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回到杭州,但我还总是会想起乌镇。
尤其是想到那天早上,我在河畔的一个转角,瞥见一位船夫哼着小曲儿,摇着摇橹船,从我面前轻快地驶过——那自在快活的样子,一下子击中了我。
我想到,这世界上的许多人、许多事、许多东西,可能会有结束的时刻,但与此同时,它总是又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和延续。
就像刚刚落下帷幕的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为不久前举办完2023世界互联网大会乌镇峰会的乌镇,带来了一缕沁人心脾的书香。
有穿着汉服的小姑娘坐在桌前,捧读讲述红色故事的《千里江山图》;也有带着围裙的民宿老板娘,微笑着翻开主角同样是民宿主的《宝水》;还有时尚前卫的男孩独坐桥边,品读来自遥远的草原的史诗故事《本巴》……
但如果你试着走进乌镇,又会发现,其实书香原本就是这座千年小镇的底色。毕竟在这片土地上,诞生过许多著名的读书人。
乌镇,是走在互联网前沿的时尚小镇,也是一座文化底蕴深厚的书香小镇。
1.萧统和沈约
在乌镇,最著名的读书人是一对师生——昭明太子萧统和他的老师沈约。
萧统不仅是南朝梁时的太子,还是著名的文学家,以诗文集《昭明文选》名世。由于选材严谨、注重词藻,《昭明文选》很早就被士子们视为教科书,唐代著名诗人杜甫曾要求儿子“熟读文选理”,宋代词人陆游也提到过当时民间有“《文选》烂,秀才半”的谚语。
萧统出生时,他的老师沈约早已名满天下。沈约是一位史学家,著有《晋书》《宋书》《齐纪》等书,开创了史书“家传”的先例。同时,他也是一位诗人,开创了诗歌体裁“永明体”,促成了中国诗歌向近代体诗歌的转变。
沈约是乌镇人,其父亲的墓地在乌镇河西十景塘西边。每年清明,沈约总要从建康(今南京)回到故乡扫墓,并守墓数月。梁武帝担心儿子萧统因此荒废学业,但又不能阻止沈约的孝行,于是,只好让萧统随沈约到乌镇跟读。
太子来读书,自然得有座像样的房子。于是,不数月,一座书馆在乌镇青墩翼然而立。太子和沈约就在这个书馆里生活、学习,直到回建康。第二年来又周而复始。这个书馆,后来人们就叫它昭明读书处或昭明书院。
乌镇,由此成就了一段师生共读的佳话。
2. 陈与义
昭明太子之后,1135年一个夏天,乌镇迎来了另一位读书人陈与义的到来。
陈与义是江西诗派的“三宗”(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之一,他出生于北宋、南宋交替之际,饱尝战争、流离之苦,以至于他后来的诗沉郁悲愤,寓意深刻,迥然有别于江西诗派的其他诗人。
陈与义同时也是一位高官,他历任府学教授、太学博士。靖康之乱后,他先是避乱襄阳,后又流落湖湘,最后终于在1132年来到临安(今杭州),先任中书舍人,后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
许是厌倦了官场,担任参知政事没多久,1135年,陈与义便辞去官职,来到乌镇,寓居于芙蓉浦上,筑室读书,名其室为“南轩”。在这期间,他与高僧大圆洪智、诗人叶天经结为至交,常逍遥于芙蓉浦上,藜杖纶巾,赋诗唱和。
后来,陈与义又被征召为官。不过仅时隔两年,他便再次辞官回乌镇寓所,并于冬日去世,年仅四十九岁。
陈与义当年寓居的芙蓉浦,风景秀丽,历代都有文人墨客前来凭吊。元朝大书法家赵孟頫悠游乌镇时,将“南轩”题为“简斋读书处”;明代戏曲家王济在途经此地后,写作《过寿圣塔院吊陈参知简斋》一诗为之感怀。
如今,陈与义的简斋读书处,早已成为乌镇胜景,与昭明书馆相互辉映。
3.茅盾和木心
时针拨到1896年,这一年,读书人茅盾先生在乌镇诞生。
茅盾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任文化部部长,也是一位备受读者喜爱的现实主义作家,在6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创作了15部中长篇小说、54篇短篇小说,其中,《子夜》、《蚀》三部曲等现实主义作品,成为人们读懂当时中国的载体。
从出生到1909年离乡求学,茅盾在乌镇度过了十三个春秋。乌镇的小桥流水,也滋养了他的写作。有一年,他返乡省亲,兼为小说《林家铺子》《春蚕》采访素材。当他独步小运河边,可能是心中构思着什么故事情节,长久凝视混绿的流水在桥墩下回旋。这一幕被人看见后,竟然被当作“书呆子”,笑传“沈雁冰在对岸上看河水半天,一动勿动!”
这个细节被乌镇的另一位读书人木心,写到了《塔下读书处》一文中。
作家、画家木心是茅盾的晚辈,比他小了31岁,两家人据说是拐了几道弯的亲戚,住的也不远,从一家走到另一家,大约10多分钟就到了。
据木心回忆,他们家后园的门一开,就能望见高高的寿胜塔,其下便是“梁昭明太子读书处”。木心印象中的家庭读书氛围很浓,“外婆精通《周易》,祖母为我讲《大乘五蕴论》,这里,那里,总会遇到真心爱读书的人。”此外,木心家里的男仆都能开讲评书演义,母亲还亲自为木心讲授杜诗……
这一切,滋养出了木心超脱坚韧的人格。即使后来身陷囹圄,在污水泛滥的地窖,他依然仅凭一盏小油灯的微光,写下65万字的“手稿”。
4. 你我他. 你我他
初冬的昭明书院,千年牌坊静静矗立,石板路上光影斑驳,沉默地诉说着乌镇关于读书的绵长记忆。
11月17日下午,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作品线下签售会在这里举行,新晋茅奖作家杨志军、乔叶、刘亮程、孙甘露和东西面前,都排起了弯弯绕绕的长龙。
“当时真的来了好多人,队伍都快排到书院外面去了,作家们一直签到天黑。尤其是杨志军,他走得最晚,因为他要给每一位读者都签上‘扎西德勒’。”说起当天的盛况,昭明书院拂风阁里一位工作人员费女士至今印象深刻。
在热烈气氛的感召下,费女士也去签了一本《回响》。“说实话我平时看书不多,但这次机会难得,下一次再见到茅奖作家,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费女士告诉我,她打算把这本书送给刚刚大学毕业的儿子,感觉他会感兴趣。
昭明书院的后侧,是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及作品展馆。
在那里,我偶遇了从山东沂蒙来乌镇旅游的“李白”夫妇,阿姨姓李,叔叔姓白,两人均已退休,携手游览祖国大好河山。“李白”夫妻一看就是文化人,一走进展馆,作家宗璞的大头照便映入眼帘,李阿姨指着它兴奋地说道:“她是冯友兰的闺女,还拿了茅盾文学奖,真是虎父无犬女!”
展馆里还有贾平凹、莫言、毕飞宇等历届茅奖作家的照片和简介,李阿姨告诉我,这几位作家的书她都看过。“最喜欢《青衣》,我在家常听张火丁,毕飞宇写得太好了!”
尾声
告别乌镇的前一晚,推开枕水酒店的窗户,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明亮,柔美,宁静。
我想到那些同样被月亮照耀的人,那些在书籍中永生的灵魂,那些跨越时空给予我们慰藉的声音……此时此刻,在乌镇的天空中与我相遇。
这也令我突然意识到,读书,或许不仅仅只是阅读文字而已。行走在具有悠久历史的乌镇,看一块砖一片瓦,过一条河一座桥,听一声叫卖,吃一口定胜糕,同样是读书,只不过,阅读的是一本更为厚重的大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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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