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五省,经过大小百数十个码头,才知道我的故乡石门湾,真是一个好地方。”
1939年8月,在《辞缘缘堂》一文的开头,丰子恺写下这样一句话。
石门的好,赖于大运河的赐予,正如丰子恺所说:“这条运河南达杭州,北通嘉兴、上海、苏州、南京,直至河北。经过我们石门湾的时候,转一个大湾。石门湾由此得名。”枕水而居,他就特别钟情于乘船出行——“只有石门湾,火车不即不离,而运河躺在身边,方始有这种特殊的旅行法。”
2023年11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浙里·悦读”读书会联盟的24家成员单位的代表,来到风雅桐乡的这个“好地方”——桐乡石门镇,走进丰子恺纪念馆,也走进他的人生与艺术。桐乡文脉深厚,茅盾、丰子恺、钱君匋、陆费逵、徐肖冰……每一位身上都串联着无数的过往,而在丰子恺纪念馆里,每一帧图画、照片,每一样旧物,每一个有出处的设置,都有他的印迹。
焦门
如果不是讲解员特意提醒,人们很容易错过那两扇烧焦的大门。
但即使错过,迈入缘缘堂的居室,隔窗而望,又很容易被那两扇门所吸引,因为它千疮百孔,焦痕遍布。焦门是从炮火中抢救出来的原缘缘堂的唯一遗物,丰子恺堂兄丰嘉麟保管了46年,并将其捐赠至丰子恺纪念馆。
缘缘堂落成于1933年春,是丰子恺亲自设计并花费六千稿费建造而成,1937年冬,缘缘堂被侵华日军炸毁。1946年,当丰子恺返回故乡,缘缘堂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当我的小舟停泊在石门湾南皋桥堍的埠头上的时候,我举头一望,疑心是弄错了地方。因为这全非石门湾,竟是另一地方。只除运河的湾没有变直,其他一切都改样了。”那种心酸被他画入一幅题为《昔日欢宴处,树高已三丈》的漫画中。
今天的缘缘堂是1984年在原址按原貌重建而成,次年9月15日,即丰子恺逝世十周年纪念日,新筑成的缘缘堂举行了开馆仪式。
“缘缘堂构造用中国式,取其坚固坦白,形式用近世风,取其单纯明快。一切因袭、奢侈、烦琐、无谓的布置与装饰,一概不入。全体正直。(为了这点,工事中我曾费数百圆拆造过,全镇传为奇谈)高大、轩敞、明爽,具有深沉朴素之美。”这是丰子恺对缘缘堂的描述,今天,站在重建的缘缘堂中,可看到其风貌依旧。
括号里的“奇谈”则是丰子恺认为光明正大的环境,适合自我的胸怀,还能涵养孩子们的好真、乐善、爱美的天性。只是缘缘堂的建造过程,因家人不想浪费一寸土地,使之存在斜角,丰子恺坚持将那道歪墙推倒重建。
至于“缘缘”二字,是在建造新居之前,丰子恺在弘一法师的建议之下,在小纸片上写下自己喜欢的汉字,抓阄而成。
皮箱
1998年11月,丰子恺百年诞辰,缘缘堂东侧又建起了全国唯一的一家专职漫画馆——丰子恺漫画馆。走入漫画馆,可见丰子恺的一生,包括求学、创作、交游、逃难……以及暮年返乡的情形。
展柜中有一只满身沧桑的皮箱,是丰子恺逃难时随身携带的物件。看到它,很容易想起丰子恺那些艰难奔走的岁月。
“约百余人,后排无座位,均站立,如看戏然。”这是丰子恺在浙江大学上的一节艺术教育课,时间是1939年4月15日上午,他来到浙大刚满一周。此时的浙大,正在西迁途中,暂驻广西宜山。
事实上,这样的课堂盛况,在1939-1942年丰子恺于浙大担任教职期间很常见。不仅是艺术教育课,艺术欣赏课也是如此——“教室仅容二三十人,而听者有百余人,皆溢出门外,嗷嗷待座。”他的“教师日记”中记下了当时的一幕。这段时间,丰子恺追随西迁的浙江大学辗转各地,先后执教于广西宜山和贵州遵义。
为了让更多的学生听到他的课,学校将饭厅暂作讲堂——其实,饭厅也不过是间茅草棚,其间桌凳东倒西歪。
受聘浙大之前,丰子恺在桂林师范任教。1939年1月2日,他从好友王星贤的信件里得知,马一浮在宜山买下一亩地和三间茅屋,请他去担任艺术讲师兼训导。
此时的浙江,“已非完土”,丰子恺的故乡石门湾遭战火涂炭,他钟爱的杭州也已面目全非。他称浙大为“吾之乡学”,这所大学,足以让他一解乡思。
在浙大任教期间,丰子恺将他的教育理念贯穿于日常的教学之间。当时的浙大师院院长请丰子恺就“初高中课程时间拟订表,及六年一贯制中学课程时间拟订表”发表意见时,丰子恺认为:音乐一小时宜改为二小时,理由是:“音乐亲和力最大,最善于统制感情,团结民族精神……故宜增为始终二小时,且在事实上,较长较深之乐曲,一小时不能教完。若半途停止,过一星期再教,则学生都已忘却,重温颇为费力,一星期二次则易于教成。”这样的理念,于今天,仍值得思考和借鉴。
眼镜
想起丰子恺的形象,多数人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位慈眉善目,戴圆框眼睛的美髯公。
丰子恺纪念馆里,藏有他的一副眼镜——镜片斑驳,镜框四分五裂——但一看到,就让人想起丰子恺的样貌。
其实,除了这样的眼镜,丰子恺还有特别的眼镜:“戴了这眼镜就可看见美的世界。但这副眼镜不是精益、精华等眼镜公司所卖的,乃从自己的心中制出。牌子名叫‘绝缘’。”
透过这副叫“绝缘”的眼镜,丰子恺表达了他对美的认知。
他说,自己在料理日常生活时,不戴这副眼镜,因为:“那时候我必须审察事物的性质,顾虑周围的变化,分别人我的界限,计较前后的利害,谨慎小心地把全心放在关系因果中活动。”但当他“眺望车窗外风景”“散步在乡村的田野”“立在深夜的月下”,尤其是“进了展览会场”,则会戴这副眼镜,由此体悟美的本身。
丰子恺这番关于眼镜的论述,写于1929年,其时是清明节,他正在故乡石门湾。
28年之后的1947年,丰子恺有了另外一副眼镜,“戴上这副眼镜,一看,就像照着一种x光”,事事物物都看得透彻。那是一个中秋节,他跑在上海的大街上,看见的各种各样的生活,“可惊,可欢,可怜,可恨,可耻,可鄙……也有可歌,可泣,可美,可敬的”,当然,这仅仅是他记下的一个梦。
纪念馆中,还有丰子恺为女儿丰林先和女婿宋慕法设计的婚书,虽然当时新式文明结婚已很通行,但结婚登记的制度很不健全,而且又在抗战困难时期,于是丰子恺在一张粉红色纸上手书了一份结婚证书,结婚证书上写有介绍人、主婚人、证婚人,皆当时的名流、学者、教授和科学家。那场婚礼是1941年在遵义的成都川菜馆举行,同时也是一场文化盛宴。
此外,纪念馆内的猫雕塑,墙角的芭蕉,每一个细节,都是后人对丰子恺满满的敬意。
从纪念馆走出,三五分钟,便走到运河边,题有“吴越疆界”的碑石立在河岸,这条大河是丰子恺的起点,也是无数过往、当下与未来的链接点。
●浙里·悦读
2023年11月25日,“浙里·悦读”读书会联盟开启年度走读活动。
来自浙江全省的24家读书会成员,在桐乡相聚。以浙江传媒学院桐乡校区为起点,联盟成员沿河而行,到乌镇体验“桐音雅集”,到石门镇参观丰子恺纪念馆,在两天的运河之旅中,品味唐风宋韵。
浙里·悦读”读书会联盟由浙江省社科联与钱江晚报共同发起,2020年9月正式集结,24家联盟成员分布浙江各地。它是省社科联为提高公众的人文素养,推动“书香浙江”建设,为浙江建设新时代全面展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重要窗口和共同富裕示范区贡献社科人的智慧和力量而着力打造的读书类科普项目。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