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红楼梦》第2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红楼梦》注：“百足之虫，指马陆、蜈蚣一类节肢动物。这类动物被截肢成几段后仍会活动，故称死而不僵。”从这个注释判断，“僵”字的意思是“僵死”或者“僵硬”。查《说文解字》人部：“僵，偾也。”是倒仆的意思。中华书局版《搜神记》卷六：“哀帝建平三年，零陵有树僵地，围一丈六尺，长十丈七尺。民断其本，长九尺余，皆枯。三月，树卒自立故处。”如果把这里的“僵”训为“僵死”，那么后文的“自立故处”就无从解释了。所以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理解应该是：百足这种虫子，即使死了也不会倒下。

另外，“百足之虫”不是泛指“有一百只脚的虫子”，而是专指“马陆、蜈蚣”这类节肢动物。李善注《文选》曹冏《六代论》：“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引《鲁连子》：“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持之者众也。” 这显然也是把“僵”解为“蹶”，而“蹶”的意思是“跌倒”。值得一提的是，据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马陆》记载：弘景曰“此虫甚多，寸寸断之，亦便寸行。故《鲁连子》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陶弘景虽错引了《鲁连子》，但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意思并没有理解错。《史记·苏秦列传》：“详僵而弃酒”，《汉书·眭弘传》：“僵柳复起。”其中的“僵”字都是“倒下”“倒伏”的意思。

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还借人物探春之口再次引述过这句话，详见第74回：

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

我查阅了英国汉学家、《红楼梦》译者大卫·霍克思（David Hawkes）的译文，发现他对这句话的理解有误，可以说完全有违原意，他把“百足之虫”译为“有一千条腿的野兽”（the beast with a thousand legs），把“僵”理解为“僵死”（dying）。而同样是杨宪益和戴乃迭夫妇的英译，相比于霍克斯的英译而言，在对原文的理解上往往有胜出之处。杨氏夫妇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理解就完全正确：“僵”是“倒伏在地”之意。（A centipede even when dead won’t fall to the gro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