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回望岭南,最忆是惠州

潮新闻 渠长根2024-02-28 03:59全网传播量12.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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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岭南之行破了记录,单程比2019年春节川渝黔还多出五百多公里,更不要再加返程了。

一路过去,翻山越岭、跨海连江,朝暮行止、城乡迭续,好一幅轻松自在开心长卷图。出杭州,假绍兴,进台州,又进国清寺;逗留温州,眺望江心屿,小别驾驶员;过瑞安、平阳、苍南,别离浙江,缓入福建。夜色阑珊,随遇福安,市区小住金盛华源;游穆阳古镇,识扁肉、见穆祠,感悟“八闽人祖”伟德;驰泉州,直线洛阳桥,走西街、赏花巷、忆《泉州半日》,螺珠巷内闽栖小筑,又漫步晋江梧林传统村落,感知侨乡《小娘惹》风貌;偏过厦门、漳州,急入广东。CCTV《新闻联播》开始前赶到潮州,夜宿韩江岸边师院墙外;朝拜文公祠,午走牌坊街,家伙巷尝潮汕小吃,南薰里觅潮汕风情,继而出古城、向陆丰,瞻拜“农运大王”澎湃;傍晚到惠州,小餐祝屋巷,夜枕西湖而眠、晨观孤山放怀,朝阳里再去东莞。惠州驻留小插曲,萌娃忽然进入“觉醒年代”,表达意见、展现自我、挑战成人,提前开启2岁狂野模式,语言、动作、要求,统统令人目不暇接。绕广州,依次穿越或旁经番禺、江门、开平、阳西、茂名、湛江,从容潇洒500多公里,午后进入遂溪歇脚打尖,县城酒店的家庭套房很是惬意;一夜安和,晨晖赶路,忽然很快被导航引入县乡公路。路况之变、车流大增,激发赶路意识,匆忙跑进徐闻港,正是午饭时分。顺渡海峡,驶过椰城到达目的地,差不多四点多了。

汉代岭南区域(来自网络)。

之所以趁着辞旧迎新的当儿,抛却俗务,加油起步:只为一个“南”字窜动人心。别江南、跨岭南、奔海南,六天五夜,走走停停最后渡过琼州海峡,途昂虎虎生威、元宝不怨辛苦。高速省道县道乡道倾情接驳、城乡里社闹市僻街丝滑连接,浙江—福建—广东—海南,2300多公里自驾弯曲曲、风飒飒、暖洋洋,岭南风光秀,最忆是惠州!

对于泉州,这是第三次到来。吃住行购游,安庭信步、惬意自为。凌晨里,未见熹微,先来牧犬,但见中山路左右两侧,民国骑楼风采不减,高低错落、连绵不断,一眼望不到边,因为没有灯光、路人,默然安泰,颇有些沙画的轮廓简洁。显然,这是经历了昨夜喧嚣之后的歇息未醒,慵懒着等候阳光唤醒,让人不由得想起来小巷里身着睡衣、临街梳头的惺忪女子,也像极了溪流边沐着雨露的恹恹青草,即使浓睡了一宿,仍然不想速速挺身到白昼里来。泉南堂,泉州最有名的基督教堂,昨晚听到了它的钟鸣,此刻也是寂然无声,连几乎是教堂标配的幽灯微光也没有了,完全与周围的世俗世界一起,沉浸在夜的宁静里。

无怨无悔的同伴:萨摩元宝。摄影:渠长根。

牵着狗绳,从钟楼向南走到尽头,再折转到庄府巷,天已微亮,泉州酒店的辉煌却一下子打破了走过来的一路清静,仿佛这里根本就没有消停过。是啊,对于酒店而言,夜与昼的区别仅仅是有没有灯光而已,其它并无截然不同。刚才长长的道路之静,此刻荟聚一处的殿堂之亮,根本就是两个世像,但又是完成了传承递换的迁延:街路巷市的繁闹结束之后,人们重新汇聚在这个有顶有壁的重叠的空间里,继续挥洒起来,把一长条的人间万象迅速浓缩在这一方里了。

晋江梧林传统村落又见“小娘惹”。摄影:渠长根。

对于潮州,向来有一种神秘、奇异、遥远的感觉,总觉得它迥异于吴越、荆楚,更不要说中原、秦晋了。它的语言、习俗,它的饮食、风物,还有它在近代中国历史中的角色表现等等。当然,对于乐于文史采撷的我来说,走进潮州,更多的还是被韩愈韩大人的盛名功德所吸引。

潮州人感喟于千年前韩愈韩大人的恩惠和衣蔽,一股脑在很多方面都把他老人家刻印在自己的家园中心田里了,这不就有了韩江和韩山嘛,以人名江、因人称山。再近一点说,世人都知道,现代社会里,一所大学如果校名中带着地名,便具有很高的识别度,顾名即可思义,知道它身在哪省哪市哪旮旯,否则就是苦思冥索,也不一定搞得清楚。韩山师范学院,在哪里?估计很多人一下子还真的弄不明白它的身家方位,包括沉湎于校园的我们,初闻乍听,颇多茫然。但是,潮州人民宁愿别人多费思量,也要把韩文公放进自己的文脉里,坚持用这你可不知、我必永记的方式,命名自己唯一的一所本科院校。韩山,就是要做成最结实硬朗的纪念,恭敬着韩文公一直关切照拂着的潮州这块山水地界。

韩文公祠。摄影:渠长根。

事实上当年韩文公贬职到此,前后不过八个月,但是勤政爱民、治理有方,遗爱多多,已经不是一座“韩文公祠”所能涵容、讲说得尽的,也不是“潮州师范学院”即可彰显得了的。于是,祠前我又买了一本《韩愈集》,打算重读再拜中断了很久的大文豪千古文章,继续仰慕钦佩“百代文宗”“泰山北斗”,努力感受老先生的岭南际遇情怀。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这首诗,韩愈写于起步出发岭南途中,间有悲愤感伤。可不是怎的,一片忠心鉴日月、一腔热血勤珍重,谏迎佛骨、力维大道,却被固执的宪宗皇帝无情地否决了,而且差一点还要被置于死地。平心而论,无论是官是民,应该都能理解昌黎先生丹心被侮、忠胆被屈的悲凉凄楚。不愧是杰出的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昌黎先生一到潮州,便放下重重心事,不以身辱、不扬己屈,察民疾苦,急之所急,先杀鳄鱼、为民除害,再兴水利、推广北耕技术,又放奴婢、禁止蓄奴,还办教育、建学校。这些佑民治政举措,既有燃眉解救,也有长治之策,更有生产生活之革,或者立竿见影,或者遗惠后人,都倍受潮州人民的期盼、认同和感戴。如今时过境迁,往事久远,早已无法得知韩大人离去的时候,潮州是否万人空巷来送别,也不知后来潮州人有没有进京探望自己的曾经的刺史。但是,即便如今,仍然能够面见、耳闻、足至的是,眼前的潮州还在用各种方式方法缅怀追念中原来的大好人韩愈韩昌黎。

当然,潮州的广济桥还是要上去走一走的,坊间不是说“到广不到潮,白白走一遭;到潮不到桥,枉费走一场”嘛。它与泉州洛阳桥、河北赵州桥、北京卢沟桥都是可以说道说道的。牌坊群,那更是不得不提了,与皖南的棠樾牌坊相比,寓意内涵更加丰富多彩,与备受诟病的海南临高83座连排的牌坊群相比,更经得起考验和评说,每一座都值得你抬头注目琢磨。开元寺,依傍着老街、牌坊,虽不比扬州的古老,也不及泉州的庄严,但比邢台的还是大气了很多。风味小吃,潮州更是大名鼎鼎,与众不同地杂糅、细腻、大胆、多姿多彩,单单一个“潮汕牛肉火锅”就风靡全国,而且很多人并不知道它只用三年的嫩母牛,从不用其它牛肉下锅的。

潮州牌坊。摄影:渠长根。

对于惠州,则真真切切是心自仰慕、心存期盼、心怀渴望了。原因只有一个:那一爿西湖,以及它与杭州无法割舍、难以解释的情缘。20年了,我一直在讲述一门课,《西湖文化漫谈》,前前后后、详略舒张,总是言必称英雄美人粉墨西湖、豪侠名士惹扮西湖。因此,离开英雄乡海陆丰,告别澎湃故里,几乎是一路狂奔,往惠州。内心的期待、焦急、企盼,如同赴约热恋中的人。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实实在在地感冒了,嗓子干痛,也顾不得是阳了还是甲流了。

“越来越近了,风对雨说:不要太着急,慢慢的浇灌,等到那一刻,再倾盆滂沱吧。

越来越近了,水对土说:不要太匆忙,一点点的稀释松弛,等到那一时,再豁然开朗吧。

越来越近了,分对秒数:不要太抢眼,一圈圈的转动下去吧,等到60周的时候,自然会有升级和荣耀。

越来越近了,花对果说:一天天的长大吧,等我绽放了所有的美丽,那时,你便可以不慌不忙,用丰腴圆满赏徕人们。

越来越近了,走对跑说:年轻人,悠着点,等我盛满了力量、做好了诗词,便带着你,提速疾行,朝太阳奔去。

越来越近了,脑对心说:老伙计,矜持点,保持足够的定力,如此,我们才可以侣伴长长久久。

越来越近了,我想对你说:亲爱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把你的梦再拉长做深吧,等到美目微睁的时候,我,一定在你的床前。”

哈哈,这么几行《越来越近了》,可否表达我一路奔赴的热望与急切些许吗?花浓香溢、酒醉心酣,惠州益近,牵情愈深,却是真实不二。遥想当年,披星戴月,王朝云千里追随,仕途坎坷,苏轼公不离不弃,这世间神仙眷侣恩爱着,不仅把江南钱塘西湖带到了岭南惠州,还用了一己长眠的决绝方式,告诉彼此:此处即身家,他方自相依。这这这,怎么就不可能打动时下营生逐利、稀缺爱情的凡夫俗子呢?!

其实,一大早走到六如阁和玲珑墓的那一刻,心情顿然复杂起来了,敬佩、惋惜、羡慕、感动,搅得内心相当的不平静。一个弱女子为爱远赴荒蛮之地,跨越山水追伴,不避烟瘴荆棘,以至香消玉损、魂落他乡。这情该有多重,这爱该有多深啊。

实际上,苏大人通判杭州,四年而已,之后又官迁密州、徐州、湖州,再贬斥黄州、颖州、扬州,直到此次二人同至南蛮之地的惠州,包括其中又回守杭州一次。这样的累官迁徙,虽然不会有草民百姓那样的颠沛流离,但是往来前途、折腾道上的辛苦,逢在马牛舟辇的年代,即使是大诗人、高级官吏,肯定也不轻松。

多半因为如此吧,妻妾散去,唯有王朝云朝夕相伴、周至陪侍,并为其生育二子。这种深情厚谊,实在是让苏老先生“梦想平生消未尽,满林烟月到西湖。”所以王朝云三十四岁因产子而亡故惠州,几近花甲的苏东坡悲痛不已,特在西湖建六如亭以志纪念。如今亭柱上镌刻的一副楹联,应该很是抒发了老先生痛失所爱的心情: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是啊,对于信佛的朝云女士而言,往生惠州,是“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对于宦海沉浮还要继续前行海南儋州的轼公而言,“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想必也是真的如生又如画了。

灯光散尽、晨曦渐著,我站在孤山脚下,面对着长发披肩、玉露清婉的王朝云,忽然又生亲切感,总觉得这是杭州女儿,尽管她在九百多年前就花泥在这里了。极其自然的乡情乡谊,充实了我与古人的她之间的距离。

六如阁边的王朝云。摄影:渠长根。

雨打风吹去,万千不由人。杭州的老家,还会记得王朝云吗?西子湖畔还有她的家人后嗣吗?钱塘吴越还可以给她一席之地吗?另一位奇女子琴操,也是因在杭州与苏市长一面之缘而顿觉,并传名载史,现如今安眠在临安玲珑山里,还常有人献花碑前,享受着身后怜惜与哀荣。以我新杭州人的念想,寄庐岭南、远辞桑梓的朝云女士,理应更加生动地长眠在故乡人的心里。

那,就请许我以《永远在一起》的时下口吻,哪怕十分的粗陋素朴,向她致意,向他们致意,既致敬王朝云对于苏大人的情深义重,也致敬苏大人对于朝云女士的牵挂告慰吧。

如果你是一首歌,

我愿是那跃动的音符,

随着你,

富有节奏地跳动。


如果你是一条河,

我愿是那激流中的小船,

你有多长,

我便行多远。


如果你是一泓山溪,

我愿做水底的岩石,

时刻感动着你,

亲昵的爱抚,与透彻的喜乐。


如果你是一条小路,

我愿是其中的一粒石子,

随你延伸,

默默而平凡,无论高下缓急。


如果你是一束野花,

我愿做缠绵悱恻的蜻蜓,

轻舞飞扬,

陶醉在你那幽静的芬芳。


如果你是一处仙居,

我愿是那副门扉,

时刻等你归来,

永远为你守护香甜的幸福密码。


如果你是一件华衣,

我愿是那只袖,

做你最长最柔情的拂尘,

够着你所有的指使。


如果你是一个文人,

我愿做你手中的笔,

感动你源源不断,

流出这世上最动情的文字。


如果你是一本书,

我愿是最下方的页码,

卷曲成小小的数字,

谦恭地托着,仰望着你。


如果你是一幅画,

我愿是角落里的那方印签,

恬静地永远守候你,

绝世的才情。


如果你还是一个小女孩儿,

我愿做你那身小花裙,

翩跹起,

你所有的五彩的梦。


如果你已经是一位花季少女,

我愿是你梦中的呓语,

融汇成,

你各种憧憬的天使。


如果你已经成了守候在家门口的老妪,

我愿做你腕上的那副玉镯,

浸透了,

所有的岁月风华。

是啊,王朝云与苏轼,不为爱的楷模,亦为情的化身。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加上苏学士豪情万丈、汪洋恣肆,这样的情义,委实是高端上位的。所以,我敬重他们,敬重如他们一样所有的爱情,不管是青梅竹马、一见钟情,还是志同道合、情投意合,也不管是长守以往、春风一季,也或者是门当户对、乾坤高低,只要是一往情深、红尘作伴。

今天,在岭南的惠州,人们对西湖无比爱怜、倍加呵护。尽管它无论在面积、结构、状貌,还是积蕴、文化等各个方面,都无法与杭州西湖媲美,却仍然享受着惠州人民最温柔最贴心的善待与守护,想必主要还是因为有爱即美、为美长爱,包括流淌、浸润其中的“六如”之爱、“婵娟”之恋。

……

惠州西湖夜色美。摄影:渠长根。

月余年后,又要返程回家了,我还是想再回头看看岭南的罗浮西湖,顺便再寻找一位如今还在湖边踯躅的大学同学。等我们跋山涉水,相继穿过雷州、梧州、贺州、郴州、吉安、抚州、南平、衢州、金华,回到杭州的时候,才意识到,海南—广东—广西—湖南—江西—福建—浙江,无论是广义还是狭义的岭南,都磨砺过了我的滚滚车轮,也考验过了我的车技与胆量,而惠州真的是越来越远了。

2月将尽,促笔于杭州留下

作者简介:渠长根,浙江理工大学红色文化研究院院长、马克思主义学院原院长,思政课国家教指委委员、浙江省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教指委副主任委员,有散文集《从江南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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