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语文试题引热议 考察妖怪的名字是否背离了阅读经典的初衷？

上周，上海某区初三年级二模考试中的题目“孙悟空要去降住的妖怪叫什么名字？”引发了热议，被戏称“初三学生和家长，都被《西游记》中的一个黄袍怪打败了！”

央视版《西游记》中的黄袍怪

毫无疑问，这样的题目考察的是学生对于整本经典作品的了解。但为了应付这类试题，《文汇报》报道称，有的学生忙着背诵《红楼梦》中丫鬟的名字。

考试中出现这样的题目是否背离了让学生阅读经典的初衷？怎样的考察方法是比较合理的？潮新闻记者就这些问题采访了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央视《百家讲坛》主讲人鲍鹏山。

潮新闻：您一直提倡对于经典文本进行完整阅读。在您看来，上海出现的这类问题能否考察学生对于经典作品的掌握程度呢？

鲍鹏山：我认为，如果一个学生对于《西游记》原文非常熟悉，是有可能可以回答出来的。但这样的问题无法反映学生对于经典的理解，因为他们也可以不读原作，仅靠死记硬背回答出来。

2023年12月23日，鲍鹏山在浦江学堂十周年庆典上回顾公益办学的心路历程。（潮新闻记者徐俊 摄）

考试作为指挥棒，出现让学生仅去记住名字而非理解原文的情况，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是出题人没搞清楚阅读经典的意义，他们对此的认知是有问题的。

经典之所以是经典，就是因为那些作家在虚构的世界里反映出了人类世界真实的本质。人物的姓名可能都是假的，但他们之间的互动、反馈以及映射出的社会背景都是真实的。

借助于这些作家笔下的作品，学生们能了解一个真实的世界，并在这个过程中培养起对于善与恶、美与丑的价值判断标准，以及将来创造性介入世界的能力。这些才应该是经典阅读追求的目标。

上海青浦区浦江学堂的学生们在上课（青浦区委宣传部供图）

上海这道题的答案是黄袍怪，作者也可以将其命名为“黑袍怪”或者“红袍怪”，丝毫不影响整本《西游记》的故事走向和人物的行为逻辑，不知道也没关系。追求这种琐碎的、可以随时替换的知识是浪费时间的行为，毫无价值可言。

潮新闻：在您看来，怎样的题目才能较好地考察学生对于经典的理解呢？

鲍鹏山：考察可以随时替换的虚构性知识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应该把重点放在文本中不能被替换的、体现生活本质的内容。

以《水浒传》为例，毫无疑问，梁山108将是重点人物，但是作者却先写高俅。金圣叹很有眼光，认为这反映出了“乱自上作”的形势。在《水浒传》原著中，高俅被平民百姓所厌恶，可一旦接触到了皇亲国戚，立马就成了红人。为什么书中的宋朝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央视版《水浒传》中的高俅

这样的题目就是把经典文本作为一个整体，考察学生的思辨能力，思考这样的问题也会带来一些“沉浸式”体验。一些学生可能就会想，如果自己在宋徽宗或者林冲的位置上，会怎么处理和高俅的关系？而这些思考又会激励那些喜欢刨根问底的学生去读更多相关作品。久而久之，他们不仅会对经典非常熟悉，并提出自己的见解，还会进而了解我们的文明。

而作者选择“高俅”来呈现这些生活的本质，是随机的，其实可以换成另外任何一个虚构人物。所以，记住这个人是“高俅”是没有意义的，理解“高俅”这个虚构符号所反映的生活本质才是有意义的。

潮新闻：现在学生的课业已经很紧张了，再增加对于经典文本的阅读和理解，是不是会加重他们的负担？

鲍鹏山：出门旅行，携带不必要的东西才是负担，携带必需品不能被看作负担。我认为，就目前的教育情况而言，学生的经典阅读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鲍鹏山在《百家讲坛》上讲《水浒传》

我们的语文教育希望让孩子了解尽可能多的作家，这无可厚非。但是，这样一来也导致了语文教材提供了破碎而不成体系的知识。从小学到中学，孩子们在课堂上没有完整读过任何一本经典。到头来，他们的知识是扁平化的，看似了解很多，实际上对于中国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仍知之甚少。

而经典作品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自成一个体系，并且是所属文明的投射。我们现在讲，要树立文化自信、热爱中国文化。热爱的第一步应该是了解。

所以，我建议把语文课至少三分之一的课时作为经典精读课，专门给学生阅读经典文本。在整个中学阶段，可以布置比如不低于十本必读的中外文化经典（从语言的角度应该主要是中国文化经典），在进入高三之后，确定两到三本作为当年的考试范围，高考时据此出作文题。

2023年12月23日，浦江学堂的第一批学生之一、已经考上复旦大学的左聿瑶分享在浦江学堂的学习体验。（浦江学堂供图）

有时候，我们可以在网上看到网友们对于高考作文题的吐槽，觉得出得很奇怪。这不能怪出题老师，因为要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之下出题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如果能够将考察学生对本民族文化经典的理解作为重点，偏题、怪题就不太可能会出现，并且也可以让学生有根有据有逻辑地表达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对某些人类根本性问题进行理性思考。这样的思考才能真正看出学生的思想境界和思维水平，而不是在天马行空的题目下进行空洞的抒情，写毫无意义的鸡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