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对面那栋楼的转角处,有棵樱树,我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不过这是花开之后。平日里,这棵樱树隐在墙角,掩在其它绿植之间,毫无存在感,即便就从旁边经过,也不会意识到,这儿有棵樱树。但到了春天,每次似乎都是一夜之间,你不经意地往阳台下面一瞥,突然呆住,只见那沉沉的绿树中间,绽出一大片的粉白色,像凭空铺陈出一片浅绯色的云。那棵樱树,开花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只要站在阳台上,我的眼睛总会不自觉地看向那片浅绯色的云,每次看的时候,心情总有点复杂。
一是觉得太美了,春日的杭城,用花的海洋来形容,绝不为过,迎春、玉兰、樱花、桃花、二月兰、郁金香、风信子、海棠……你方开罢我登场,浓妆淡抹,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但这么多花中,樱花仍是很特别的存在,早樱的花型较小,但多为簇生,无数朵樱花密集地攒聚在一起,花期一到,你争我抢地赶着绽放,谁都不肯慢上一分一秒,只要给它们一个晚上,就能给你开出一个新世界!
很喜欢大岛蓼太的那首俳句:“不见方三日,世上满樱花。”闭门不出不过三日,再出门时已是满城樱花。短短一句话,却极具画面感地描绘出樱花怒放时的盛况。
按理说这么大片盛开的花,多少会是一种带着点冲击性、侵略性的美,但樱花盛放的时候,云蒸霞蔚,似雾似纱,轻飘飘地笼在枝头,有种不真实的梦幻般的美感。
二是觉得伤感,即便那几日天气晴好,春阳和煦、无风无雨,一般不过七八日,至多也不过十日,樱花就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如果此时恰有风拂过,顿时,地上的花瓣就比枝头上多了!似乎又是一夜之间,第二天清晨再从阳台看过去,那浅绯色的云已经消散不见了,剩下的是新绿中夹杂着点点的浅红,新绿是初绽的樱叶,点点的浅红则是花瓣凋落后余下的花蕊和花萼;再过几日,已是一树的郁郁葱葱,融在周遭的绿树之间,几无踪迹可循。想起前几日那繁花似锦的盛况,恍若一梦。
难怪樱花又被称为“七日之花”,开得时候竭尽全力,铺天盖地,凋落的时候毅然决然,毫不留恋。如果说大岛蓼太的这句“不见方三日,世上满樱花”,充满了喜悦和惊艳,那三浦樗良的那句“樱花飘散,朝开夕凋”,则满含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伤,这是一种盛开时就不断凋零的花儿,那种眼睁睁看着美好事物凋零的无力感,让人更添几分感伤。
孩子的小提琴老师家,位于一栋高层公寓,在两栋高楼之间,有个空中花园,犹记得第一次和孩子去老师家时,一出电梯厅,有大片的粉色,猝不及防地扑入眼帘,花园的一架滑梯两侧,各植一株高大樱树,正值盛花期,那粉色的云,几乎覆盖了大半个花园。在这一片林立的高楼之间,竟然隐着那么一大片粉色的浪漫,我和孩子看得呆住,在樱花树下站了许久,脖子仰得都有点发酸,这才进了老师的家门。
之后每年一进三月,去老师家时,总要先去看看那两棵樱树,有没有花骨朵了,是不是又鼓胀了几分,推测下大概什么时候能开。我们一周去一次老师家,如果错过,等下周来,可能就只能对着一地落英叹惋了。
孩子跟着老师学了八年的小提琴,一期一会,我们也看了八次的樱花。孩子也从一年级升到九年级,因为课业日渐紧张,暂停了小提琴的学习。于是这樱花,大约也很难再见了。
钱塘江边,有条樱花跑道,被誉为“最美跑道”,确实,樱花盛开时,一边江水滔滔,一边樱花胜雪,江边风大,很快,你的发丝、肩头、跑鞋,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花瓣。在如此唯美的跑道上跑步,锻炼的不仅仅是你的肉身,更是你的灵魂。跑步的疲累已被忽略,步伐轻快,心情飞扬,在这漫天的樱雨中奔跑,感觉可以一直跑到天荒地老……
只是樱花花期稍纵即逝,能刚巧赶上在樱花下跑步,并不容易。有远方跑友每次见我晒樱花跑道,总是各种羡慕,赌咒发誓来年春天一定要掐好时间,怎么也要圆一次樱花跑道梦。犹记得去年的3月中旬,我提前去樱花跑道探花,彼时尚是花苞,拍了照片让朋友务必下周过来,正好赶上盛花期。准备启程之时,却被临时抓了趟差,一耽搁就到了月底,朋友直接从出差地风尘仆仆赶过来,那漫天的樱花已无迹可寻,绿叶间隐约可见小小的、青涩的樱果。
所以我一直觉得樱花最好的日子,并不是盛放之时,而是等待它绽放的日子,那段时间里,每一天,你满心满眼,都是鼓胀胀欣欣然的期盼;而终于等到盛开之时,瞬间的惊艳过后,唯余即将面对“落花止不住”的怅然。
这称得上“七日之花”的,还有玉兰,玉兰如早樱,也是报春之花,开得绝早,还没过完春节,就迫不及待地竞相绽放,而且开起来也是不要命似地,那满树的粉、白、紫、黄,在尚显萧索的早春里,彰显出一种与当下环境不符的绚烂热烈来。我有位同学是某市人大代表,作为曾经的文艺女青年,有一届她的人大提案,就是将城内的一条主干道,打造成玉兰花大道,此提案被评为那届的优秀提案,并很快付诸实施。
她很得意,我却忍不住想泼杯冷水,虽然不管从纲目科属,还是花型外观来说,玉兰与樱花都毫无亲缘、相似之处,但从个性来看,它们却是同一类花。都是开得时候不管不顾,拼尽全力,谢的时候果断决绝,片花不留。所以单纯作为行道景观花来说,玉兰真的不是很适合,不但花期太过短暂,而且相对于樱花凋零时的凄美,玉兰凋零时简直有些不堪,那些原本或洁白如雪、或粉妆玉琢、或鹅黄艳紫,美得傲娇张扬肆意跋扈的花儿,一旦离了枝头,迅速枯萎憔悴、衰败变色,令人目不忍睹。
但转念一想,樱花、玉兰花的美,不正是它的短暂却绚烂吗,每年春节一过,便眼巴巴地等待;终于盼到盛开,数着日子一边惊艳一边心碎地欣赏;然后就是一夜花落的无奈和怅惘;但接下来,又心心念念地惦念起明年春天的樱花了……就像我那位跑友,已经又开始跟我相约今年的樱花之跑了。一期一会,更珍而重之。
不觉释然,如此全心全意地绽放过,如此热烈张扬地美丽过,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遗憾可言了。
刹那,即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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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狮子巴图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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