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麻雀》《谍战深海之惊蛰》等谍战剧编剧海飞长篇小说新作《昆仑海》上海分享会在思南公馆举办。活动由走走主持,项静、秦雯与海飞展开了对谈,海飞和《我的前半生》《繁花》编剧秦雯开展关于小说和剧本之间关系的对谈。
一位从小说家逐渐跨行成为编剧,一位是科班出身从业至今,海飞与秦雯几乎代表了中国编剧行业的构成。当两位写尽沪上风情的编剧聚在一起,面对影视剧本,以及剧本的母本——小说,会有怎样的见地?
海飞编剧代表作品《麻雀》《谍战深海之惊蛰》《薄冰》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秦雯编剧代表作品《我的前半生》《繁花》《流金岁月》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小说向内,编剧向外
海飞:《昆仑海》讲的是台州府和琉球国两个城市之间的谍战故事,故事发生在明朝最后一个盛世万历年间,一个叫昆仑的锦衣卫,带着他的“小北斗”们,先是作为国安战士去了抗倭前沿台州府拔掉了间谍一个点,而后因为查询真相去了琉球国。琉球国很小,就是现在日本的冲绳岛,然后在当时很汉化的琉球国虚构了日本的一个军事基地。里面有很多父子情、兄弟情、男女之间感情等三角关系。谍战故事的背景放在明朝创作空间更大,同时也可以加入武侠成分。基本故事走向就是这样。
《昆仑海》海飞著 作家出版社出版
秦雯:在看一部小说时,我首先是看人物有没有吸引到我。我其实没太看到过古装谍战戏,看这本书的时候,基本是一口气就看完了。我会进入那个世界。
小说中每个人物的出现基本上都是带着传奇性出来的,包括笑鱼和杨一针出来的时候,像在打游戏的感觉,总是打开一个一个不一样的人物。首先,是从外在当中看到他们的不一样,你慢慢发现每个人物是有反转的,反转的过程还不是一次,有的反转是两次到三次,一开始我还挺防备的,还在猜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像观众一样在猜。看到后来我完全放下自己的防备把自己这些东西交给海飞的文字了,我已经知道我每走几步当中的人物就会发生变化,虽然是小说,但是在电视剧中这是非常有效能够吸引到观众的一个方式。
谍战一般认为是男性向的,我看这本的时候我觉得它不仅仅是男性向的,女生也会喜欢。因为内容没有完全在搞脑筋,怎么发现情报上,更多是在情感上,它是拿谍战故事串起所有人的情感,包括身份的反复,我看到海飞最后都是收在情感线上的。而且海飞的文字有自己非常鲜明的特色,文字非常华美,里面还有很多人物,我觉得海飞还没有细细讲。将来希望可以出一个番外。
很多人说到电视剧烂尾问题,我觉得首先是因为现在很多电视剧注水、很长,反转没有那么多,支撑不了。可能你看一个40集的电视剧,如果它浓缩成16集你会觉得很好看的,当中的反转、事件量和人物信息量都不够,但是《昆仑海》是反过来的,信息量好大,人物反转很多,这个其实是有爽剧成分在里面的,不会吊你太久胃口。这些高潮体现一个是人物身份反转上,另外就是在人物情感变化上,感觉可能能做一部蛮长的剧。
海飞:我写作的前半程一直在写小说,一直到2009年、2010年左右写了《大西南剿匪记》和《旗袍》这两部剧,后来一直都是一篇小说、一部剧本,我可以从小说家和编剧角度来说说这个观点。
海飞编剧作品《大西南剿匪记》《旗袍》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小说家的故事链、故事的力量是相对编剧弱一点的,编剧的文学叙事也一定没有小说家好,但是对白的功力以及构架故事的功力远远超越了小说家。小说又是适合作为一个影视剧的母本,可以更容易生发很多事情。现在我基本是倒做的,我自己认为我有很强大的故事力。我带学生的时候,有时候跟他们叫上白板,白板开了以后,马上开始讲故事。为什么?所有不新鲜、陈旧的,所有这些平常桥段都是需要被抛弃的。但是在小说家这里是成立的,甚至有大量留白。
我还是觉得小说和剧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文体,而且是对立的。比如像骑自行车,会骑自行车的人去学骑三轮车更慢。但我们都以为会更快,因为我已经有会使用两个轮子了。但是没有学过骑自行车的,比如我在农村的父亲,他直接跨上三轮车就可以骑。小说和剧本真是一个思维的反面,至少80%的思维反面。两种文体切换的时候,我也有过一个很痛苦的清空过程。写小说的时候,我总是喜欢捕捉第一句话或者第一段文字,写顺了后面会很顺,写不顺怎么着都不顺。所以自己有一个清空过程,要把剧本完全忘掉变成小说思维。同理,在写剧本的时候要把小说完全忘掉变成剧本思维。
秦雯:我没有写小说。可能是职业习惯,看一个小说第一反应是说能不能改电视剧。能改的小说一个是画面感,一个是人物突出,很多时候小说作者可以用文字表现氛围感、表现心理描写,去发表很多关于人生也好、社会也好各种的态度,这个时候作为小说你是看得出来的,当你做电视剧或者影视剧的时候,它必须变成外化行动和语言,如果变不了,你会想通过谁做什么事情表现出来,通篇都是这种就整个都不太好改。
我自己个人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人,比较靠直觉工作的人,我没有太多条条框框,我不会说满足12345它就能改编电视剧,不满足就不能改,我更多是我喜不喜欢这个东西,有没有把它变成电视剧的想法?如果有的话,我就想办法,不管怎么样,比如《我的前半生》改动是很大的,包括《流金岁月》我的改动和原本小说改动也挺大的。我在这方面挺轴的,会想办法把它做出来。
回到编剧和小说的问题上,剧本是一个工具,不是最终呈现出来的,很多东西是我们现实中完不成的,完不成的就不能写,限制了你很多东西。小说是更加可以自我的东西,小说家比编剧更加自我,他们基本是不需要听太多人的意见和考虑到太多其他的问题,所以其实更向内的一个表达。编剧更多是一个产业或者合作中的一份子,你经常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最终呈现出来的也许跟剧本还是有不一样的,有的是更好,有的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你要接受这些东西。
专业从业者来说,审查不能过的肯定不能碰。编剧是一份工作,后面还有很多其他人会接上来,不能给其他的导演、制作公司带来麻烦,这是职业上首先要明确的一点。你个人要表达的东西,你有其他的渠道可以表达你个人的东西。美国的电影电视剧也有自己的审查标准,虽然他们不需要被审查,但是也有他们意识形态的审查标准。
在这中间其实是经验,你要放下一些“我”,编剧可能一定会挨骂的,你想表达的东西可能做不到。首先你要认知到这是一份工作,没有必要给自己添麻烦,也没有必要给大家添麻烦。海飞这种谍战剧也规避到很多问题,包括放到古代。
海飞:一些审查是无可厚非的,在有审查的前提下仍然有很多优秀作品涌现。所以就不要考虑太多,只要向这些作品看齐或者超越就足够了。
编剧必须自我迭代升级
海飞:我眼睁睁看着很多编剧淘汰了,也眼睁睁看着很多年轻编剧上来了。我在跟年轻编剧、小说家交流的时候会发现,很多他们的思维你竟然没有想到,仍然停留在原来的思维里。其实我跟年轻人交流很多,我带的学生里面也有很多年轻人,他们即便不能给你提供很多创作素材,但是可能会触发你的灵感,就在交流之中。我未必看过一些电影、电视剧,他们会拿出来跟你分享,这种交流让你会瞬间入脑,你会不停捕捉人性中、人物关系中的,故事构架中的优良的做法。以我的经验和对自己的判断、认知,首先这个项目写出来剧本会不会好,已经不需要借助导演和制片方的认定,我自己心里已经有一个大致的判断。但是我什么时候被淘汰,我不知道。总有被淘汰的一天。
秦雯:其实我从第一次开始接触写电视剧到现在也已经快20年了,编剧是一个高强度工作,如果你不希望自己写完一个戏没有人找你写戏,你不希望自己休息,希望反复写。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当你没有吸收过程,会陷入一个自己熟悉和舒适的套路中去,因为现在迭代太快了,基本三年五年你的套路就没有用了,就老套了,你必须走出自己的舒适区,要去改变,这很痛苦。包括在编剧《繁花》的过程中,对我来说也是一次学习,王家卫导演,这么多优秀的沪籍演员在一起挺幸福的,剧本我也很喜欢。
电视剧《繁花》海报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相比自主改变最更痛苦的是你还没有意识到,你还在那里沿着老路走的,自我感觉还可以,突然你的戏就扑了,之后其他人这个更痛苦,跟你聊戏的时候,好像那种信任度也下降了。所以大家要提前知道一下,预知一下危机感很重要。,如果想要你能突破它,很多时候是有契机的,碰到一些好的小说、好的导演或者策划,甚至有时候你看到某个其他东西带给你的灵感,这种灵感之下,你做出来的东西,你知道超过了你之前的东西,走出了原来舒适区的时候,其实你是开心的。因为你知道这个东西一走又是三五年的时间,我又可以往前走一步这样,这是我自己感受的。其实做编剧危机感是很重的。
海飞:我再说一分钟,我从事小说和剧本创作以后,我发现了一个规则。小说其实发表就是成了,但剧本不好的话,相对很难投拍。 总的来说,剧本的成本对整个剧的投资来说相对是低的。为什么很多影视公司或平台,面对一个剧本,这个流产了,那个不能拍了,迟迟不能动,都是有原因的。影视公司需要盈利,这是他的前提。同时大多数好小说一定会被影视公司看中,很少会有怀才不遇这种说法。因为好的东西大家都需要。
写好小说很难,写好剧本也很难。好小说不一定能改编成影视,好影视也未必来源于好小说。但是,小说是影视最好的母本,是提供营养的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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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霁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