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教授可坐一等座

有个教授“五一”从北京回杭州，设置闹钟买车票，二等座不到两分钟就被一抢而空。没有买到那是太正常了，有人用四个手机抢票，卷的程度不亚于春节。教授无奈，只有候补到了半夜到杭的一等座高铁。她对我说，教授的规格，是一等座。

教授姓何，现在她带的学生只有一个，就是我。我一直称呼她为何教授，在她的老师和同学眼里，她是禾同学。毕竟，古之学者必有师，生乎吾前，生乎吾后，其闻道但凡先乎吾，吾皆从而师之。一句话，只要有本事，老师可不分先后和伯仲。之所以我喊禾同学为何教授，别人是传道授业解惑，她对我而言是“授业解惑”和“传钱”。

在初中，禾同学教授的潜在素质就有所显露。在家做数学题，她总让我立在旁边观摩。我说又不是我做作业，我数学在班里那都是第一名的，就是倒数而已。她就说：“活到老学到老，你就在旁边看我做题，看不懂不要紧，我慢慢讲解给你听，数学是很有意思的。”

我一直没明白禾同学说的数学很有意思是啥意思，大一读的是数学专业，纯数。她说，数学和美存在一个恒定的规律，是人们发现的，而不是人为制造的，你一旦发现了，就会觉得很美，比如公式中的规律性和平衡性，公式的计算和图形，在使用过程中，其中蕴含着理性之美。我说你能不能讲点我能听懂的话。她说数学的美存在大自然中，比如每一片叶子的形状是不一样的，地球是圆形的，这些在计算中，都能让人感受到美和愉悦。

有一次说到干细胞研究，我更云里雾里，她就索性画了图给我看：“①，从前，有一个科学家打算让干细胞们变成器官。②，2010年，细胞们在分离的时候死掉了。③，2020年，似乎现实的结果和想象的差别很大。④，2030年，由于组织排斥性，他又失败了（摊手）⑤，2040年，新的肝脏似乎被肺，心脏和胃讨厌了。⑥，2050年，干细胞变成肿瘤了！⑦，于是乎，2060年，老去的科学家没有资金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干细胞研究有很大的价值，同时也承担了很多弊病和风险。”

我说“师者，清贫也，无私无畏也”，之所以喊你何教授，就是要热衷学问，身外之物风轻云淡，同时要乐于奉献和分享。买高铁一等座位的钱，是禾同学自个攒的。前几天，杭州日报发起援种梭梭公益活动，她打给我1400元，说这是奖学金，捐种2亩梭梭。因为初中毕业那年，我带她去甘肃民勤种过梭梭。春节前，她突然打给我2.5万，说这个钱给你，你不是要出书么，我放着也没用。我说你哪里来的钱呢，她说不都平时攒的么。

我和禾同学颠了个倒，钱到我手上，如果不花出去，总觉得会咬人。初三毕业那年，她给了我一个信封，是5600多元钱，上面写着100元的几张，10元的几张等等。我说这是啥，她说你平时给我，我也没花，你拿去派用场吧。我至今还保留着这个信封，没拆开，准备她出嫁的时候，送她当嫁妆。

《只此青绿》第一次到杭州来演出，禾童鞋自己不舍得，给我买了张票，650元，后来又给我买了俄罗斯皇家芭蕾舞团天鹅湖的门票。她喜欢去博物馆，上海、南京、北京等，都会给我们带伴手礼。节假日、生日等，也很有心的备好礼物。我现在用的苹果iPadPro，还是她读大一时，在香港给我买的。前几天正发呆，门铃叮咚响着，开门一看，是送霸王茶姬来了。禾同学说，我一个礼拜买两次奶茶，这一杯的机会就送给你了。

我复盘了一下，对待孩子有时要采取游击战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禾同学貌似对我大方的背后，是基于我对她的不大方，最典型的是伦敦烤鸭事件。她在伦敦读书时候问我：“我们没有钱哈，有钱的话我就吃一只烤鸭，现在只能买半只。”我说，“不就是一只烤鸭么，多大的事，钱么纸么，赚么花么，多少一只？”“半只鸭子15英镑，一只鸭30英镑，大概就是近300元人民币。”我说：“你这个孩子，又不是去赶马车扛麻袋，吃一只烤鸭干嘛，半只足够了，一只还不撑坏了。”

除了电脑等应用工具的更新，禾同学在消费上一直很简单，饭么吃盒饭，衣服么到现在还穿着大学甚或高中时候的。我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总穿个帽兜衫，不是黑色就是藏青色，要不就灰色。一年四季运动裤，万年不变运动鞋。就不能穿个裙子和皮鞋？拍照也不用个美颜和P图，脸上痘痘一清二楚。早上洗脸，用水拍下就出门了，袜子么，一只爹一只娘的，你能不能捯饬捯饬再出门呢。

我这个人在情绪上比较脆弱，落叶伤感，新芽欢喜，容易受外界干扰。忽而百花齐放万物疯癫，忽而世界昏暗晕头转向。前几天倒腾电脑，有个地方被我搞坏了，我就在电话这头发脾气。禾同学地让我打开手机视频，按照她的步骤修复。我相当不耐烦，说恨不得砸了电脑。禾同学淡定而平静地在视频里，一步步帮我解决问题。等弄好了，我又破涕为笑像个傻瓜。她对我说，我们程序员都是很有耐心的，这是被训练出来的，有时候代码做到一半数据都没了，总不能都去砸电脑吧？

我说何教授，你是理工科的思维逻辑，所以考虑问题和我不一样。我说你怎么看起来总波澜不惊百毒不侵的，从来没有见你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更不会像我这样冰火两重大悲大喜，你怎么能做到这样大将风范，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是不是和肉吃多了有关系？忽想起，她也当过“领导”的。前年考研时，她还是两个群的帮主，每个群有几百号人呢，主要就是打游戏，还有副帮主和助手。临时决定考研，她卸掉了帮主的位置，主动让贤。

她说，做任何事情，有个先决条件，能不能做，做到哪一步，之前要思考清楚，后面就按照步骤走下去。我们当然有压力，读计算机的时候，大家头发都掉了不少，桌上放着的黄色鸭子，那就是解压用的。

有段时间，感觉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我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自卑、孤独、绝望、悲伤，没有未来和方向，像鸵鸟般把头缩在沙子里。何教授来看我，说情感婚恋，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不是人生的全部。有那个功夫悲伤，还不如去看个电影看本书。你听过一首歌，叫做风滚草吗？一个人说你不好，说你没用，说你写作没有价值的时候，他并不是宇宙的裁判。你就做你喜欢的事情，只要坚持，你就像风滚草一样，会越滚越大，那些企图阻拦你的石头沙烁，会远远的被你甩在后面。你善良，有自己的坚守和生活准则，有自己的思想和才华，怎么能说一无所有呢。还有，你拥有我啊，编辑、摄影、文字、配乐、设备维护维修，相当于一个团队在给你工作，还不拿工资的，你多幸福！

我听也对，何教授以后工作赚钱了，也没有时间花钱，还不都是我的？这么一想，我又精神抖擞开心起来。想起她经常说的，要讲速度、效率、质量。出门的时候，不觉在镜子里看了下造型，然后对自己说，要像黑猫警长那样有精神：眼睛瞪的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耳朵竖得像天线，磨快了尖利的爪子到处巡行，虎视眈眈视察敌情。

世界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是我们的，现在是你们的，是未来的。毕竟孔子说，三人出门，可有一个是教授。在没有二等座位票的前提下，教授可坐一等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