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嘟嘟囔囔的真爱夫妻

郑道是一个在我老家古镇上卖肉为主兼卖瓜果的老头，街坊邻居都称他郑道哥。

据说郑道年轻时聪明能干，干卖肉这行是阴差阳错。他个子不高，胖乎乎笑眯眯的，活脱脱像个弥勒佛。当他把肉卖得光光的时候，他会招小孩子玩耍，小孩爬到他身上，甚至骑到肩膀也不会生气。但有一条每个小孩都知道的规矩，他嘴角边一粒痣上的三根白毛是不可弄断的。他说：“这三根毛，他养了一辈子，谁都可以摸，但弄断一拫要赔一担（一担为一百斤）谷子，断三拫赔三担”。他越是这么说，小孩却越要爬到他身上看一看，有时还会偷偷地抚摸一下，但是抚摸的时候又都非常小心翼翼。

郑道哥又叫神刀哥，这外号来源于他精准宰肉的手艺。买肉者指着他要的肉的位置说：“请在这个地方给我割一斤。”他一刀下去，再钩起宰下的肉一称必定是准准（称杆往上翘）一斤。如果你要一斤半，他一刀下去必定是一斤半。有人不信与他打赌，如果砍不准肉白给，如准给钱不要肉，每次打赌总是郑道哥胜出，但郑道收了钱照样给肉。宰肉如此精准，夏天买西瓜也如此，只要圆度均匀，他能把一个西瓜分成许多个等分，每个等分不仅形状相似而且重量均等。

郑道还练得一手好毛笔字，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少不了请他写字的。

资料图。CFP。

郑道哥嫂是郑道哥的老婆，听说过去的女人没有名字，即使有名字也不直叫，于是街坊邻居就称郑道哥的老婆为郑道哥嫂。

郑道哥嫂个儿高高，不胖不瘦，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十分勤快。

据说父母是有些来头的人物，她自己年轻时也在乡里做公事，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因为精兵简政回家做了专职太太。现在每天只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侍候郑道哥，为他烧饭，为他安排衣着，为他打理生活的一切。第二件事是负责打扫卫生。可能是做公事时养成的习惯，做任何事包括扫地都追求有条有理，同时必须讲求效果。

三样东西是她的最爱。一样是竹扫把，她用的扫把好像不是用来扫垃圾而是扫金银的，扫把用过后，必须用专用的好几块布，分几次把扫把擦得干干净净，然后高高挂起。第二样是抹布，抹布有数十块之多，有的已破成一团碎布条。洗碗、擦灶台、擦门窗，擦拭的东西不同，抹布各不相同，相同的是每块抹布都洗得非常干净，而且放置有序。第三样是粗细不等的竹刷帚（毛竹劈成条状再扎捆起来的刷子），这是用来洗刷卖肉的肉墩的。

郑道哥嫂对郑道哥的关怀体贴仅用无微不至好像不够，还得加个无私无己。

郑道哥怎么做买卖怎么与人交往完全自主，她从不干涉，但家务事她全作主绝不让郑道哥操劳。烧饭烧菜只烧郑道哥爱吃的，而且只烧一个人多一点点的量，烧好后等丈夫吃好，她再吃，丈夫剩多少她吃多少，不剩则宁可饿肚。郑道早上起床时，当天该穿该换的衣裳已摆在床头。郑道哥天天穿得光鲜靓丽，她自己却每天平平常常，常让人觉得是灰头土脸。

有次郑道哥夜间去农村估猪（买活猪用以宰杀后卖肉），走路不小心右小腿正中跌伤了，因当时医疗落后，脚慢慢肿起並腐烂。郑道哥嫂坚持每天给郑道哥用白酒消毒，用中药膏或中药粉涂抹，用亲自去野外采集来的鲜草药敷贴。经历了近千个日日夜夜，幸亏调理得当，小腿腐烂的地方没有扩张，最后经新来古镇的一位西医调治，烂脚终于治愈。

郑道哥嫂生活上心中有夫无己人皆知之，但郑道哥嫂在丈夫面前嘴如利剑直进直出也小有名气。

郑道哥嫂有几句每日反复不停、大声嚷嚷的话语。“赛介好”“赛黄坤米焦”“赛勿雷公硃硃死”。这几句都是南方古镇同金的土语，第一句意思说“这怎么办啊”或“这怎么行啊”。第二句大致意思是“怎么会这样乱来呢”“怎么会这样没有分寸的乱来呢”。第三句的意思是“你老这样做，天雷怎么不会把你劈劈死呢”。

郑道哥每一顿饭都由郑道哥嫂送到店前，吃好后再由郑道哥嫂端到店后厨房清洗，她家的灶台光溜发亮，见不到丁点烟尘和油渍，她家的碗筷也干净非常。有时郑道哥吃好饭而郑道哥嫂到溪边洗衣或干其他事了，郑道哥顺手会端起残羹冷炙往厨房里放，有时候还会动手洗刷干净。在端的过程难免有汤汤水水洒落，洗刷过的碗也绝对没有郑道哥嫂洗得干净，而这对郑道哥嫂来说这是完全不行的。她见后立马嘟囔：“赛介好，谁叫你端来端去的，谁让你洗的。你看，你看洒洒泼泼到处汤汤水水！你看，你看这碗算洗过了吗，这不是浪费水和浪费我的时间吗？”类似这样的事，如果接连发生，郑道哥嫂嘟囔的话语也会升级到“赛黄坤米焦”“赛勿雷公硃硃死”。

郑道哥有时也会拿起抹布擦擦桌子，擦擦卖肉工具，但总记不住哪块抹布是专擦什么的，常会拿错。有的抹布已破得不成样，郑道哥有时会顺手把抹布扔了。郑道哥的这种行为也是郑道哥嫂所不容的。于是乎“赛介好，怎么会这么浪费”“赛黄坤米焦，你怎么不把你卖的肉也扔扔掉”等等话语似连珠炮仗一样辟头盖脸般发来。

古语说男人老了尿尿尿不远了，尿尿也尿得慢了，郑道哥也可能因为老了，尿尿时常会把尿滴在马桶边和马桶边的地面上，这对郑道哥嫂来说也是难以忍受的。郑道哥嫂也总会因这而嘟囔：“赛介好，连小孩都不如。”“赛黄坤米焦，怎会天天教都教不会。”嘟囔久了，发现要郑道哥改掉这毛病已有点难，于是她就到集市上买了一把瓷尿壶，让郑道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把尿尿在瓷壶里面，尿完她立即拿去冲洗干净。可郑道哥还真有点难教，白天总不喜欢往尿壶里尿，而每次去马桶尿尿总有几滴尿洒落在外面，于是乎又必定招“来赛介好、赛黄坤米焦等”的大声嘟囔。嘟囔过后，郑道哥嫂依照往常拿起专用抹布把洒落的尿尿擦拭干净。

郑道哥嫂的嘟嘟嚷嚷，成了他们俩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听见嘟囔正常，反之即不正常。有次郑道哥生毛病躺在床上好些天，郑道哥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请郎中又烧香祈祷，嘟囔声亦停了好些天。郑道哥慢慢好起，能正常卖肉了，嘟囔声又继续响起。

郑道哥嫂的嘟囔，听起来满是生气与责怪，但生气责怪过后对郑道无微不至关怀的热度依旧不减。当郑道哥病了或累了的时候，还会听听到心疼郑道哥的暖心的话语。比如在给郑道哥的烂腿贴敷草药时，她常流着眼泪说：“烂成这个样子，你竟能忍守。明天开始休息，别卖肉好吗？咱们回乡下养好再来好吗？”

熟悉的旁人认为郑道哥嫂日常的嘟囔由洁癖与过度节约的习惯引发，这种嘟囔没有恶意，于是把郑道哥嫂说成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善良女人。也有不熟悉郑道哥嫂为人的则认为这女人太过份，甚至还有人说没教养。但白天一起生活晚上一起睡觉的郑道哥又怎么认为的呢？他说：“善良是我家内人（老婆）的本质，遇上这样的人是我一生的幸福。”

嘟嘟囔囔，也是某些恩爱夫妻的一种生话方式，如果哪一天听不到嘟嘟囔囔，可能悲剧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