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每个老实人心里都有一尊佛,这尊佛是他们内心的坚守,是他们的道德底线,是他们的良知和善良。一辈子吃素念佛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在乡亲们眼里,很有“佛菩萨相”。
(一)
每当手机响起,来电显示“665”,我的心总是犯怵。
665,是亲情网里哥哥的号码。母亲晚年住在哥哥家,近十年来,身体屡屡抱恙。先是肋骨摔断4根,后来又从楼梯上滚落伤了腰椎,4年多前再次跌断髋关骨。最厉害的一次是急性胰腺炎发作,住进ICU。母亲生命力极强,每次都从鬼门关前夺了回来。
因为年事已高,加上这么几次折腾,老人家身体明显一年不如一年。所以,每次接到哥哥电话,我的心跳霎时加快,以至于后来有些害怕接到哥哥的电话,觉得哥哥没有电话就是最大平安。
3月10日吃完晚饭,我照例在钱塘江边走路。平日脚底生风,这天却像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于是就无精打采的边走边欣赏着江边风景。
晚8点58分,手机突然响起,一看665,“完了!”一种不祥之兆袭面而来,耳边顿时传来哥哥哽咽的声音,“你在哪里?能不能马上回来?姻娘呼吸只出不进,看是快不行了!”
就在五个多小时前,我还想着老娘一直在吃的蛋白粉估计快吃完了,交代女儿赶紧买点快递过去。
放下电话,我竭力告诫自己一定要镇静。于是,做了几个深呼吸,想了几种如何既安全又快捷的交通方式,最后决定还是自己开车。我坚信,老娘一定会等着我!手握方向盘,车速比以往任何一次回家都要慢。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车子刚刚下了高速拐入村口,手机铃声又响了,得知我快到家了,哥哥松了一口气,连声说“好的,好的。”
推开老娘的房门,老人家膝下的子孙,已经围了满满一屋子。走到床前,看老娘正大口呼着气,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我连声大喊“姻娘,姻娘”,老娘已经没有回应。握着母亲的手,紧盯她的脸,大约在我回到老人家身边一个多小时,晚11点15分许,老娘一直闭着的眼睛微微睁了开来,有些迷濛浑浊,此时呼吸已经很慢,倏忽间,缓缓的永远合上了双眼。
母亲九十八年的生命进行曲戛然而止,在初春的子夜,划上了一个圆圆的句号。文人们总爱用“驾鹤西去”形容人的离世,可我母亲是个朴实、厚道、节俭的老农民,她显然请不动高贵的仙鹤。母亲虽然不是出家的高僧,但倾其一生精进修行,皈依佛门。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只要还有意识,总能看到她默诵佛号的样子,直至临终最后一天。母亲好比一盏油灯,在点亮了近百年后,燃尽熄灭,便是“往生”了。
看着母亲安详的睡着了,遵照佛法临终告诫,我们每位家人手举清香,诵持佛号,没有发出一声哭啼,让老人家安住在自己的正念中。此时,晴朗多日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天空播放的悲怆曲,是儿女痛失慈母的眼泪。
浙江绍兴上虞乐善助念团成员陶姣珍是母亲生前的莲友,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连夜叮嘱我们如何操办后事。在为母亲整理遗容时,陶姣珍一直叫母亲为“老菩萨”,这是世人对母亲的尊称,也是儿女心中的呼喊。
“送莲友去往生”,在陶姣珍的感召下,60多位善男信女从四面八方赶来,分文不取,她们以佛门祖师制定的礼轨助念送行,护送母亲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为亡者多做善法,家人们一致决定,按佛法办丧事,不摆荤菜,只供素斋,得到了亲友们的充分理解。
3月13日清晨一大早,送行的亲人们向母亲作了最后告别。在万木峥嵘,绿荫环绕的上虞殡仪馆,母亲的火化被安排在当天头炉。坐在接母亲回家的灵车上,抬头望去,只见大地披上翠绿的外衣,花朵竞相绽放,一派湖山沐辉,花柳共生的迤逦景象。三月是远行者上路的日子,拂过人间的春风,愿母亲借三月之风,直上青云。
神奇的是,母亲的肉身一直柔软如棉,面色慈祥,散发一种淡淡檀香味。我和哥哥、姐姐在提取母亲的骨灰时看到,似乎真有一种舍利子一样的固体。如此瑞相,想是老娘往生善道,更是跳出六道轮回,得到自在解脱了。
作者兄弟和母亲
(二)
母亲生我时,已近40岁,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绝对算是高龄产妇了。小时候,母亲常唠叨,生下我多么不容易:挺着个大肚子直到临产,但生产队里的农活,一样也不比别人少干;满月第二天,就去出工了;产后没营养,落下了贫血。转眼,又有些得意:我叫村里金耀先生给你排过“八字”,说“老来儿子”“书性”好,将来是个“出路人”,而且走得越远,越能遇到贵人。
心直口快的母亲,很不受那些“成份好”的村民待见。生产队里妇女劳动力工分大多评6.8分,母亲累死累活只有6.5分,有时才6.3分,在女社员中最低。记忆中,母亲常回家叹气:别人对她如何“鸡笃笃,鸭啄啄”,然后自言自语,“只好肚皮大一些”,叮嘱我将来一定要“长口气”。
我的右手臂至今有一道3公分长的疤痕,那是小学四年级时被贫下中农子女砍伤的。那时,父亲在村里乌龟山看果园,我放学后背着竹篓割完猪草回家,跨过浙东运河上的一座古桥,几个人不问青红皂白把我拦住:“国民党员儿子一定偷了苹果藏在竹篓里!”无端受辱,我极力反抗,一个叫“虾国龙”的农民拿起镰刀砍在我的手臂上,还是一无所获,便扬长而去。我提着血淋淋的手臂哭着回到家,母亲心疼的抹着眼泪说,“苦水只好朝肚皮里头咽”,接着从门旮旯里找来一大块灰尘沾在伤口上,说是可以止血。就这样,伤口感染,留下了大伤疤。
令母亲引以为傲的是,我的“书性”很好。那时候,没书报看,我看到地上泥土堆里的残破报纸都要捡起来读个遍。从小学到初中,每次考试基本都是满分,直至高一期末考试,我还是年级重点班里第三名。可是到了高二,一场突如其来的甲肝给我当头一棒。
我读高中是住校的。那天,奶奶拿着一搪瓷杯子梅干菜来学校,看我发着高烧在寝室里蒙头大睡,奶奶急忙叫我一起回家。从学校到家里要走近10里路,那个16岁少年的脚步还跟不上裹小脚的70多岁老奶奶,一路走走歇歇好几回。第二天,哥哥和嫂子用平板车把我拉到医院,却被医生误诊为肾炎。那时,浙江一带甲肝暴发,哥哥狐疑“会不会是肝炎?”,医生一身戾气,“你们那么喜欢得肝炎?!我说啥病就是啥病!”
肾炎是不能吃咸食的,我的身体雪上加霜!眼见病情不见好转,哥哥又带我去镇上的小越卫生院检查,才被确诊为甲肝。母亲急得四处打听偏方,得知娘家松厦街上有位郎中看病很灵,就叫哥哥撑船一起把我送去。我至今记得那条弄堂、那个墙门、那个清瘦的老中医模样,他为我号脉问诊,开好中药处方,叫我们自己去药店抓药,母亲从衣兜里掏出2角钱表示感谢,推辞再三老中医才收下。
药到病除,大约四个多星期后,我的肝功能化验指标达到正常。可是这场疾病给我的伤害是毁灭性的。肝炎被称为富贵病,可那时哪来得钱买营养品?大病初愈回到学校,人像被霜打的庄稼,精力大不如前,上课经常打瞌睡,学习成绩掉到了班级30多名。
面对“考不上只能回家踱烂田”,我偷偷给上海的姑妈和兰州的姨妈写信,假如我万一考不上,恳求她们资助我复读再考,将来一定报答。我永远不会忘记,姑妈给我寄来的复旦附中模拟试卷,姨妈给我汇来5元钱,那是我今生收到的第一笔汇款,我用2.70元买了一瓶维鳞补汁,花0.55元买了一本《名人名言录》,剩下的用来改善伙食。
随着高考临近,母亲天天凌晨两三点钟起床上香为我“祝赞”,保佑我金榜题名。人生没有白读的书,也没有不读就会的侥幸。生病耽误了立体几何课程,考数学时恰好在一道12分的立体几何证明题前“卡了壳”,我对运用正定理还是反定理模棱两可,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义无反顾提前交了卷。许是神明显灵,那一年,我的高考总分只比录取分数线多了7分,要是错失这12分,命运的齿轮将被彻底改写!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一直很悲苦的母亲,我第一次看到脸上露出最动人的笑容,连声说,“终于可以头抬一抬了,头抬一抬了!”
母亲的节俭是远近出了名的。吃完饭的碗,每次舔得干干净净。哪怕一粒饭掉到地上,也要捡起来吃掉。就连一张纸巾都要折成两半,反复使用。记得我童年时,母亲每次上街,总要扯些“零头布”,回到家不无得意地讲给我们听:她如何买到这块便宜布料,可以拼起来做什么衣服,或者在哪个地方能够派上用场。家里腌制的咸菜,有时吃不完,母亲就挑到街上去换零钱补贴家用。有一次,我跟她在小越街的桥头市场上卖,看咸菜既便宜又鲜美,引来拎“菜篮子”的居民争相购买,母亲马上“随行就市”,从每斤1角6分涨到1角8分。
因为母亲的勤俭持家,在那个物质匮乏年代,我们家从未短衣缺粮过。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一阵子,南方干旱少粮,流传一句“江浙鱼米之乡,还要吃东北玉米高粱”,而我们家一直吃的大米饭。有一天,母亲专门煮了一锅玉米糊糊,叫我端着饭碗走到外面去吃,说是要让邻居们看到,这样才不会招来嫉妒。每年夏天“双抢”时节,她都会做“酒冲蛋”给我们吃,说是吃了干活有力气。
有一年,家里养了一头山羊,母亲上山牵羊时,被山上的一个树根拌倒,导致脚踝骨折。为了节省开销,母亲硬是不让家里人陪她,而是独自坐在一把小竹椅上,把椅子当“轮椅”,一脚一脚地挪到公交车站,去20多里外的余姚朗霞骨伤医院求诊,前后两个多月每次都是这样,直到骨伤全愈。
母亲对自己很“抠”,但对比我们更困难的人从不吝啬。小时候年脚根常有“要饭的”上门乞讨,有的村民冷眼相待,但母亲每次总会掏出一两分钱,或从灶间捞来两根年糕。村里有几个住草棚的“五保户”,母亲时尔让我把家里的余粮拿去接济。我有时还有些不乐意,叫她不要给,母亲就会拉下脸呵斥我:人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哪个愿意出来讨饭?谁家都不给,他们就会被饿死,做人不能这样!
父母省吃俭用,操持这个家,尽他们所有给予我最好的。1981年9月,我离家去西安就学,母亲给我买了皮鞋、做了的确良衬衣,还花125元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这是当时农家子弟出门上大学的顶配。我结婚那年回家,母亲把我叫到楼上,伸手从一只盛米的坛子里挖出皱巴巴的一叠10元、5元纸币,总共将近1200元,还有一枚6克重的金戒指,塞到我手里,这些不知是他们积攒了多少年才省下来的呀!
女儿出生不久,我写信给母亲请她过来帮着带孩子,母亲二话不说答应了。来杭州那天,我到城站火车站去接,见她用一根毛竹杆当扁担,挑着两个蛇皮袋子,硬是不让我提,还说肩膀挑着省力着呢!
那时候,部队住房紧张,结婚不久的年轻军官都挤在只有一个小房间的单身宿舍。母亲刚来时,晚上只好抱着女儿住在部队招待所,经常与好几个年轻人挤在一个房间,吵得她睡不好觉。后来,我想办法在一幢老式的家属楼里要了一个房间,尽管有了独立居室,但因为在顶楼,那时的房子又没做隔热,每到夏天闷热难忍。一直过了三四年,我总算在一栋准备拆除而腾空的老房子里分到一个套房,作为临时救急过渡,谁知这栋上世纪50年代前苏联援建的二层楼老房子一直到前年才正式拆除。
初来杭州时,母亲身体并不硬朗,三天两头说自己头晕。每天下班,看母亲做好饭菜等着我,心情顿时轻松下来。可是隔三岔五,听母亲说“胃口又不开了”,我的心跳“扑通扑通”加快起来。我带母亲去医院作了全面体检,还在浙一医院做过骨髓穿刺,医生诊断为缺铁性贫血。慢性支气管炎是母亲的老毛病,每到冬天总要发作一两次。那段时间,母亲是杭州空军医院的老病号。
有点不可思议的是,有一年冬天,母亲老慢支又发作住进了杭州空军医院,我委托一位清洁工阿姨帮助照料。入院第三天,同样一只热水壶里倒出来的开水,母亲杯子里的水却是出奇的苦,这让在同一病房陪护女儿的战友陈建伟见了惊叹不已。神奇的是,母亲喝下“苦水”以后,身体大为好转,到了第三天便出院了。
到了女儿上小学,部队有班车接送,母亲就吵着想回老家。那时大母亲8岁的父亲年事已高,住房条件也稍有改善,我干脆把父亲也接到了杭州。这样,父母在杭州上虞之间来来去去住了几年。父亲也患有慢性支气管炎,有一年旧病发作,老父死活不肯住院,唯恐客死他乡。等病情好转,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我只好送二老回了上虞。屈指算来,母亲在杭州总共住了13年。
母亲是个虔诚至极的佛教徒,说是外婆托付给她的,三姊妹中,数她最有佛缘和慧根。从没进过一天学堂的母亲,能够默诵《阿弥陀经》《地藏经》《大悲咒》《金刚经》等诸多经咒。在杭州的那些年,我和女儿妈妈成了她的“识字老师”,有时我还有些不耐烦,惹得母亲不太高兴。
有一次,我不记得具体哪个字了,但清楚记得,她拿着一本经书,一边念着经句,一边指着字里行间,问我“这个读什么”。让我惊诧的是,经句中一个很生僻的字她居然认得。我问她如何认得,她拿来另一本经书,翻到其中一页,嘴里诵着滚瓜烂熟的经句,很是得意地说道,“嚷,这两个字看上去笔划一模一样的。”那时候,经常有杭州城里的念佛老太过来叫她去奉佛事。我一直纳闷,母亲哪有机会接触外界,怎么结交了那么多同道中人?如今,再也没有机会问她了!母亲的手脚灵巧也让我叹服,佛事用的纸灯图案栩栩如生,都是她自己剪的。往生时穿的寿服,她几十年前早已一针一线缝制好了。
晚年回到老家的母亲,一心都在念佛上。放念佛珠子的托盘几乎从不离手,到了饭点叫她吃饭,总是说等这段经念完再吃,经常过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吃饭。能够熟念很多佛经的母亲在念佛老太太圈子里很有影响力,经常被叫去带班“做头头”。母亲平时生活节衣缩食,恨不得一分钱当作两分钱花,但在寺庙里很舍得花钱,做了不少功德。她去过普陀山、九华山等不少名山古刹,大都是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还时尔去那里“打七”。
早些年,我每次过年回家,带给长辈们的礼物,她总要逐个过问一番,然后进行重新“分配”,我虽不全听她的,可她对世事的洞明和对人情的兼顾,让我自愧弗如。
最后几年,母亲彻底进入了一种无我无欲的状态,过着让坐让睡都随意的生活。儿孙们饭菜送到跟前,她总要说句“谢谢!侬真好!”而且给什么吃什么,从来不生气。再后来,很多时候叫不出探望她的亲人名字。每次我回去看她,问她我是谁,老太太总是笑嘻嘻地回答“侬,我还会不认得?”然后像猜谜一样,说出一大串人的名字,都是儿孙和她的兄弟姐妹。少数几次清醒的时候,她能一下子叫出我的名字,脸上的笑容超级迷人。
我原本以为,母亲可以成为家族里第一位百岁老人。可是那场新冠疫情,夺走了多少无辜者的生命。2022年底,管控突然放开以后,哥哥家里几个人先后中招变“阳”,母亲也未能幸免。等我去年春节回去,看母亲气若游丝,我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好在老娘最后还是挺了过来,可这致命一击,让她再也不能起床,身体机能越来越衰退,在床上躺了一年零两个月后,直到“油灯”完全熄灭。
(三)
母亲给我讲过很多次师父告诉她的往生情形,母亲走的那天,亦复如是!
“一心念佛,终归安养”,这是母亲修行一生的功德。在往生的路上,一定像她说的那样,一路灯光璀璨,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她)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在为母亲守灵的三天里,反复咬嚼龙应台的感慨,回想与母亲相依相伴的几十年,心如刀剜。
年少时,家给我的第一个感觉,其实不是温馨而是艰辛。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我把幼小时受的伤害归咎于父母,甚至还有些嗔怪。坦率说,那时对父母的感情并不浓烈。17岁那年离家去西安读书,我与几位高中同学通信时,谈起巴金笔下《家》中的觉慧津津乐道,大有一种逃离家的快感。
随着年岁慢慢增长,特别是有了女儿,我才慢慢体会到做父母的艰辛和不易。再回忆起童年,就充满了明快和温暖,老屋里那个灶口柴火烟气氤氲着的味道,在我出走半生走遍天涯之后,仍是心中念想。
从出生那天起,每一个母亲都会用她的温暖、坚韧、勇敢、不屈和进取,为我们支撑起一个家。这个家因为有母亲而完整,可以躲避风雨的侵袭,也让人看到最艰难时候的希望。有了家我们就有了安心,心就有了安放的地方。不管儿女长多大,在母亲面前都是孩子。不管人生走多远,有母亲陪伴的人生,就是不孤单的人生。
母亲不仅生养了我,还遗传给了我柔软的内心,言传身教许多做人的道理。
遇到不平时,母亲脱口“肚皮大一点”宽慰我们;说起与人之间的矛盾,母亲挂在嘴边“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换位思考;讲到为人之道,母亲口口声声“做人良心第一要好”谆谆教导;对于待人接物,母亲告诫“待人一定要长淡淡”不可急功近利……
我走过人生大半场,受过高等教育,读过中外不少书籍,像母亲说的这样含义深刻,又有哲学意味的话还真不多,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清晰地记得母亲微微笑着跟我说这些话的样子。
《古尊宿语录》中记载,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母亲一定不晓得这段对话,但从荒谬时代走过来的母亲,在不计其数的屈辱面前,她像弥勒佛的化身那样,展现了佛法智慧。我去到一些名山大川,看到寺庙里供着的菩萨,总会想到母亲的模样。
我从母亲身上学会了慈悲为怀、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精神。这些品德一直引导我做人做事,怀着和她一样的悲悯态度对待弱者,保持做人底线。母亲身上闪耀着的人性光辉,一直照耀着我前行的道路。
这些年,我也做了一些善事,我们捐助的云南武定县山区小学“爱心早餐”已经持续了第四年,每次看到“公益朋友圈”群里张校长发的孩子们快乐用餐的照片,总是由衷高兴,这也算是对母亲的一种告慰吧!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母亲最后几年,身体每况愈下,我走到哪里,心里虽有担忧,但一想着母亲健在,内心总是满满的幸福和安宁。最近一年多来,看老娘饭量渐渐减少,身体越来越弱,心里早有思想准备,但老娘真的走了,我的心一下子就空了,感觉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可以把你从最遥远的地方拉回来的一根无形的绳子,突然之间就被剪断了。
十九年前,老父亲去世,我的生命塌陷了一半;现在老娘离开,我生命的另外一半又塌陷了。无论我们多大多老,失去父母的世界,我们都是孤儿,从此只能在世界上孤独的流浪。有父母在我们还知道来路,失去父母我们只有归途。
父母不在了,只剩父母的爱在心里,这是照亮余生的灯。哪怕天再黑,也能找到前行的方向,那便是一个人去独行的归途。
说来也怪,父亲的忌日正好是姐姐的生日,母亲走的那天恰好又是哥哥的生日,难道这是巧合?这是生命的轮回往复!
古人说,人生如梦。当秉烛夜游,须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正是这一个个瞬间,串连起我们起伏不定,宛转百折的人生。时间能治愈一切,岁月沧桑将往昔的怨怼早稀释得了无痕迹。回首往昔,如今,我心中留下的只有浓浓的故土之情和对曾经帮助过我的所有亲人师友的感恩和思念。
我已是爷爷辈的人了,生命有了延续,我也成了儿孙眼里的长辈。好在可以从父母留下的精神和温暖中汲取力量,让我继续去坚韧不拔的生活,去爱这个世界,去爱家人、朋友、同事和战友。一代代生生不息,爱着,陪伴着,怀念着,哭着,笑着,拥抱着,把日子过下去。
现代科技发展,AI可以让亲人“复活”。尽管这是虚幻的,但我相信,母亲永远是一种无限的存在!在现世母亲已经离我们而去,但天堂里的母亲与我们心灵互通:在每一个孤独和艰难的时光,母亲一定会陪伴我们;在每一个欢乐、喜悦的时光,母亲一定会和我们一起欢聚。
就像电影《寻梦环游记》告诉我们的,真正的死亡不是停止呼吸,而是被遗忘。母亲一生悲苦,但是她又很幸福。她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亲爱的姻娘,您一路走好,相信您去的地方一定是净土,一定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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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春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