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邕遗存栝州时期的碑刻翰墨

唐玄宗开元年间，著名文学家、书法家李邕两度栝州任职，并留下著名的《叶有道碑》、《叶慧明碑》、《雨崖》题刻、《缙云三帖》，时誉“书中仙手”“栝州象比右军龙”。如今，三岩摩崖石刻与南明山摩崖题刻合并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雨崖》题刻被国家文物局列入《第一批古代名碑名刻文物名录》。

李邕不仅在书法艺术上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为人品质也被人所称道，《处州府志》：李邕“兴利除害，抑强扶弱，郡人咸服……以文章书翰超于时，又号翰林六绝”。

《缙云三帖》

李邕栝州任职时期的行迹及其碑碣石刻翰札

丽水古称处州，隋开皇九年（589），“在昔有隋处士星见，因置处州。”隋开皇十二年（592），“以州治在栝山巅，改栝州。”

唐玄宗开元年间，著名文学家、书法家李邕两度栝州任职，第一次是开元五年（717）为栝州司马；第二次是开元二十三年（735）为栝州刺史。据《中国书法全集·李邕卷》（朱关田主编，1996年8月荣宝斋出版）刘建华《李邕年表》，见李邕栝州任职时期的行迹：

唐玄宗开元四年（716）

邕户部郎中上，姜皎、张庭珪共相援引，谋为宪官。事泄，中书令姚崇嫉其躁，因而构成罪，冬季出贬松阳令。

唐玄宗开元五年(717)

三月邕赴任途中，道出兖州金乡，撰书《叶有道碑》。又撰《赠歙州刺史叶慧明碑》，国子监太学生韩择木隶书，七月立在金乡。未至任栝州司马。

唐玄宗开元六年（718）

十一月因宋璟奏请除渝州刺史。

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

季春起为栝州刺史。六月廿二日至当涂，有《胜和帖》。经越州，会别乘王弼迁濠州刺史，为之撰《谢上表》。游秦望山法华寺，有《游法华寺》诗。应都督府户曹袁楚客请，撰并行书《法华寺碑》。又有《越州华严寺钟铭》。至州，上《谢恩慰喻表》。

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

徐峤之卒，年六十，为其撰写碑文志述之。（已佚）撰书《普光王寺碑》。

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737）

邕在栝州任上，撰书《东山爱同寺怀道阇梨碑》，七月立在福州。又书有“大乘爱同之寺”额。

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738）

有《许王素节碑》（已佚），李随行书，四月立在京兆。有《张嘉贞碑》（已佚），蔡有邻隶书。四月立在洛阳。有《千秋观碑并阴》（已佚），管卿行书。七月立在成都。栝州任上，有《温州龙兴寺玄觉碑》（已佚）。撰并行书《鄂州刺史卢正道碑》。有《缙云帖》。题龙泉乡开悟寺额。栝州任上，喜兴利除害，坐诬，诏勿劾。九月移官淄州。至任有《谢上表》。

明成化《处州府志》：李邕，字太和，江都人。自澧州司马刺栝州，善兴利除害，郡人悦服……以文章书翰皆过人，又号翰林六绝。

李邕在栝州留下著名的《叶有道碑》、《叶慧明碑》、《雨崖》题刻、《缙云三帖》翰札。

（一）《叶有道碑》

《叶有道碑》全称《唐故叶有道先生神道碑并序》，又名《丁丁碑》《叶国重碑》《唐有道先生叶公碑》《有道先生叶国重碑》等，碑已佚。据松阳县署本录入，碑文22行，满行56字，行书，字径2.5厘米。（按字径、行数，此碑高161厘米、宽70厘米，不含碑额）

《叶有道碑》现存拓本及影印本主要有：松阳县署本、梁同书藏本、木沾字本、唐炯藏本等。松阳署本因拓本首尾钤有清代“松阳县印”而名，现藏丽水市博物馆。《金石录》、《两浙金石志》、《寰宇访碑录》、《金石文字记》、《宝刻丛编·卷十二》、《宝刻类编·卷三》、《正统道藏》、《道家金石略》、成化《处州府志·卷十三记载》、光绪《处州府志·卷二十六》、《括苍金石志·卷一》、民国《松阳县志·卷十三碑文》等著录。

叶有道，名国重，字雅镇，松阳古市人。唐代道士。以其孙法善为唐玄宗所重，封“有道先生”。

叶法善（616一720），叶有道孙，字道元，唐代道士。少得家传，善符篆，尤能厌鬼神。唐显庆间（656一661），高宗闻其名，留宫内应召，侍供丰厚。自高宗、则天、中宗、睿宗、玄宗历五十年，常入内廷，尊为上宾。先天二年（713）拜鸿胪卿，封越国公。

《叶有道碑》开元五年（717）立，碑在栝州松阳县。《括苍金石志·卷一李北海叶有道碑》王尚忠按：《叶有道碑》在松阳之卯山道观。

成化《处州府志·卷十唐有道先生叶国重墓碑》按：旧志载，唐开元间，叶法善以道术遭遇玄宗。时李邕为处州刺史，邕以词翰名世。法善求邕与其祖有道先生国重作碑。邕从之。文成，并请书，弗许。一夕，梦法善请曰：“向辱雄文，光贲泉壤，敢再求书。”邕喜而为书，未竟，钟鸣，梦觉，至“丁”字下数点而止。法善刻毕，持墨本往谢。邕惊曰：“始以为梦，乃真耶？”世称此碑为追魂碑，旧以为灵异。

欧阳文忠公云：“《有道先生叶公碑》，李邕撰并书。余集古所录李邕书颇多，最后得此碑于蔡君谟。君谟善论书，为余言：邕之所书，此为最佳也。”

（二）《叶慧明碑》

《叶慧明碑》，唐开元五年（717）七月立，李邕撰文，韩择木隶书并题。

《叶慧明碑》已佚。据宋拓张庭济藏本旧翻刻本、《道家金石略》、正统《道藏》著录：碑高九尺七寸、广四尺，文二十二行，满行五十字，隶书。

《叶慧明碑》全称《大唐赠歙州刺史叶公神道碑并序》。该碑著录于《全唐文》、《金石录》、《两浙金石志》、《山左金石志》、《金石存》、《宝刻丛编》、《宝刻类编》、《庚子销厦录》、《括苍金石志·卷一》、光绪《处州府志·卷二十六文志》、民国《松阳县志·卷十三碑文》等，题为《唐赠歙州刺史叶慧明碑》、《叶歙州碑》、《叶慧明碑》等。

叶慧明，字德昭，松阳古市人。唐代道士，叶法善之父。史称睿宗即位，谓法善有冥助之功，故拜为鸿胪卿，封越国公，又赠其父为银青光禄大夫歙州刺史。

韩择木，昌黎（今河北通州）人夫歙，唐代书法家。为唐代文学家韩愈叔父。官至工部尚书，右散骑常侍，故人称“韩常侍”，以尚书兼太子少保致仕。以隶书名世，亦工正书。

《两浙金石志·叶慧明碑》跋：右碑在宣平县治冲真观。原石已佚，所存重刻本，多字讹错。此据何氏家藏旧拓本录之。文二十行，八分书，径八分。

唐代时候的宣阳观及其宋代时易名的冲真观，那时候都属于松阳县辖区，元代时也仍属松阳县管辖，明代时划归丽水县管辖。

《嘉靖浙江通志》：“宣平县西北六十里为天师冢，为叶法善父亲叶慧明之墓地。”

（三）《雨崖》题刻

道光《丽水县志》云：三岩，在县西北三里。岩之类屋者三，中岩曰“白云”，最高敞；右壁有宋戎铃题名，前悬瀑斗注如建瓴高屋；下巨石屏立，激水四散，屏石之阳刻李邕“雨崖”二字，字径大径四尺，阴为宋刘泾诗刻。

《括苍金石志·卷一》著录，题为《李北海三岩题字》，二字平题，雨字径五尺，崖字径六尺，李邕二字径七寸五分，皆楷书。右李北海三岩题字，勒在溪潭峭壁上。此石上承瀑布，屼立潭中，向为土花蒙密仿佛莫辨。自屠莼渚师与温一斋学博搜剔摩拓后，今则历历可见，丽水唐刻仅见于此。

《梅簃随笔》谓：宋李尧俞《三岩记》未及“雨崖”二字。以为非李北海所书，不知此二字刻在池中石上。当瀑布之冲其上，又有藤萝密布，字迹掩盖乌从知之。故后来游三岩者，每鲜道及。近日屠莼渚先生与温一斋学博嗜金石，适夏间瀑布断流，于萝藓中见有二字迹，请工摩拓，由是盛传。

抗战时期遭日机轰炸，掉落后被埋水潭中20多年，1963年经丽水县文物部门雇工清理，李邕“雨崖”题字才得以重新面世。

《雨崖》二字自右向左横写，“雨”字径125厘米，“崖”字径150厘米，幅大150×320厘米，款字“李邕”二字径各20厘米，楷书，字迹清晰。

《雨崖》题刻在李邕传世作品中为最大者，即使放在整个唐代书坛上也极其罕见。其题刻当在李邕栝州司马或刺史任上所题。

《雨崖》题刻，宽博大度，端庄雍容，奕奕如有神力。三岩摩崖石刻20余处，当以李邕《雨崖》题刻年代最久、价值最高。2013年3月，三岩摩崖石刻与南明山摩崖题刻合并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23年7月14日，国家文物局公布《第一批古代名碑名刻文物名录》，李邕《雨崖》题刻赫然在列。

（四）《缙云三帖》

《缙云三帖》释文：

昨夜大雨，所料道计不堪矣。已使绝行记，即百方使通，缙云状云，得永康探报。

比无近书，盖用驰仰，毒热惟胜和，儿郎无恙也。邕粗尔少理，张子有家事，望忆投与递可不示也。谨因驰白，不具。

吏部三弟改少傅，惘惘不已。五月廿九日，邕咨。

董其昌《画禅室随笔》卷一《评古帖·跋李北海缙云三帖》云：“黄长睿评张从申书出于北海赵子固。又以北海学子敬，病在欹侧，若张从申，即无此矣。然从申书，实似北海之法华寺碑。而北海出奇不穷，故尝胜云：‘余尝谓右军如龙，北海如象。’世必有肯予者。”

李邕《缙云三帖》写在唐开元二十六年（738）五月二十九日，时邕还在栝州任上，九月移官淄州。

董其昌在《缙云三帖》的跋语：“右军如龙，北海如象。”对李邕推崇备至，从而确立了李邕与书圣王羲之比肩并立的历史地位。

李邕书法艺术源流及其价值取向

（一）李邕书法艺术源流

李邕工文、善书。初学王羲之后摆脱形迹，自具风格。魏晋以来，碑铭必正书之，李北海始变右军行法，以行书书碑志，后世多效尤。李阳冰时誉“书中仙手”。

李邕传世名作当以《麓山寺碑》、《李思训碑》、《叶有道碑》为最，亦最见其学王羲之“摆脱形迹、自具风格”的发展轨迹。

《叶有道碑》为历代书家所推崇。明安世风《墨林快事》：“李字之瘦硬有骨力者，莫过于此。”清顾炎武《金石文志记》：“书法秀逸闲雅，不见欹侧之态，蔡君谟谓是邕书最佳者，良然。”

《李思训碑》全称《唐故云麾将军右武卫大将军赠秦州都督彭国公谥曰昭公李府君神道碑并序》，亦称《云麾将军碑》。

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李北海之《云麾将军碑》，寓其变于规矩之中。”

唐开元八年（720），李邕时年46岁，正当奠定豪放风格基础时，“寓其变于规矩之中”，少了王羲之一种温润疏朗的风韵，而多了形态变化上更为欹侧、造险生奇、笔势开阖的宏阔。

《麓山寺碑》亦称《岳麓寺碑》，李邕时年56岁撰并书，则是其艺术生涯的黄金时代。

清张廷济《清仪阁题跋》：“《麓山寺碑》笔势雄厚，为世所重。”

由此，我们说《叶有道碑》闲雅遒逸，《李思训碑》欹侧折挺，《麓山寺碑》宽博雄厚，这正是李邕书法的一路走向。

李邕书法从“二王”入手，能入乎其内而出乎其外。李后主说：李邕书法深得右军之气而失于体格，恰道出李邕善学之处。《宣和书谱》说：“邕精于翰墨，行草之名尤著。初学右军行法，既得其妙，乃复摆脱旧习，笔力一新。”李邕的书法个性非常明显，字形左高右低，笔力舒展遒劲，给人以险峭爽朗的感觉，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二）李邕书法艺术的价值取向

1.李邕书法艺术“以象比龙”的艺术创造精神。

其一，以王入书。“李邕出身低微，而且身厕其间，甚受时代影响，其书学圣教，甚于峭，所以应规入矩，不复百态横生，一如魏晋简牍行草，意态无穷。或以为李邕以行入楷，或以为变更右军行体，有摆脱旧习，其实是时代使然，纯出初唐气象。”

其二，以行入碑。李邕平生撰文书碑者八百之多，这是有唐一代任何一位书家无能抗衡的。李邕以行入碑完全拓宽了我国碑铭书体新的途径，也留下丰富绚烂的艺术品格。

其三，由小入大。右军之书，多复简牍，“其事率皆吊哀候病，叙暌情，通讯问，施于家人朋友之间，不过数行而已”。右军写的是小字。

大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从到了中晚唐以后，字明显写大了，碑也刻大了，这是一个变化。大字“就是从颜真卿、柳公权、李邕这些人开始的，他们慢慢创造了写大字的方法。”

由此，视李邕是由小入大的先行者，也是符合艺术史实的。

2.李邕书法艺术“以文入书”的文化意义。

李邕在唐代首先是著名的文学家，其次才是书法家。

李邕“长于碑颂”。《旧唐书》记载，当时人“多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后所制，凡数百首，受纳馈遗，亦至巨万”。说李邕凭借写几百篇文章，就能过上财主的生活，简直不要太幸福。其实，李邕的书法当初就是文章的“陪嫁”，到今天则成为这些碑石最重要的文化意义。

3.李邕书法艺术“以人入书”的人格情怀。

“以人入书”，李邕的书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他的人格情怀的写照。

时人称李邕“文章、书翰、公直、词辩、义烈、英迈为一时之杰”。

李邕是以“词高行直”，“堪为诤谏之臣”被李峤、张庭珪荐引，入仕为左拾遗。而在职场上，也充分展示了他的忠义凛节，为一代彦哲。

同僚卢藏用称：“邕如干将、莫邪，难以争锋。”犯颜力谏，是封建士大夫中难能可贵的公直行为。李邕也正因为如此，遂赢得历史的肯定。

开元、天宝之际，李邕声名崇高而为文章宿老，已然是“诗仙”李白、“诗圣”杜甫等人心中的偶像。

李邕是处州历史上的“名宦”，人称“李栝州”

李邕两度栝州任职。雍正版《处州府志》称：“李邕兴利除害，抑强扶弱，郡人咸服……以文章书翰超于时，又号翰林六绝。”

李邕在栝州任上，做出了一番政绩：“兴利除害，抑强扶弱”，打击了一些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为此，“诬枉，且得罪”，幸得玄宗“识其名，诏勿劾”。李邕是处州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名宦”，人称“李栝州”。李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诗云：“路创李北海，岩开谢康乐。”并自注：“李公邕为栝州，开此岭路。”（似为桃花岭古道）

李邕留在处州历史上的《叶有道碑》秀逸闲雅，最得王字风韵；“右军如龙，北海如象”就是出自董其昌在《缙云三帖》的跋语，从而确立李邕与王羲之比肩并立的一代书法大家的地位；在三岩的《雨崖》题刻，一千多年来，奕奕有神，风流自在。王文治诗赞“栝州象比右军龙”。

李邕的文名隆盛，诚如杜甫诗云：“声华当健笔，洒落富清制。风流散金石，追琢山岳锐。情穷造化理，学贯天人际。干谒走其门，碑版照四裔。”不负“独步有唐四十年”之誉。

李邕其人“势如干将、莫邪，难以争锋”，“文章、书翰、公直、词辩、义烈、英迈皆过人，时称六绝。”李白长歌当唱：“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

欧阳修《试笔·李邕书》云：“余始得李邕，不甚好之。然疑邕以书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久之，遂为他书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笃。譬犹结交，其始也难，则其合也必久。”这或许就是李邕的魅力所在。

松阳县人民政府于2006年在松阳古市卯山建起碑亭立石，重镌《叶有道碑》；莲都区委宣传部于2024年以“李邕”命名，举办每两年一届的“李邕奖·丽水市书法篆刻刻字大展”；2024年丽水市人民政府成立“丽水市文史研究馆”，其馆名就是集李邕的字，宽博雄强……如何让栝州名宦李邕的千年文化艺术“活起来”，这不仅是对处州历史文化的传承，更是对新时代助力“文兴丽水”的美好展望。

作者系丽水市文化馆原党支部书记、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丽水市政协文史专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