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爱说话。在老家的时候,姥就自己搬一把低矮的小靠椅坐在门檐下,等阳光照到门楣的时候,姥已经和一两个同龄的人说上话了,说的什么我不感兴趣,话语间夹杂着咯咯的笑,笑的什么我很感兴趣,就凑到一旁,问姥在笑什么,姥说了一遍,我还是听不懂也就不感兴趣了,就又跑到院子里找有趣的事情做,咯咯的笑声再传过来时我发现了我的兴趣——姥满嘴的假牙上下碰撞而发出的声响是很清晰的,在每次笑声停止后都会有假牙复位的响声,我对这很感兴趣。
我问姥,假牙装了有几年了,姥不会直接告诉我有几年了,姥会说,是生小可(舅的二女儿)那年装上的,有二十多年了。小可的年纪,也就是姥假牙的年纪,这样算是不会错的。小可已经大学毕业了,姥的假牙什么时候毕业,迟迟没有答案。
2019年,奶在老家去世,妈带着我奔丧,丧事两天就结束了。第三天,妈带上姥一起离开老院子,到外地一起生活。老院子的墙根底下有一棵葡萄树和一颗梨树,葡萄树年年结葡萄,绿的紫的有甜有酸,梨树结的多结的少甚至不结也有的。姥说话的时候不多,有时候一连说了很多话,突然地就沉默不语,再突然地说起毫不相干的梨树葡萄树,姥说葡萄树上的葡萄没人看着就要被鸟吃光了,梨树没人剪枝结的果子多不了。姥的语气就好像它们在眼跟前似的,近五年了,这两棵树还有姥惦记着,这两棵树真幸福。
姥没读过书,不识字,但认识自己的名字,却不会写。姥的手一辈子没拿过笔,所以和我们的手是不一样的,姥的手十根手指各有各的弯曲粗细,是笔以外的工具给压弯的磨粗的。姥的脚是缠过的,时间不长所以不影响走路,姥走路时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很踏实,可是九十岁以后走路就有点轻飘飘的,好像抓不住地似的。姥的腰背永远直挺挺的,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压弯她的腰背,九十多岁也如此。姥的真牙一颗也不在了,吃起来是辛苦,可是都能消化了,压不坏身子。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带着姥去逛了许多公园,一天逛一个。公园里不少的老人孩子,老人在后面走,孩子在前面跑。姥牵着我的手,一起上台阶,一起下台阶,平路上又放手。那天去了一个公园,名字叫潘天寿公园,园中心有一座铜像。还不曾看见铜像时,姥说两年前她和另一个老太婆一起去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铜像,铜像周围有好几块大石头……我惊讶,姥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没有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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