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麦悦读会预告 | 岁末,听罗伟章聊聊他的《尘世三部曲》

潮新闻 记者 张瑾华2023-12-14 01:07全网传播量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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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有一片地方,是古时诗歌里的“巴山蜀水”。

有个作家,生活在成都,他叫罗伟章,生于1967年。他的故乡,就是诗歌里“巴山蜀水”里的那个“巴山”,还有古老故事里的那个巴国。

他为他的“巴地”写了一部又一部小说。《尘世三部曲》,就是这位“巴人”的后代为故乡书写的一部重磅作品,包括了《声音史》、《隐秘史》、《寂静史》三部长篇小说。三部曲陆续发表至今,反响热烈,已获十月文学奖、钟山文学奖、凤凰文学奖评委会大奖作品,并入选“南方周末”十大好书、《扬子江文学评论》十大好书、腾讯好书十大文学好书、华文十大好书、新浪好书、探照灯好书、百道网文学原创类榜首、《中华读书报》好书、亚洲好书榜等。《声音史》《寂静史》《隐秘史》新近由凤凰文艺出版社合体出版,以史之名,从川地边缘抵达人类境遇,每个人的内心都蕴含着一部大历史。

那么,“尘世三部曲”写了什么呢?

罗伟章说,“尘世三部曲”写了我们的生活,也写了我们的时代。“时代”不仅指当下,还有来路和去向。三个小人物,三次颠覆命运的尝试,三种与自己和解的方式。人在尘世间的追求,莫过于安顿自己的心。有人评价,小说里的人物和故事,真实到了让人难以接受的程度,也是绝妙的中国故事。

一个人人轻视的“傻子”,实则天赋异禀,使命在身,是村庄最后的守望者(《声音史》;

一个饱受欺侮的女人,身居峡谷世界,以德报怨,闪现最后的神性之光(《寂静史》);

一个“本本分分”的采药人,被卷入村里的离奇凶杀案,顿时天昏地暗,而隐秘的救赎也在向他靠近(《隐秘史》)……

三部小说,以中国西南边地的大巴山为背景,书写一个村庄的故事,一群人的日常生活,三段寓言般的命运之歌。

四川作家罗伟章。

罗伟章,1967年生于四川省宣汉县,现居成都。1989年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著有长篇小说《饥饿百年》《不必惊讶》《大河之舞》《磨尖掐尖》《太阳底下》《空白之页》《谁在敲门》等,中短篇小说集《我们的成长》《奸细》《白云青草间的痛》,散文随笔集《把时光揭开》《路边书》,长篇非虚构《凉山叙事》《下庄村的道路》。作品被译为英、韩、蒙、藏等语言。

曾获两届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钟山文学奖、华文散文奖、郁达夫小说奖、凤凰文学奖、高晓声文学奖等。长篇小说代表作被评选为《亚洲周刊》全球华人十大小说、《当代》年度长篇五佳、《长篇小说选刊》长篇小说年度金榜领衔作品、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好小说、收获文学榜年度长篇、《扬子江文学评论》年度作品等。

“三部曲”里的人物,都各有计较,葳蕤深广的背景,使人的计较显得渺小,却又慈悲地接纳。慈悲,不是人对人,而是无限对有限。《尘世三部曲》以完整的面目出世后,众多读者和评论家关注到其中对乡村“空心化”的描述,但罗伟章认为那只是社会现实,并非自然现实和心灵现实。他要表达的是后两者。要说“空心”,也是人自身。我们丧失了对持久性价值的渴望,偏偏又热衷于谈论世界的不确定,并为此焦虑,全没在意自我生命其实是过于确定。

我们,在岁末回首奔忙了一年的自己,是不是也有罗伟章说的那一种“空心”?

我们这些无名之辈又如何在尘世中安身立命?每个人终将找到自己的路。

12月17日下午3点,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成均苑4幢100报告厅,钱报读书会邀请四川作家罗伟章来到杭州,与评论家、浙江大学文学院教授翟业军、浙江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陈力君、作家、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副总编李黎等一起,分享《尘世三部曲》,这一部“为凡人而写的史书”。

你我皆凡人,他,是否会诉出你的心声?这一场岁末的分享会,值得你为之奔赴。

本场钱报读书会,届时将由潮新闻和华语之声同时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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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三部曲》之《声音史》部分书摘

序篇

大清早,杨浪来到这座院子。 空院子。 空无一人的院子。 晨光模糊地流淌。模糊得只有黑,没有光。但杨浪用不着看,里面的景况他清楚得很:房倒屋塌,瓦砾成堆,见缝插针的铁线草,盘盘绕绕地将瓦砾缠住;这是去年乃至更早时候留下的败草,新草还没长出来。 整个冬天没下过一场雪,却比哪年都冷,就这样一路冷到了三月份。寒气一波一波的,洇人,虽如此,味道依然很重,酸味儿、霉味儿、铁锈味儿、朽木味儿,还有天光未能真正抵达的黎明味儿,各逞其能又交互渗透。好在杨浪闻不到这些。他只沉迷在声音里。很久没到这方来过,他还是认识里面的每一种声音。先前,这里住着十余户人家,房屋倒塌后,瓦块混杂,他能从收拾残瓦时碰出的碎响,识别它们各自的主人,主人生活过的气息,已浸入它们的骨骼。 杨浪认识声音,声音也认识他,他往这里一站,所有飘逝在旧时光里的声音,都如川归海,朝他汇聚,并在他心里暖过来,活过来,随即你争我抢,奔出他的嘴唇:“我好想再吃一碗!”这是四十六年前贺大汉说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跟现在一样,小草还没被春雨唤醒。“我就不信邪!”这是十二年前苟军说的,他站在竹林边,扔下这句,就背着行囊,去了遥远的远方。“我想他们啊!”这是七年前九弟说的,话刚出口,他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晨光中,那些被遗弃了的声音,通过杨浪再次响起。 毫发不爽,惟妙惟肖。 蟑螂受到惊吓,四散逃逸。 连蟑螂的脚步声,在杨浪的耳朵和嘴唇里,也能开花结果。 这不算什么。他能从寂静里听出声音,也能从声音里听出寂静。只要听见过,他就能学。学的意思是原样传声。他会学干雷撕裂天空的声音,湿雷击碎云彩的声音,果子掉落和芝麻炸籽的声音;会学各种家畜叫,藏在土里从没见过样子的虫虫叫,山里的十七种鸟叫;会学风走竹梢和树杪时发出的不同哨音;会学阳光穿越林子时金黄色的细响;会学千河口男女老少走路、说话、叹气、哭泣、大笑和怒吼,或者假装的叹气、哭泣、大笑和怒吼…… 这些本领几乎是天生的,他在三岁半的时候就会了。 满七岁过后,一只蚊子从十米外飞过,他也能听到翅膀的震颤,并从颤音里判断它的性别,“一只母蚊子飞过去了!”他说。还能在五十米开外,听出某只孤单的青蛙伏在哪窝稻秧下鸣唱,包括那鸣唱里的欢乐、忧伤、激情或倦怠,“再唱三声,它就要困觉了”,他说。果然,三声过后,田野沉寂。 如果生在城市,杨浪能凭他的绝活,轻易混口饭吃。听说有城里人只会学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和锅炉厂放气的声音,再加一点锣声鼓声鞭炮声的粗浅口技,就到处向观众挥手,到处吃香喝辣。可惜杨浪生在山里。  千河口是大巴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小到失去了方位,你可以说,村庄的南方坐落在北方,西方坐落在东方。在村子的任何方向,无论打开哪一道门,都是开门见山,出门走山,却偏偏叫了千河口。其实,这带弧形隆起的广袤地界,河只有一条:清溪河。听这名字,该是秀气得让人生怜,谁知又是名与实的错位。在米仓山以东,大巴山以西,大起大伏的褶皱里,裂出一条蚌壳样的豁口,清溪河即从那豁口里出世,自出世之日,便雄心勃勃,一路融雪化霜,接溪纳流,又冲又撞地把山挤开,在三百公里的流域内,白浪滔滔,吼声贯耳。然而,站在九百米高处的千河口,只能看到一条静止无声的河流,飘带似的,蜿蜒到云端里,蓝得发翠。 据此推测,清溪河这名儿是山里人取的,千河口是外地人取的,那些外地人出于某种因由,拖家带口地长途跋涉,在若干年前某个疲惫的黄昏,来到这片山野,安营扎寨,繁衍生息,但他们怀念失去的故土,就把故土的名字捆进行李,落脚之后又含进嘴里。 想必是这样。 千河口共三层院落,东院、中院、西院。很早以前就形成了这样的格局,只是规模有变。院落间相距不过百米,沟渠款款相连,仿佛手拉手的三姐妹。 中院外的慈竹林里,暴凸的竹根紧紧搂住一块卧碑,仅现小半碑身,剥去上面的青苔,可依稀辨出这样的文字: “……互为表里,结庐三院……开济明□,宏深包含。恩及卑众,禽鱼自安……人得其所,乃怡乃欢。继属千秋,瓜□绵绵……” 庐舍彼此偎依,唯学堂在二里地外的鞍子寺。那地方形如马鞍,一座古寺端坐正中,因而得名。但鞍子寺不仅指那座庙宇,还指那片半平方公里的马鞍形区域。杨浪出生之前八年,寺庙毁弃,扩建成学堂,菩萨由站而躺,做了窖磉的石料,只留下一尊大肚如来佛,安放在校舍背后掏空的壁洞里;土洞,除冰封的日子,洞里积水成泥,那情形,像是嫌如来佛还修行不够,得继续受苦。 操场前面,也就是毁弃的古庙门前,立着四个面朝远方的石雕战将,同样是先前的遗物,个个宽袍长袖,低眉颔首,实在更像文官,但老辈人说那是战将。古庙门前为什么会有战将,不知道。奇怪的是,四个战将的脑袋都从颈子处被劈开,劈得很不规整,有两个的颈项也跟着缺了一块,脑袋放不妥帖,硬弩似的大风一吹,就沉重地掉入斜坡上的草丛,甚至滚落到坡下的水田里。事实上风不吹也这样,它们是学生的玩具,且是唯一的玩具,下课的时候,男生分成四组,排在战将身后,摩拳擦掌,依次上阵,哗!推一把,将脑袋摘掉;从草丛或水田里抱起来搁稳,哗!再推一把,又将脑袋摘掉。东风引卷一 杨浪住在东院。到了上学的年纪,他就去鞍子寺小学读书。 只读到三年级就被开除了。 开除他的决定是校长亲自做出的,也是校长亲口宣布的。 校长姓房,是个转业军人,据说他当兵期间进过仪仗队,果真有那架势,两腿修长,腰板笔挺,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气派。就是嗓子狭窄,即使叹口气,那声音也在喉咙里打挤。不过房校长从不叹气,有什么想法,都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因此他的喉咙总是忙碌得很。第一次跟他见面的人,往往都有一个适应他的过程:先是被他过分“考究”的外表镇住,待听了他说话,又会大吃一惊;谁也无法将那尖利的嗓音跟电影明星似的长相扯到一起。 他本人也需要适应——适应别人对他的适应。他的方法是主动出击。刚来鞍子寺教书,开学的前一天,他就去千河口走动,从东院走到西院,远远地看见一个人,他就打招呼:“吃了没得?” 他要让别人先认识他的声音,再认识他的脸。他的声音和他的脸,像两个形影不离的姑娘,一个丑,一个俊,他把丑的推到前面,把俊的放在后头,人们在议论他的时候,就会说:房校长声音难听,可那人材!这跟说房校长人材好,但声音难听,完全是两种效果。 但也要看对象。有些人,比如他手下的李兵老师,并不把人材好坏当回事,他的那番心思就算白费了。不过这也无所谓,房校长又不是凭外表吃饭。他那样做,无非是想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而已。 事实上,村里人同样不把人材好坏当回事,在他们眼里,人跟土地是一样的,肥沃就中看,贫薄就难看。 房校长肥沃,所以中看。 李老师贫薄,所以难看。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就像知道他们之间有解不开的过节。

杨浪被开除的那天下午,李老师正讲算数,房校长突然闯进来,板板正正地说:“老李,李兵同志,你看见我们的肉没有。这里没猫,没狗,没黄鼠狼,厨房门也锁得牢牢的。你不要又说没看见,老李你要是又说没看见,那羊就要吃狼了。” 后面一句是房校长的口头禅。 他当兵那几年去过远方,淘了比山里人多得多的见识,他说,天地洪荒时,就有了狼,也有了羊,但是狼吃羊,还是羊吃狼,老天爷一时没拿定主意,就在它们中各选了一只,让被选中的蹲到同一棵矮树上去,结果刚上树,它们就变成了树叶:一模一样的两片树叶。老天爷花了眼,分不清谁是狼谁是羊了,于是随便一指,说:你(狼)吃它(羊)吧。世世代代,你以它为食,它以草为食,草以土为食,土以万物为食。言毕,狼和羊现了原形,并按老天爷的指令行事。 只要说到自己不相信的事,或者觉得不应该发生的事,特别是那些违反天理的事,房校长都要来一句:“那羊就要吃狼了。” 李老师当时正在板书,听到房校长第一句话,他就钉在黑板上了。待房校长说完,他才转过身,脸上像被人打了几耳光,鼻翼和左边的嘴角抽动着。 看样子,他要跟房校长吵一架。 李老师不怕房校长。 这学校加房校长在内,共有三个教师,还有个姓桂,三人都来自河对面绵延无际的马伏山。下了这边的老君山,再上那边的马伏山,猴子也怕累出气喘病——尽管这山放鞭炮,那山也听得炸耳。因此三人都住校。上级分派老师异地教学,为的就是让他们住校,以免除家累,专心工作。 房校长和桂老师搭伙做饭,每隔些日子,两人便去村里,买只活禽、兔子或称一两斤猪狗羊肉,又炒又炖地办生活,打牙祭;李老师负担重,往往数月不沾油荤,单独开伙。但厨房只有一个,火塘也只有一个,每顿饭都是房校长和桂老师先做,李老师后做,有时,房校长和桂老师没吃完的肉变少了,或者感觉变少了,就问李老师看见没有,要是李老师说没看见,他们就摆出很多事实,证明李老师不可能没看见,证明李老师分明看见了,却说没看见,是心里有鬼。 为此,三个人常常吵架。一个吵两个,李老师知道吵不过,动嘴之前,先就把自己放在了弱者的地位——一种需要奋起反抗的地位,所以房校长和桂老师还在心平气和的时候,李老师往往就脸红脖子粗了。 今天他之所以克制着把房校长的话听完,是因为他在课堂上。 可也恰恰因为在课堂上,使他更加恼怒。 房校长竟闯进教室,当着学生的面羞辱他(其实以前说那样的话,也并不回避学生),还拿他跟猫比,跟狗比,跟黄鼠狼比…… 李老师忍不下去了,转过身要跟他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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