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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悼念|马识途去世,享年110岁,3年前他还在研究甲骨文

    潮新闻 记者 张瑾华 陈新怡2024-03-28 12:50全网传播量22.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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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28日,记者从马识途家人处获悉,革命家、作家、书法家马识途因病医治无效,于19时25分去世,享年110岁。

    马识途,生于1915年1月,重庆忠县人。

    1936年他参加革命,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过不同的领导职务。1935年开始发表作品,1945年毕业于昆明西南联合大学中国文学系。历任中国作家协会理事、顾问、荣誉委员,四川省文联主席、名誉主席,四川作家协会主席、名誉主席,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国郭沫若研究学会副会长,四川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长,中国国际笔会中心理事等等。

    他这一生著有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夜谭十记》《巴蜀女杰》《魔窟十年》《沧桑十年》等,长篇纪实文学《在地下》,中篇小说《三战华园》《丹心》,短篇小说集《找红军》,《马识途讽刺小说集》等作品。出版《马识途文集》(18卷)。

    马识途先生被更多年轻人知晓,还是因为小说集《夜谭十记》,部分篇章被姜文改编为电影《让子弹飞》,通过影像,更多的人拿起他的书,走进马老笔下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个嬉笑怒骂的人间。

    马识途先生也是我们春风悦读榜的老友,2021年,他以《夜谭续记》获得春风悦读榜年度致敬,时年107岁,他也是春风悦读榜所有获奖者中最年长的。

    潮新闻对他最近一次的报道,是在2024年1月,那是刚过完110岁生日的马老,依然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他阅读,写书法,写作,爱美食,锻炼身体,在自己一方温馨舒适的小天地里过着规律的生活。

    在记者的采访中,他还曾透露:“希望自己身体能保持好,今年想再去北京,看看我的老朋友。”

    (报道点击:文坛巨匠马识途先生110岁了,这或许是老年应有的美好模样。

    活到老,写到老,生命不止,写作不息。这是马老的生命之歌。

    我的同事张瑾华曾多次到访四川,对话这位可亲、可敬的文化老人,今日旧文重读《马识途:那个值得致敬的107岁文化老人》,以作悼念。

    先生,走好。

    马识途,生于1914年,也即农历甲寅虎年。

    马识途先生的名字广为人知,还是因为马老一不小心“触电”了。

    他创作的《夜谭十记》,部分篇章被著名导演姜文改编为电影《让子弹飞》。

    从《夜谭十记》到30年后的续作《夜谭续记》,《夜谭续记》延续十人讲十个故事的体例,只不过摆龙门阵的讲述者发生变动。

    被春风悦读榜致敬的《夜谭续记》,是马识途先生创作的最新作品,时龄103岁。

    阅人世,历沧桑,下笔如有神。

    “他们给我摆了许多我闻所未闻、千奇百怪的龙门阵,我听到了难以想象的奇闻逸事。我才深知那个社会是多么乖谬绝伦,荒唐可笑;人民的生活是多么困苦无状而又丰富多彩。”这是一位历经百年红尘,看遍世间百态,老马识途,依然能够对着这人间,将爱都付于嬉笑怒骂间的老人。

    (一)

    当记者来到马识途先生笔下的四川时,马老笔下浓浓的川味儿扑面而来。

    如今的马老身体依然康健,精神矍铄,日常生活作息也规律,说起话来,还声如洪钟。

    在成都,虽年事已高,但仍有交游。朋友们纷纷说,这哪里像个一百多岁的老人啊。

    这位老父亲非常感谢女儿这些年对他的笔耕不辍的支持和付出,也很信任懂文学的女儿的眼光。他说,“我知道作为四川人,对四川的风土人情、语言俚俗都很熟悉,能做到我提出的四川人说四川话讲四川故事的修改要求”。

    107岁的马老,依然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他对马万梅说,你似乎带有我的文学基因。对女儿拒绝当作家,慈父表示有点失望,却也能理解她的选择。

    今年春节时,马老曾穿着喜气的唐装,伏案题写“福”字,106岁的人,笔下依旧气韵饱满,书法依然很有劲道。

    但是马万梅却告诉记者,老爷子看着很健壮的样子,其实他的生命中,已经历过几次劫难。《夜谭续记》写于马识途成都城西的家中,也即他自己命名的书斋“未悔斋”中。未悔,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意思。

    前几天,当得知自己获得春风悦读榜年度致敬奖,马老很开心,说感谢读者能够喜欢他的书。

    老爷子人缘好,朋友满天下,只是他年事已高,女儿为了他的健康,“审核”也比较严格。对于这样一位“宝藏老人”,这种小心翼翼让人非常理解。107岁的马老惜时如金,他的手头,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二)所谓“龙门阵”

    《夜谭续记》被称为是马识途老先生的“封笔之作”,内容为四川十来个科员公余之暇,相聚蜗居,饮茶闲谈,摆龙门阵,以消永夜。行文仍以四川人特有之方言土语,幽默诙谐之谈风,闲话四川之俚俗民风及千奇百怪之逸闻趣事。

    “虽不足以登大雅之堂,聊以为茶余酒后,消磨闲暇之谈资,或亦有消痰化食、延年益寿之功效乎。读者幸勿以为稗官小说、野老曝言,未足以匡时救世而弃之若敝屣也。”马老这样告诉读者。

    何为雅,何为俗?或许马老早有自己的理解。

    一方面,《夜谭续记》是坐冷板凳,喝冷茶,扯乱谭,说牛皮酢,摆龙门阵,吹野狐禅而已;另一方面,却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马老谈笑间的龙门阵,摆的可不简单。

    “续记”分上卷五篇旧记,下卷五篇新记。“旧记”与《夜谭十记》一样讲民国故事,“新记”却将新中国成立前后的重大历史节点作为背景加以描述,从人民解放军南下入川写到改革开放、建立市场经济,差不多就是马老从青少年时代到如今的亲历,这龙门阵放开了笔墨摆,百岁老人直舒胸臆。

    比如“新记”中的《方圆记》,讲的是在知青时代,一对双胞胎姐妹互换恋爱对象的故事,这对孪生姐妹在改革开放后,命运发生了逆转。

    马老将“人”,将人性放在历史演进中加以解剖,深刻反思特定时代与社会、与人性的内在关联和影响,那些“野狐禅”中的哲思哲理,读来便觉,写这些故事的人,有多么的通透深邃。

    马老说,“在我自己的创作中,追求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就是汲取传统所长,让老百姓喜闻乐见,重视群众是否能够看、愿意看、喜欢看。”

    马老认为,不少中国传统小说都带幽默、讽刺或者含泪的微笑,有非常有趣的人物和描写。张飞、李逵、猪八戒的形象就非常有感染力和艺术性。唐宋传奇和古典小说等还多有曲折复杂、引人入胜的故事。白描淡写的手法在中国传统小说中也表现得非常高明。《水浒传》刻画人物不像外国小说那样有大段的心理描写或景物描写,林冲复杂的性格及其性格的发展是通过故事逐步展示的。草料场一节写风暴,仅仅几笔就把外界景物以及林冲的思想、心理勾画清楚了,比上千字的描写高明。中国传统文学中这些好的东西,简洁、传神、幽默的东西,是不能丢掉的,这是民族文学传统的精华。

    马老也认为,我们的先辈对于本土文化的理解越是深刻,就越有宽阔的胸怀吸收外来文化。

    马老非常欣赏苏轼的“博观约取,厚积薄发”,《夜谭续记》,正是这样的厚积薄发之作。

    马老自叙,这本书艰难的出炉过程——

    “在我开笔不久,癌魔第二度入侵我身,我住进了医院,这本书稿的创作也面临半途而废的可能。家里人为我的病情担忧之际,我却想起了司马迁发愤写《史记》的故事,这激励了我,我也要发愤而作。我曾经对朋友说过,我的生活字典里没有‘投降’二字,我决不会就此向病魔投降,我要和病魔斗争,和它抢时间,完成这本书稿的创作。我让子女把稿纸带到医院继续写作,出院后我也是一面积极治疗,一面坚持写作。医院的医生护士认为我得了这么危险的病满不在乎,还奋力写作,真是怪人。其实这毫不可怪,我就是要和病魔战斗到底,正像当年我作地下革命斗争不畏死一样。”

    马老说,一个人只要不怕死,便会勇气百倍,一有勇气,更有力量战胜危险和痛苦。

    一位历经磨难老人语重心长的这一番话,也是送给经历了庚子年无数伤痛的灵魂最好的慰藉。

    (三)所谓“封笔”

    马老不用微信,不过,这并不妨碍马老有一个妥妥的朋友圈。

    今年3月,四川省作协主席阿来去看望马老,一老一新两位省作协主席,言笑晏晏。

    阿来说,这些年,他几乎每年都会去马老家探望,小聚。

    马老见到小友阿来,“玩心”大炽,还想去阿来书房跟老友们一起喝茶聊天呢。

    阿来和马万梅都提到,马老虽然宣布说“封笔”了,但是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他在研究甲骨文。

    研究甲骨文的心得,马老写在台历上。写台历,也是马老多年的习惯。

    他女儿告诉记者,四川人民出版社的责编蔡林君,已经在向马老约关于甲骨文的书了。马老曾经上过四年的西南联大,这段经历在他的《地下》一书中曾经写过,也许不久以后,我们还能看到一本马老写甲骨文的书。

    记者联系上蔡林君,蔡林君告诉记者,马老的《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写了12万字,出版社一审都快看完了。

    在马老身上,真是看到了“生命之树常青”的诠释。

    说到研究甲骨文,马老说:“我在西南联大的时候,读语言文字专业,听唐兰、闻一多的课,做了很多笔记。其中,近现代著名文字学家、历史学家唐兰给我们上《说文解字》,讲金文、讲甲骨文,非常精彩,他们都不写讲义的,但我都记下来了。”马老曾经很遗憾,那些珍贵的笔记曾因他从事的地下工作的绝密性不得已销毁,但他却自信地表示:“它们,都在我的脑子里!”

    从2017年开始,马老就根据记忆,不断地整理笔记,随时随地,想到什么,立刻记录下来。他说当年自己一心想做学术,想成为一名语言文字学家,但当时公务繁忙,错过了好几次可以在甲骨文上做更深入研究的机会。这个遗憾,居然在百多岁后,靠强大的记忆,坚定的毅力,给弥补回来。

    即使中途生病住院,马老都一直把这部甲骨文书稿记挂心间。出院后,他再次捡起笔,陆续记录,慢慢完成有关甲骨文的手稿。

    马老说,这算是完成了他一个最大的心愿。

    蔡林君说,马老交稿的时候,开心地笑了,两眼放着光,就像一个小孩儿完成作业一样的开心。他还特别提到,马老在新闻里看到国家开始重视甲骨文研究,他“非常高兴”。

    当四川人民出版社社长黄立新拿到马老的手稿时,不由感叹道:“这些文字,太珍贵了!”

    蔡林君讲了这背后的故事——

    “这部著作耗费了马老从2013年到2018年大量的心血,前后历经5年,直到今年,马老精益求精,还在不停地修改,中间曾因两三次住院而中断过创作。正如马老在后记中写道的,当时‘马氏古字拾忆’他正写到第十忆,忽然受肺癌攻袭,在华西医院的帮助下,奋斗近半年,打退肺癌,病愈之后,忽又想起他的‘古字拾忆’尚未收尾,又查看《说文解字注》(段玉裁版),随意翻了一些部首,想起一些当日曾受教学友的讨论,个人自出心裁的一些古字,又忽来兴趣,凭记忆记下,不计正误。看到这段文字时,我想起前段时间正好读到关于马老的一则新闻,当时马老知道他查血的指标完全正常了,戏言:“咋个。癌魔和我斗,落荒而逃了吗?”

    蔡林君说,这样一个乐观幽默英雄主义的马老在你面前,让你忍俊不禁,又让你佩服万分。

    马老在书稿中谈到,“唐兰教授在课间讲的,甲金古文字,年深月久,留存残片残刻,多不可清晰可见,历代后之学者,进行研究,难免各有见解,学论不已,难作定论,所以他曾对我说你们姑妄言之,让别人姑妄听之吧。所以他不大赞成对古字作定论的某些论著,他就不准我们把他的一些学术研究结果,公之于世,我以想对唐兰教授纪念不忘,竟大胆统记忆为他写出这本草稿,并注明这是唐兰教授的‘成一家之言’的试稿。”

    马老写完上卷为“马识途拾忆”、下卷为“马氏古字拾忆”后,又因为看到段玉裁的《甲骨文注》,以及现在很多甲骨文著作中的一些错误,马上对其进行修正,所以又从第一个偏旁部首开始,进行甲骨文字列表。蔡林君说,马老用实际行动传承了西南联大的精神进行,并在甲骨文知识的系统回忆上加以了创新和发展。

    除了甲骨文研究,马老还想继续写小说。就是来不及写啊。

    于是,阿来替马老想了个办法,提议哪怕马老自己不亲自动笔写,也可以采用口述实录,把他的百年人生故事讲给大家听啊。

    这个笔,真是说封,也难封呢。

    活到老,写到老,生命不止,写作不息。这是马识途的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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