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 “阿采”喷嚏引出的趣事

潮新闻 汪新国2024-04-12 23:27全网传播量10.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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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采,是打喷嚏的声音。有人也写作阿切。反正是个象声字,我喜欢写成阿采,你就让我这么写吧。

今天早晨起床,双脚刚落地,我就“阿采!阿采!”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我知道,是夜里电风扇吹多了。经验告诉我,能打出这么响的“阿采”来,就不会头疼,身体就没事了。

身体是没事了,脑子里却回忆一桩乐事来——

那年,大概在我十六、七岁吧,也是刚起床,也同样连打了两个响亮的“阿采”。我好说不说,说了两句话——

“阿采!阿采!有囡没女婿。”

正巧,我妈在我身边。我立马发现她朝我射来两道怀疑的目光。

嗯?我有什么错了吗?我妈可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你有什么错,她才不管你什么人前人后呢,开口就说你哪儿不对。今天她是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我被叫到我爸身旁。

问题有那么严重?一大清早,我爸找我谈话,这可极少见的事。不过,我爸是极少发火的人,我也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自己哪儿有点不对。

见我站稳了。我爸问我:“什么‘有囡没女婿’是跟谁学的?”

我说:“跟同学学的。”

“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打采,就跟着说得呗。”

我爸笑了。他告诉我,这是农村老光棍说的话,是一句骂人的话,是老光棍娶不到老婆的牢骚话。

我爸还告诉我,民间传说,打喷嚏,是背后有人想你或数落你了。

“哦。是这么回事。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我向我爸保证,以后一定把话搞清楚再说。

但我一直觉得我妈那天也太奇怪了。早恋?那时还不时兴这种髦;我真如有恋,也早就过了那个“早”了。老光棍?我才多“老”啊!

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了,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好笑。

早饭后,觉得早晨的回忆意犹未尽。

我想了最近读的江苏一位作家写的《杨法传》。杨法是扬州八怪之一。书中有段文字触动了我不知哪根神经,犹如触电,全身为之一震。

书中记载,杨法是南京人,少时不仅神清貌美,而且还是个孝子。杨法的父亲有怪病,能吃能喝,就是没有力气,什么事也干不了。不过,他父亲很自爱,生活上不怎么去麻烦别人,只是爱吃两样东西。一是“昭君肝”,一是“西施臂”。

这两样东西听起来很吓人,其实很平常。“昭君肝”是鸭子的胰脏。南京人喜欢吃鸭子,但极少人吃鸭子胰脏,一般在宰鸭子时就把胰脏扔了。“西施臂”就是大萝卜。南京城郊的雨花台,出产一种又长又圆、又白又甜的大萝卜。这种萝卜用水洗净之后,白皙嫩圆,滑润光鲜,看着就让人想起西施、杨玉环。这大萝卜的水分含量特别多,轻咬一口就满口生津,甘甜味美,一般的红萝卜、白萝卜、青萝卜是无法与它相比的。

为了满足父亲口欲,杨法一不怕脏,二不怕累,常常到人家杀鸭子的地方去翻垃圾捡胰脏,常常单身一人跑到荒郊野外农户家里去买大萝卜。这种事,偶尔去做做,倒是不太难,长年累月地做,真的不容易。所以“孝子杨法”在街坊是有口皆碑。杨法也以孝顺男儿自居并且还自诩,小小年纪就给自己取号为“孝父”。“父”通“甫”,是男人的美称。

我倒不是被杨法的孝顺举动而感动,我是被书中对“南京大萝卜”的说法而吃惊。

除了对这种大萝卜外形风味介绍外,书中还说,是因为这南京雨花台的大萝卜长得特别水灵特别鲜嫩特别漂亮,古人就常将青年男子、女子比喻成“南京大萝卜”。就像现在常将姑娘比作花儿一样。

“南京大萝卜”原来是一句赞美、褒奖、恭维、献媚的话。这太让我感到意外了。

在南京工作曾给我留下很多记忆,其中就有“南京大萝卜”。有时跟员工谈话,他怎么也听不进去,背后有人告诉我“他是南京大萝卜”;有时与对方谈生意,对方只认死理,合同没谈成,旁边有人告诉我“他是南京大萝卜”。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南京人实在,不懂变通,不够机灵。虽不是彻底贬损,但绝没有赞美之意。

“南京大萝卜”自第一次听说起,我就没去深究,别人这么说,我就这么听。时间一长,习以为常。

看到书上这段文字之后,我为自己感到庆幸。在南京期间,我没有用这话去介绍南京人,也没受这句话影响而去理解、去认知南京人。过往的经历告诉我,“一竹篙打不倒一船人”,人群中有聪明、机灵的,也有奸计、狡猾的。东京人如此,西京人也如此。

“南京大萝卜”,是怎样从赞美褒奖演变成贬低伤害的?还是后来者从来就没真正弄清语意以讹传讹?这我可以不去知道。但它再次提醒我,如果遇到自己不知道不认识不熟悉的话语字句,切不可鹦鹉学舌、望文生意地胡说乱说。

由南京大萝卜,我又联想起江山醅粿。

在传统节日中,老家江山几乎每个节日都有标志性的食品。如春节的米糕、薯花;清明的清明粿;端午的粽子;中秋的麻糍;重阳的醅粿。这些食品具有两个鲜明的特色,一是原料地域特色,一是工艺个性特色。地域特色表现在它们都是以南方大米米粉为原料,而不是像北方以麦子面粉为原料;工艺特色表现于它们因品种不同而采用蒸、炸、煮、抗(江山腔是捶捣的意思)、发酵等不同的工艺。这些特色让这些食品呈现不同的个性风味。

我对江山醅粿情有独钟,也就关心起它的制作过程。

制作醅粿先得将大米洗净浸泡,将泡涨了的大米磨成粉浆,在粉浆里加入米酒促使它发酵,待粉浆发酵到一定程度后把粉浆舀进蒸笼里蒸,蒸至似熟未熟之际,将事先炒好的菜肴铺撒在上面,然后继续蒸熟为止。粉浆发酵非常关键,发酵过了醅粿味道发酸,发酵不足醅粿成了米粉疙瘩。菜肴里一般有肉丝、青豆、茭白、红萝卜、红辣椒、豆芽、豆腐干等。

醅粿蒸熟后,没铺撒菜肴的醅粿叫“白醅”。“白醅”最好的吃法是将它晒干后与菜肴炒起来吃。铺撒菜肴的醅粿,就像白玉镶嵌着青、红、黄等各色珠宝,煞是好看。一入口中,柔软可口,有咸有辣,常常引得饕餮者馋涎三尺。

江山醅粿好看好吃,慕名者纷至沓来。在他们当中,有“只求好吃不求甚解”者。有的只听有个醅字,就说是“焙粿”,其实它是发酵后蒸熟的,与火焙完全不搭边;有的看到醅粿白白的、软软的,就想起了像棉被里的白棉絮,他就把它叫作“被粿”;还有的看到醅粿上面的菜肴,不像北方大饼是将肉馅菜馅包在里面的,而像意大利的比萨将番茄酱、奶酪等配料覆盖在饼上的,他就把它叫作“江山比萨”。

这些人哪里知道,把醅粿叫作“焙粿”“被粿”倒也无伤大雅,把江山醅粿叫“江山比萨”就闯大祸了。这种叫法,你是外地人叫一两声没关系。如果让江山人觉得你是在他面前故意这么叫的,让他觉得你是在羞辱他,遇到脾气坏的,他非搧你两巴掌不可。因为用“江山腔”来说“江山比萨”,那是一句骂人的话,而且骂得很难听。你把几十万江山人都给骂了。

看来,对“南京大萝卜”“江山比萨”,在没有弄明白之前,还真的不可张口就来。话得听懂再说。

两声“阿采”,让我想起了那么多,我把这些记了下来。

但我还想问:打喷嚏,到底与背后有人想你或数落你,有没有关系呢?

《诗经·国风·终风》说:“寤言不寐,愿言则嚏。”程俊英先生以白话诗注毛诗,她对此句的注释是:“夜半独语难入梦,愿他喷嚏知我想。”看来,打喷嚏可不是那么简单。

古人的智慧也不要轻易去怀疑。我想,还是前两天我写了篇散文,朋友读了觉得好玩的原因吧。朋友们一定是在等待我继续写出好玩的文章,在想我在数落我,才使我连连打“阿采”。

我必须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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