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著名武侠小说家金庸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各地对他的纪念活动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潮新闻记者在翻阅资料时发现,在去香港之前,金庸曾在上海生活过一段时间。当时他做了哪些事情?这段经历对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记者就这些问题采访了《上海文学散步:48位现代文人与上海》一书的作者蒋俭。据悉,该书于2022年推出的首版已售罄,今年下半年将推出附有手绘地图的修订版。
金庸与他的部分作品(图源:上观新闻)
潮新闻:是怎样的机缘开启了您研究金庸与上海的关系呢?
蒋俭:那还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小学五年级暑假,我读了借来的一套《射雕英雄传》,从此就成了金庸迷。陆陆续续读了好几部金庸小说(当时只有盗版书),也在录像厅里看了不少经典的金庸小说改编的剧集,非常痴迷。
我从小就很喜欢中国古典小说和诗词,第一次阅读金庸的武侠小说时,就觉得他文字的叙述有一种中国明清白话小说的行文美感;同时,某些情节的设置又渗透着西方话剧和电影的影响。举个例子,《射雕英雄传》中有一个场景是郭靖与黄蓉在密室里静静疗伤,而外面则因为各路高手的到来而热闹非凡,此在明彼在暗,舞台感非常强。我当时就被惊艳到了。
2022年10月28日,为庆祝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上海图书馆东馆举行了金庸展,展出了300多件金庸手稿、画作、早期小说版本等展品。(受访人供图,下同)
15部小说一部部读来,格局宏大,情节曲折,立意深远,金庸在小说中体现出来的古典文学修养,令我叹服。直到今天,金庸小说仍然在我的书柜里摆着,让我时不时去重温。
所以,在写《上海文学散步:48位现代文人与上海》时,我很自然地也把金庸列入其中,尝试找找他和上海有什么交集。
一开始,我以为金庸的生活轨迹主要集中在香港。但在读到傅国涌写的《金庸传》之后,才知道他在上海也留下了足迹。能与自己喜欢的作家在自己的城市有交集,让我觉得很有趣,于是便走访了他曾经生活与工作过的地方,并写进了自己的书里。
金庸展上的展品
潮新闻:您认为金庸在上海的这段时光有怎样的经历?
蒋俭:金庸是从1947年10月来到上海,在1948年3月离开。虽然时间并不长,但这段经历对他的整个生涯是非常重要的。
在上海,金庸有做了三件事情:其一是进入东吴大学法学院继续求学;其二,考入了《大公报》上海馆,担任国际电讯翻译;其三,还在邓莲溪主持的《时与潮》编辑部兼职做编辑,可以说忙碌而充实。
其中,考入《大公报》的经历可以说是一段传奇。当时,这份报纸已经成为新闻界一份响当当的全国性大报,收入高,待遇好。所以当报社决定公开招聘三名翻译后,应征者高达109人,95%来自上海本市,从20多到60多岁的都有,其中包括大学教授、银行职员、“中央研究院”研究员,还有附上出版作品的知名作家。
金庸展上的展品
《大公报》上海馆在应征者中择优秀者10人参加笔试,试题由当时精通英、日、俄文的《大公报》翻译主任杨历樵拟定,并由其阅卷和评分。当日试题是:电报一份,社论一篇,译成中文。金庸仅用65分钟就第一个交卷,随后又顺利通过了由杨历樵等主持的口试。由于他笔试、口试成绩均优秀,被《大公报》第一个录取。
半年后,金庸就被《大公报》派往香港。所以,他前往香港与来到上海有着直接关系。
潮新闻:金庸当年在上海的生活情况是什么样的?
蒋俭:他进入《大公报》时,编辑们集中在一间约60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工作。三排1米多宽长条桌编辑们两面对坐,每边4人,加上两头各一人,每张长桌有10人一起工作。
金庸曾对同学余兆文说起在《大公报》时的感受:“《大公报》的要求高得多,有些稿子付印以前,常要几个编辑过目,经过仔细推敲,方才定稿。报馆明确规定,稿子有误,编辑负责;排印排错,唯校对是文。职责分明,赏罚有则。写错印错都要按字数扣薪得。如果超过一定字数,那就要除名解职了。”
金庸展上的展品
尽管要求严格,《大公报》也很有人情味。给金庸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有各种福利:“晚上的夜宵倒是报馆免费供应的,说起来,多是吃稀饭,可配稀饭的,不是香肠、叉烧、就是酱鸡、烤鸭,或者火腿炒鸡蛋、油炸花生米,自然也有酱菜。晚班工作完毕,街上没车了,报馆会派车子把所有编辑一个个送回家去。”
而《时与潮》曾是抗战时期大后方最畅销的刊物之一,专事报导国际问题,间或附带评论国内问题。金庸认为,他被选中做编辑的原因可能是翻译迅速。在杭州《东南日报》工作时,他一收到这里寄去的原文稿件就着手翻译。一两千字的文章他两个小时就能脱稿,既不需要誊写,也不需要修改,当天就可以把译文寄回。
1947年12月1日,《时与潮》社址搬到梵皇渡路(今上海市万航渡路)618号。这里是一幢气派的花园洋房,俗称“小白楼”,编辑部就设立在楼下一间豪华的小客厅里,金庸则住在阁楼上。他的工作就是在大量外国报刊中挑选文章,然后剪下来,分别寄给特约作者,等他们把翻译好的文章寄回来,他再把译文和原文对照核对一遍,就可以发排了。
原来的“小白楼”现为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一部分
潮新闻:在您看来,上海的这段经历对金庸以后的工作与生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蒋俭:金庸的英文非常好,而且一直很关注国际局势。在上海求学和工作的经历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在他后来创作的武侠小说中,读者们会发现,他笔下的江湖格局非常宏大。比如《射雕英雄传》的时代背景为南宋初年,宋、金对峙,以及蒙古崛起的纷争时期,《天龙八部》的历史背景为宋、辽、西夏以及大理等几个政权纵横交错的时代,《鹿鼎记》描写的则是清朝初年,满汉民族冲突的剧烈矛盾;还有《笑傲江湖》中五岳剑派的阴谋诡计、日月神教的内斗,倚天屠龙记里武当派的、峨眉派、明教的恩怨纠葛……对政治风云和手段了如指掌的金庸,积淀深厚,写出来才那么真实。
金庸展现场
另一方面,尽管金庸没有明说,但从他的表现来看,上海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和上海的因缘一直都没断。
比如,他2002年曾在上海《文汇报》报社与南美著名作家科艾略对话,并游览城隍庙,在绿波廊餐厅进餐;2007年1月28日,在上海波特曼大酒店为一对“忘年交”夫妇做证婚人。
此外,上海还影响了金庸的口音。他的老友倪匡在一次采访中说,他们两个的广东话都不灵光,所以日常交谈就是用上海话。当上海话不能表达的时候,才用广东话替代。香港专栏作家,也是《明报》副刊主编的陶杰在金庸去世的前一天与他见了最后一面。他回忆道:“当时,金庸太太跟我说,你跟他说几句上海话吧,他现在老了,想听家乡话。我就用上海话跟他汇报当前的时事、局势,他听着有反应,很清醒,很高兴,脸色很好,眼睛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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