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3月28日公布的北周武帝宇文邕头像“复原图”。来源:新华社
黄色皮肤、黑色头发、棕色瞳孔、微上扬的眼尾、不怒自威的嘴角……这是经科技考古复原后的北周武帝宇文邕原貌。日前,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联合复旦大学在西安举行新闻发布会,公布北周高等级墓葬考古和科研系列成果。其中一项,便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头像“复原图”。
不同于阎立本所绘历代帝王图中的浓髭密髯、面容丰满,也不同于一些学者根据史书考据所推测的鲜卑人形象——高鼻深目、发色偏黄,最新复原的宇文邕是典型的东北亚、东亚人长相,这为了解南北朝民族大融合时期帝王的外貌提供了最直观的形象。
除此之外,复原古代帝王面貌还有何现实意义?复原难点在哪?今后我们能看到更多帝王容貌的复原图吗?4月1日,潮新闻记者对话了宇文邕头像的“描绘者”、复旦大学科技考古研究院副教授文少卿。
“不同”的宇文邕
北周(557年—581年)是中国历史上南北朝中的北朝之一,历五帝,共二十四年。公元560年,北周明帝宇文毓被毒身亡,一年后,宇文邕嗣位,是为北周武帝。
武帝整军经武、奖励生产,使刚建国时实力远不如北齐的北周日渐强大。建德六年(577年),北周灭北齐,统一了中国北方。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张建林认为,作为中国历史上承上启下的重要王朝之一,北周奠定了隋唐大一统的基础。特别是宇文邕在位期间,实行军政改革,统一中国北方,促进民族融合,对历史进程产生深远影响。
不过,这位雄心勃勃的帝王的容貌,却一直是个“谜”。“对于宇文邕的长相,学界是有争议的。” 文少卿告诉潮新闻记者,一方面,唐代大画家阎立本画的历代帝王图中,有北周武帝的画像,“武帝是他的外祖父,但阎立本其实并没有见过武帝本人,实际上,看历代帝王图会发现,其他的几个帝王长相也都差不多,所以这只能是作为参考。”
另一方面,一些学者尤其是国外学者,根据史书考据认为,鲜卑有一定异域风情,因此他们认为宇文邕应是高鼻深目,头发颜色可能是黄色。“通过此次研究,我们下了一个结论,作为宇文鲜卑的北周武帝,是一个典型的东亚和东北亚人,长得跟我们差不多,没有所谓的异域特征。”
当宇文邕的真实容貌被复原,1400多年的距离似乎一下被拉近了。我们阅读和理解武帝的经历、抱负、遗憾,从此有了更清晰的画面:深藏不露隐忍11年,一举铲除宇文护及其党羽;下令灭佛,百万出家人悉数归军民籍,佛像熔铸为兵器;使反间计,借北齐后主之手除北齐大将斛律光并灭北齐;对子女管教十分严格却颇有人权观念,灭北齐后赦免北齐境内奴隶,让他们成为平民;建德七年(578年),武帝突发恶疾去世,年仅36岁。
还原的意义
还原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容貌让距今千年的鲜卑族帝王“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但它的意义不仅于此。“鲜卑兴起于东北亚地区,入主中原后,它与汉族之间有没有混血?我们如何理解当时的民族大融合?” 文少卿说,“通过研究我们发现,北周武帝的祖母王氏可能是北方汉人,而鲜卑族的形成很可能就是一个动态的多民族融合的过程。
据文少卿介绍,课题组通过对武帝基因组进行分析,从遗传学角度揭示了鲜卑族武帝及其家族的族源,北周武帝血统大部分源于古代黑龙江流域的东北亚人群,少部分来源于古代黄河流域的农业人群。
文少卿说,研究中还发现不同地理区域的鲜卑人内部存在一定的遗传差异,而这种差异很可能是鲜卑人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与周边人群长期通婚融合的结果。“这为南北朝时期贵族之间‘胡汉融合’、中古时期通过民族融合形成统一多民族国家找到了直接证据。”
而宇文邕与其合葬的武德皇后阿史那氏的婚姻,更直接见证了突厥人和鲜卑人政治联姻的历史。文少卿说,在研究民族大融合背景下,阿史那皇后的样本也非常重要。
除民族融合外,此次研究也让学术界关注的宇文邕英年早逝的原因浮出水面。
文少卿介绍,通过对武帝遗骸样本中33种微量元素进行分析,其体内砷、硼、锑的含量显著高于同时期古代平民和贵族的平均水平。据介绍,武帝生活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服用道家丹药以求滋补长生是社会上层所崇尚的精神追求和生活方式,这些丹药中,含有大量砷、硼、锑等微量元素。
史料记载,公元575年至578年期间,武帝数次发病,生病时“疠气内蒸,身疮外发”“身生癞疮,恶疾而死”,反映出其疾病以皮肤病为代表特征。研究团队认为,武帝的死亡符合慢性砷中毒的病理表现。
同时,通过古基因组分析发现,北周宇文家族还存在心血管类,特别是中风等疾病的患病风险。
还能看到更多历史名人像吗?
复原中国古代帝王容貌,最大的困难在于获得古代帝王完整的颅骨和高质量的基因组数据。
幸运的是,1994年至1995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和咸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孝陵成功进行抢救性发掘,发现了宇文邕夫妇的墓志以及天元皇太后玺,明确了这位鲜卑族帝王的身份。
“大墓往往不见人骨,当年发现武帝的这两个遗骨很难得,但其实它们的基因组数据质量并不好。”文少卿表示,由于环境污染,课题组在北周武帝肢骨样本上提取到人的DNA数量占提取到的总DNA数量不及千分之一。
关键的突破发生在2022年,“因为技术有了突破,课题组可以提取出武帝的可用基因点位10万个。”文少卿表示,根据当时的数据,武帝的发色被预测为棕黑色,肤色也比现在的颜色要深一些,但相关的研究文章没有得到同行评审的认可,可用基因点位数仍然不够。
2023年,课题组革新了自己的研究方法,获得了更短的DNA片段,并从北周武帝肢骨样本上获取了约100万个可用的基因位点,“得到了更为明确的结论,也获得了国际同行的认可。”
在6年里,课题组将中国社科院韩康信拼接好的北周武帝颅骨进行3D和CT扫描,并根据遗传背景相似人群的数据进行了初步面貌复原,然后,通过分析控制头发、皮肤和瞳孔颜色等色素沉积相关的基因位点后,认为武帝是黑色头发、黄色皮肤和棕色眼睛,符合典型的东北亚、东亚人长相。
那么,未来我们将会看到更多古代帝王的容貌吗?“研究需要帝王完整的颅面部,这很难。”文少卿表示, 因为帝王的墓穴,一般都不会去主动挖掘,像北周武帝孝陵是因为被人盗扰,所以进行了抢救性保护。“所以要想看到更多历史名人的容貌,还要看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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