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我们自己的人生

最近热映的宫崎骏告别之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拿下了今年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电影的片名不像是电影，倒像是一篇散文。宫崎骏说，“活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实我也无从所知。”

人生苦渡，渡舟而行，难得的是经历无数暗夜，仍然热爱这个世界。宫崎骏一直是坚定的反战者：“书中无法直白地描述那个时代的暴力，它只能告诉读者，即使这样的时代来临，你也不要放弃做一个人，要活下去。”在宫崎骏创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第2399天，他多了一重沉郁：“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呢？”

虽然宫崎骏说，他对怎样活着无从所知，但是在纪录片《宫崎骏：十年一梦》里，真实反映了有关宫崎骏工作的部分。很少能看到他的笑容，只有无止境的焦虑、不满和烦躁，推翻重来，周而复始，直到永远。这是宫崎骏充满痛苦、麻烦和近乎癫狂，十年如一日的创作日常。

六年前，我和禾同学到过三鹰的宫崎骏森吉卜力美术馆。三鹰市位于东京周边，是一个乘坐JR，四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达的小市。整个三鹰天空明净，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童话气息。吉卜力是宫崎骏工作室的名字，意思是“沙漠上的热风”，来自于一款二战时期的侦察机。宫崎骏的父辈经营了一家飞机工厂，从小在军工环境下长大的他，对飞机有着特殊的情怀，宽广的天空和自由的飞行对他形成了无限的向往，也使他日后许多作品中，始终贯穿着天空场景和各式各样飞行器的刻画。

很多孩子是被宫崎骏的动画包围着成长的。悲伤或欢乐，忧愁或喜悦，我们总能在他的动画中找到自己的软弱或坚强。宫崎骏43岁的《风之谷》、45岁的《天空之城》、47岁的《龙猫》、48岁的《魔女宅急便》、51岁的《红猪》、56岁的《幽灵公主》、60岁的《千与千寻》、61岁的《猫的报恩》、63岁的《哈尔的移动城堡》、67岁的《悬崖上的金鱼姬》，还有2013年72岁就说封笔之作的《起风了》。今年，83岁的宫崎骏拿出了告别之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告诉大家，用力拥抱这个世界，不要留有遗憾。

在宫崎骏的世界里，没有阴谋，只有善良与爱，也许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最善良的成熟。童心、纯真和年纪是没有关系的，岁月对宫崎骏来说似乎是逆生长。每一次观赏这些唯美的动漫，灵魂如同经历过一次沐浴。从小就痴迷于宫崎骏的小禾，年年都会翻看宫崎骏的作品，从懵懂小童、到豆蔻少年和青春的成长涅槃，那些洁净和美好的童话世界，充盈和丰沛着一个孩子成长的路程。

美术馆内部不允许拍摄，言语已经无法表达视角所触的震撼。很多人都曾经一部不落地看完了所有宫崎骏制作或参与的电影，馆里我们视角所触及的扶手、壁画、台灯，每一个角落和细节，完美而骄傲地呈现了电影里面的人物、动作和场景。黄色的台灯下，叠着无数失败的手稿，用后还剩一截的彩色铅笔塞满了整个水桶。那些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成功手稿，每一个动作通过细心的研究尽量变得自然，甚至是食物溅出的油滴，洒出来，再分开，分到数不清的小滴。

宫崎骏曾经说过：“动画需要用人类的手来绘制，所以，在我有生之年，我都会一直用彩色铅笔来创作。”尽管现在数字动画电脑特技盛行，但宫崎骏认为只有手绘动画才能保留那份真实性和生活的味道，电脑特技太过古怪离奇和虚拟，并不是他要追求的。手绘动画的人物都是靠一张一张连续的画动起来，其标准是24格/秒。也就是1秒里面有24张画，因此宫崎骏的动画部部是精品，每一部的制作都需要好耗费很多年的时间。

屏幕上看着只有两个小时的动画，其实有差不多有1500个镜头，需要画16万张画稿。这些至少需要300名员工，工作一年半到两年时间。最忙的时候，宫崎骏每天要伏案画12个小时。辛苦画了近一年的图，只要有一点不满意，就全部扔掉重画，为了表现一个12秒的海底镜头，就要绘制近2000张画稿。一个4秒的地震镜头，为了细腻地刻画群众，就花费了15个月。《幽灵公主》画面精致唯美，每一帧都渗透着宫崎骏和吉卜力工作室的心血。影片从头至尾全部手绘，那时吉卜力的一个月工作速度是5分钟的动画，134分钟的《幽灵公主》，纯制作就超过2年。

不停地画，越多越好。画够了，一个世界便形成了。一个人一生能画的线的长度是有限的，那就是绕地球七圈半，宫崎骏已经远远超越了。

好友铃木敏夫曾经提到，当大家在讨论美食，说这家店好吃那家店如何时，宫崎骏可是一次都没有尝试过。25年来，他每天都是一个塞得满满的铝饭盒。为什么会塞得满满的？因为那是他的两餐饭：用筷子一分为二，中午吃一半，晚上吃一半。5分钟吃完，午饭后休息15分钟，然后从上午9点一直工作到凌晨2点。年年如此，日日如此。宫崎骏是那种如果问别人“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就必须自己亲身示范一遍的人。

当初的梦想，就像天涯的星星。我们在游泳，但是游了一半，却发现再也上不了岸。就如灯下梳那白色的发，忽然想起了一些没能实现的诺言，一些无法解释的悲伤。

宫崎骏说过：“不管未来多变化，总得有人信童话。”一个内心有童话的人，是个内心有悲悯有善良的人，是个行走四方也不会孤独不会害怕的人，因为阳光会穿透和照耀她的内心。“或许你尚未遇见，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许多美丽的东西，生存在这个世界是值得的。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苦，只要走的方向正确，不管多么崎岖不平，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

不知道是宫崎骏创造了三鹰的童话世界，还是三鹰滋生了童话的宫崎骏。当我们走上美术馆楼顶的时候，竟然看到了玄妙的霓裳天空，天际被涂抹了紫色红色和蓝色，五彩缤纷，恍惚间我们分不出这是吉卜力营造的世界，还是本来就是置身在童话里的天空之城。伸手出去，天际的彩云就在我们的掌中，在我们的耳边，似乎真的听到许多纷至沓来的声音。

宅急便魔女琪琪说：我们都是流浪的孩子，只希望有一天，我们能看到属于自己的城市。幽灵公主说：到不了的地方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世界都叫做家乡，我一直向往的却是比远更远的地方。虞美人说：生命可以随心所欲，但不能随波逐流。你应该要学着做你自己，面对真实的自我。千寻在说：很多事情不能自己掌控，即使再孤单再寂寞，仍要继续走下去，不许停也不能回头。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至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千与千寻》在大陆公映时，官方微博上有这样一段话：“心中有爱，便能重逢。夏至，一起做一场梦，然后长大。”时间是一列不舍昼夜的单趟列车，朝着未知的未来和方向，决绝而去，逝者如斯夫。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江湖，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人生。曾经梦想仗剑走天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做个侠客。后来发现，出走半生，归来绝对不再是少年。谁念西风独自凉，当时只道是寻常。人生有风有雨有疼痛有欢笑，夜深人静，心在拷问，我们到底要怎样的人生？还是电影片尾曲说的好：愿你出生那天，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