上还真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不用上街，啥时空闲了手机点点就能买到，还送到家门口，不喜欢或者尺码不合适还可退可换。发达的信息科技真是便利极了。

这一柜子的旗袍有三件旗袍我最喜欢。一件是黑色龟裂纹料子，倒搭袖的古法旗袍。龟裂纹料子非常透气凉爽，而且不勾丝，不易皱，比桑蚕丝好打理，夏天穿了非常舒服。黑色中还有隐隐约约的玫瑰花纹，那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若隐若现，把那句“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歌词完美演绎。白色双绉包边，在白色包边旁再配同色的蕾丝花边，两条花边让黑色不显得沉闷，散发着古朴大方宁静。倒搭袖设计使胸部的紧缩感消失，双肩更有活动余地。前胸两侧各三个绿玉盘扣，立领上也是三个绿玉盘扣，立领比通常的略低，颈部感觉非常舒畅。穿上这件旗袍，我感觉既端庄典雅精致，又有温润和馨香，有着临花照水的清闲雅致，在鸣鹤古镇依窗而坐，喝一壶老白茶，阅一本旧书，那份恬淡优雅，闲淡自适，唇齿茶香间，不自觉地让自己成了一个优雅女子。不紧不慢，不疾不徐，仿佛穿过光阴的隧道来到古镇身边。春秋的水、唐宋的镇、明清的建筑，还有现代的人。那种宁静与宽容之美，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拥有的。

那件宝蓝底色七彩蝴蝶款的云锦旗袍也是我最爱的。宝蓝色是一种文静、理智、安详与洁净的色彩，七彩的蝴蝶栩栩如生，在那一株株芬芳四溢的墨兰周围翩翩起舞，光看着色彩和图案就让人爱不释手了。它做工精良，三包边，纯手工缝制的侧八扣，是那么紧致、细密。锦缎靓丽，紧束的腰身，流畅的线条，真让人心驰神往。穿上这件旗袍，我感觉我似乎拥有一种智慧的美，我虽握着苍老，但也润了容颜。

红色款是必备的。红色双丝皱，红黑相间的双包边，图案是各色牡丹，白色玉石盘扣，侧八扣长款，三分袖，真的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这件喜庆的旗袍我放在衣柜不舍得穿，打算儿子订婚时穿，哈哈，到时是不是会惊到亲朋好友一大片？

岁月是一段年华，无论多么曲折，仍要毫不犹豫爱上它。洗净铅华，红尘初装。用心去穿上每一件旗袍，带着爱，你的衣服里也有爱。用自信让旗袍拥有灵魂吧。

旗袍有着沧桑变幻的往昔，承载着文明，追随着时代，不断加入新鲜的元素，充分表现出中华女性贤淑、典雅、温柔、清丽的性情和气质。旗袍连接着过去和未来，连接着生活和艺术。爱旗袍，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