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克”一个月，阿根廷与“经济复苏梦”之间还隔着一个米莱总统

阿根廷新总统米莱就职已满一个月。不知不觉，这股在拉美“左转”大势中刮起的极右“逆风”也已持续了约一个月。

自米莱上台以来，“休克疗法”迅速在阿根廷成为现实，大刀阔斧的改革在国内掀起巨浪。然而时至今日，比索（阿根廷货币）大幅贬值，物价迅猛上涨，工人游行抗议……阿根廷国内的“阵痛”仍在持续，甚至加剧。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10日，阿根廷新总统米莱在总统府玫瑰宫阳台上向民众发表演说。图源：新华社

社会动荡不断，公众留给米莱的热情和耐心还剩多少？大力推行的“休克疗法”真的能实现阿根廷的“经济复苏梦”吗？面对国会立法“锤击”和地方政府的控诉，政治资历浅薄的米莱是否还能扛得住持续而来的压力？对此，潮新闻对话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阿根廷研究中心主任郭存海。

“阵痛”加剧：比索贬值加速，房屋租金飞涨

“我隔壁店面原本的租金只要一万比索（1人民币约等于113.8246阿根廷比索），现在涨了得有十几倍。”在阿根廷开超市的浙江人萧成（化名）在接受潮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比索贬值在进一步加速，阿根廷物价也继续疯狂上涨，许多人都开始租不起房子，“感觉米莱上台之后，经济方面没有什么好转迹象。”

哈维尔·米莱在正式宣布就职阿根廷总统后，誓言通过一系列经济改革带领阿根廷走出泥淖。早在竞选时，他就常在人前高举电锯，表达其将大刀阔斧削减财政开支的意愿，甚至提议用美元取代陷入困境的比索，让阿根廷经济彻底美元化。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12日，新任阿根廷经济部长路易斯·卡普托（Luis Caputo）在当地市场收盘后宣布，将官方汇率下调至1美元兑800比索，即把比索贬值54%。这是阿根廷新总统米莱启动“休克疗法”的第一波措施。

2023年12月15日，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名女性在超市里查看商品价格。图源：视觉中国

然而从目前来看，实际情况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比索的大幅贬值和商品价格的失控飞涨带来了消费暴跌和租房市场的动荡，零售商挽回一年亏损的希望破灭了，无数人甚至因支付不起租金而流离失所。

据悉，阿根廷中型企业联合会在2024年1月2日至5日期间对该国1256家零售商进行了调查，1月7日公布的数据显示，上个月（2023年12月）的消费下滑超出了整个2023年平均水平的四倍。根据阿根廷《新大陆周刊》报道，阿根廷租房市场也陷入了动荡，住房局势日益恶化。作为一个租房大国，阿根廷目前约有9000至1000万人处于无助境地，“远离了所宣扬的稳定”。

在郭存海看来，米莱的系列改革毫无疑问地引发了一些紧急情况，比如比索大幅贬值、物价疯狂上涨、通货急剧膨胀，“削减社会福利的一些举措，比如《租赁法》的撤销，实际上对社会民生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也引发了许多不满。所以在他上任不到20天，就爆发了两次大规模抗议活动。”

“休克疗法”到底是一场怎样的梦

上任仅数日后，米莱及内阁成员就推出了一份阿根廷1980年代民主化以来最激进的改革法案，旨在全面自由化阿根廷经济。其在面向全国的视频讲话中强调，这是阿根廷重拾生产力、重新获得国际影响力的“必经之路”，要“结束衰退、重建繁荣”。

阿根廷总统米莱向民众致意。图源：新华社

“所谓‘休克疗法’其实是米莱整体的一个改革方案，里面主要包括两部分。” 郭存海告诉潮新闻记者，一部分是总统签名后即可生效的“超级法令”，也叫做《必要性和紧迫性法令》，里面包括366项条款，提出了废除租金法、价格控制法、反垄断法、土地法，将国有企业全面转化为有限公司制等系列举措；另一部分则是“一揽子法案”，包括600余项条文，“由此可见，改革涉及到的领域是非常庞大的，可以说是激进且全面的。”

郭存海表示，目前米莱已经将这些举措以总统紧急政令的方式加以执行了，但是否可以长期执行下去，还取决于国会的讨论（现阶段阿根廷国会正处于休会期），“一旦国会不批准，那么这个总统政令就失效了。如果这种情况发生，米莱很可能会选择进行全民公投，但是从民众情绪来看，公投的结果也未必如米莱的意，这个目前还无法评估。”

在按下“休克疗法”启动键后，米莱曾表示这将是“最后一杯糟糕的苦酒”，在此之后阿根廷经济将结束衰落，沿着重建国家的道路前进。然而从目前情况来看，“这杯苦酒”或许还将持续不短的时间。

郭存海介绍，其实在历史上，梅内姆（上世纪90年代执政的阿根廷前总统）也采取过类似方案，推进极端自由化的经济政策，但最后带来的却是一种“回光返照”，致使阿根廷在后来爆发了全面的危机。“米莱的理想是美好的，比如说他要解决公共机构臃肿、企业负担沉重的这些问题，但这种激进的改革可能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大刀阔斧的“休克疗法”到底是最后一杯苦酒或是回光返照的预兆？“从目前来看，我觉得在未来一年内，凭‘休克疗法’让阿根廷经济起死回生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目前的这种‘痛’甚至可能不是‘阵痛’，而是‘持续加痛’。” 郭存海认为。

前路压力交织：公众耐心耗尽，国会立法“锤击”

米莱是在危机中被推上前台的。虽然其“炸掉央行”、废除阿根廷比索、“电锯式”削减公共开支等观点有些令人咋舌，但也必须承认阿根廷当下的颓势。可以说，米莱的上台反映出了是阿根廷民众渴望尽快摆脱经济困难的迫切心理。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民众对他的支持力度在下降，公众的忍耐力在逐步被消磨。”郭存海表示，在米莱上任不到一月，社会抗议就非常强烈。目前影响力广泛的阿根廷总工会已经联合了众多工会组织和社会团体，宣布要在1月24日进行总罢工，“所以说大规模的抗议肯定是会加剧的。”

2023年12月27日，阿根廷民众举行大规模示威游行，反对新总统米莱推出的经济改革政策。图源：澎湃影像

郭存海还分析说，目前米莱改革的一个重要支持力量，是现在的中小企业，因为米莱希望砍掉阿根廷传统被庇隆党“绑架”的这一部分福利政策，“从长远来看，这的确有利于降低企业成本，但阿根廷持续上百年的一个问题，不可能通过短短一道法令就解决。毫无疑问，这些举措动了劳工组织的奶酪，引发了阿根廷普通工人和工会组织的强烈不满。”

据参考消息网援引拉美社报道，一家咨询公司在2023年12月30日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上任20天后，对阿根廷总统米莱持负面印象的民众占比达到了55.5%。51.9%的受访者完全不支持米莱政府，38.6%的受访者则对其表示支持。此外，54.3%的受访者认为这个国家正朝着错误的方向前进，52.9%的受访者认为一年后国家和自己的状况会更糟。

“阿根廷历任总统中，一般在就职100天、6个月或者一年之内才会出现支持率的下降。但从现有数据来看，民众对米莱支持率下降的增速是比较快的。”在郭存海看来，阿根廷民众对米莱改革产生的消极反应，已经提前暴露出来了，大部分人对“休克疗法”的承受度其实并没有这么高。

除了民众岌岌可危的耐心之外，刚刚担任总统不久的米莱，也已经遭到了司法机构的阻击。据中新社报道，当地时间1月3日，阿根廷国家劳工上诉法院裁定，米莱所宣布的劳动规则改革“超出政府权限”，将被暂时冻结。

另有外媒也评论称，阿根廷国家劳工上诉法院的裁决只是米莱面临的第一个“障碍”，随后米莱还将面临国会的审议，而其政党在两院中并不占据多数席位。

阿根廷国会大厦。图源：视觉中国

“米莱在公权力机构的一个重要压力就来自于立法机构，也就是国会。”郭存海告诉潮新闻记者，米莱所在的极右翼自由前进党在国会所占据的席位非常少，即使加上马克里所在政党对其的支持，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同时他也指出，另一方面米莱也面临着来自各省行政机构的压力，比如此前米莱想引入马斯克投资就引发了官员的痛斥。

此外，米莱所在的政党非常年轻，政治经验不多。米莱能够成功上位，与马克里所在政党的支持至关重要。郭存海强调，即使是米莱和马克里（阿根廷前总统）这种联合力量内部，也未必坚不可摧。从内阁成员来讲，央行行长和经济部长等重要职位都是由马克里团队的成员来担任的，随着米莱这种剧烈的“休克疗法”推进，他们内部的矛盾或许也会加剧，“总的来看，外部阻击和内部潜在风险都很明显。”

1月24日全国总罢工，1月31日前国会的立法动作……面对公众支持率下降和司法平台的阻击，米莱的前路可以说是压力交织、困难重重。这一场巨大的改革实验将何去何从？阿根廷民众是否会耗尽对米莱的热情和耐心，政治资历尚浅的总统又能否扛得住国会的立法“锤击”？或许只能等待时间给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