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 | 杜诗“下者飘转沉塘坳”中的“沉”作何解

我们阅读古诗文，常会遇到一些难以理解的字词。这些字词有的是古代人使用的俗语，类似现代的网络语，流行一段时间后弃而不用了；有的是古义与今义不同，令今人产生误解；还有的则是今人不懂古诗文的训诂之学，导致理解有误。

北大教授吴小如先生《莎斋笔记》里有一则札记，专为解释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一联中“沉”字的意思，读来颇为有趣，也很长见识。吴先生首先指出：“沉”字旧注各家均未加诠解，近人多释为“沉没”，其实非是。他接着举1957年5月号《语文学习》上两位作者对“沉”字的解释一文，肯定文章“释沉为深，极有见地。”又旁征博引，从《庄子·外物》《史记·刺客列传》《汉书·司马相如传》《后汉书·郭太传》《论衡·问孔》到杜甫本人其他诗中举出大量例子证明深、沉同义。最后回到本诗，“沉塘坳”与“长林梢”为对文，“沉”自当训为“深”才切当。

吴先生解释道：“高者”句极写茅飞之高，达于高树之顶梢；“下者”句则极写茅被风卷至最低处，直至已干涸之深塘的最坳下之底——亦皆无法拾取。我记得当年的中学语文课本就是把“沉”解释为“坠落”或“沉没”的，“沉”字用作动词而非形容词。其实这是不对的，吴先生的反驳极为有力：如释“沉”为“沉没”，则塘有水而茅轻，似未必能沉没于水底；使塘已涸竭无水，则沉字更无着落矣。“坳”指塘的最低下处，即最深底处，无疑。所以，无论是从诗的形式来看，“沉塘坳”与“长林梢”相对，“沉”与“长”均为形容词；还是从诗的内容和意思来看，“沉塘坳”指屋顶的茅草被风卷入深塘的最低处。必如此解释乃合诗意！

虽然经包括吴小如先生在内的专家学者和广大语文工作者指出杜甫这句诗中的“沉”是“深”的意思，但还是有不少读者仍然把“沉”理解为“沉没”或“沉入”。我在读杜甫这首诗的英译时就发现，几乎所有的英译者都把“沉”译成了“沉没”“沉入”：

1，The thatch flew crossing the river, and was strewn over the floodplain,

The high ones caught tangled in the treetops of tall woods,

The low ones whirled around and sank in ponds and puddles.（宇文所安译）

2，The reeds are blown across the river flow

And scattered along the waterside;

Some masses hung up high as caught atop

A number of brush wood brambles by the tide,

While others whirled and flung low down to float

Or, submerged in ponds and stuck in mires, lay. （孙大雨译）

3，Sent across the river, some hang on trees;

Others sink deep in a pond where they please. （徐忠杰译）

宇文所安的最后一句如果改为：The low ones whirled around in the deep of ponds and puddles就很好地传达了原意。孙大雨的译文太过啰嗦，简化为Some masses hung up at the treetops, while others whirled around and floated deep down the ponds.即可。徐忠杰的译文简洁明了，只需把sink改为whirl around，意思就准确无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