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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晚潮|吹口哨吧,少年

    创作者平台 孤竹小灯2023-11-20 10:04全网传播量2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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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和朋友开玩笑说,如果给孩子买不起钢琴就买个口琴,如果买不起口琴,就让孩子吹口哨吧。吹口哨实在是很神奇的事情,它与你掌握音乐知识的多少没有半毛钱关系。它让你觉得音乐是抛开了冰冷的乐器和娴熟的技巧而遗世独立的。它让旋律这个无色无味又变幻无形的精灵在你身体的洪荒里,自由地穿梭、舞蹈、嬉戏,如轻云出岫,如白云苍狗。这时你的整个身体就是一套有生命的的音响,温暖,深情,有血有肉。这时你会发现,另一个自己从平庸的身体里汩汩地流出来,如泉水一样安静。吹着口哨散步,就是牵着自己的手散步,就是挽着一泓清泉散步,清流涌出,喧嚣隐退。

    据个人不完全统计,口哨的吹法大致分为三种。

    第一种我称之为嘟嘴吹法。说到此,您是不是想到了微信朋友圈里经常收到的嘟嘴自拍照?非也,没那么春风荡漾!只需要将嘴唇稍稍聚拢即可。此法吹出的哨音,辽阔,绵长,埙的幽怨、葫芦丝的浓郁、大提琴的低沉肃穆、小提琴的高亢华丽等等都可以自由驾驭。你可以吹波澜壮阔的《蓝色多瑙河》也可以吹俏皮活泼的《闲聊波尔卡》;你可以从南国的《春江花月夜》一下子跳跃到雪乡的《北国之春》;你还可以从大理的《蝴蝶泉边》一下子穿越到新疆的《阿拉木罕》;你也可以让郑钧的忧伤娇艳搭乘许巍的心灵之旅或者让《青花瓷》的诗情画意混搭《加州旅馆》的自由浪漫等等。当然,如果你吹高兴了,如入无人之境,你还可以把所有喜欢的曲子揉杂在一起吹,那种感觉极其酸爽,就像吃臭豆腐非要加点香油或吃完豆腐脑还要来碗混沌。没有人管你,你是你自己的音乐家,你在为自己的灵魂演奏。

    第二种我称之为隐蔽吹法。上下嘴唇微微张开,与自然状态相差无几,不发出声音时,外人是察觉不到这个动作的,所以称之为隐蔽吹法。让气流在舌尖的干扰下从上下门牙的缝隙里挤出来。这种哨音婉转细腻,丝滑飘灵,若隐若现。气流从牙缝钻出的同时,会有恰到好处的风噪,无比熨贴地揉合在哨音里,让吹出的每首曲子都有些沧桑的磨砂的味道。这种吹法适合在心绪凝重又无意识的状态下吹奏一首与思念有关的曲子。比如,想家的时候,思念远方的恋人的时候等等。最适合的曲子当属法语版的《以吻封缄》。法国人Laurent Voulzy把这首经典的曲子演绎到了极致,明丽中的哀婉忧伤和依依不舍与爱情的意象特别匹配。每次吹起这首曲子的时候,我的脑中都会出现如下的画面:月色打湿的荷塘,荷叶上的一颗晶莹的露珠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念不远处的另一颗露珠了,他小心翼翼地蠕动着,鼓足勇气对她说:亲,过来吧,咱们融为一滴水吧!而不远处的那颗露珠也轻轻地蠕动着,欲言又止。

    第三种我姑且称之为非主流吹法。所谓的非主流,就是用口哨吹奏的不是传统的曲子而是模仿一些动物的叫声,有点像传统意义上的口技。我最擅长的是模仿布谷鸟的叫声,在春夏之交,布谷鸟们不知道从哪里归来了,在有月亮的夜晚,它们此起彼伏地叫着,让金色的麦浪从城市的梦境里涌过。这个时候,我会披衣而起,站在阳台上,用口哨模仿布谷鸟的叫声,与夜色里的这些精灵们一唱一和,并且幻想着窗外霓虹闪烁的城市在明天早上会变成一望无际的麦田;我还擅长模仿青蛙的叫声,几乎可以乱真。有一次过火车站安检,我恶作剧地发出了几声咕呱的叫声,安检的那位姐姐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谁带了青蛙了?!她不停地在我的行李里翻动着,渴望找到我“贩卖野生动物”的证据。我笑着看她徒劳的样子,陡生无限快意。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吹口哨。那时还没上小学,我跟着我爹从村北的地里收豆子回来。他赤裸着上身,肩膀上扛着一捆小山一样的干豆秸,他的后背上被干豆荚划出了很多血道子。他在前面飞快地走着,可能想尽快到家吧,干豆荚嵌入肉里的感觉肯定不太好受。他一边走一边吹“红湖水,浪打浪”。我跟在他的身后,他吹一句,我学着吹一句,他吹上半句,我吹下半句。我正吹着的时候,爹停下了脚步,他身上的“小山”调了个头,我看到了一张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的脸。这张被压变形的脸失去了平日的飞扬跋扈,却多了几分稀有的亲切和平和。爹扛着豆秸继续往前走,他开始吹“穿林海,跨雪原”,我也跟着吹。高音的部分,我挑不上去,像刚学打鸣的小公鸡一样时常卡壳。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吹口哨。从那之后,我的“口哨艺术家”的生涯就开始了。

    上班后的第二年深秋,我爹病了,我请了假回家看他。在火车上,坐我对面的是一位同龄人,他在华北制药上班,他母亲病了,他回家看母亲。由于家里都有生病的亲人吧,六七个小时的漫长的夜车,我们没有心情交流。凌晨一点多,我们从滦县站下车,我要回卢龙他要回乐亭。公交班车都要等到天亮才有,没办法,我们只能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耐心地等候天亮。弥漫着各种污浊气味的候车室,昏昏欲睡的旅客如僵尸一样在座椅上横躺竖卧,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为了一个矿泉水瓶大打出手,互相谩骂着,撕扯着。找不到座位,我和那个同龄人就只能背靠着墙壁站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下意识地吹起了口哨。旁边的那个年轻人也跟着吹了起来。我吹《同桌的你》《一剪梅》他吹《弯弯的月亮》《青青河边草》。口哨一支接一支地吹着,两个神情忧郁的年轻人暂时忘记了各自生病的亲人,忘记了身边流浪汉们粗野的谩骂和叫嚣,忘记了候车室里浊臭逼人的空气……后来,我吹累了,不知不觉地靠墙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亮,旁边的那个年轻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二零零二年的年末,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晚上八点多,我从燕山深处的一个钢厂工地走着回山下的小镇。要账未遂。而且,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一直没有见到负责放款的主管领导。这笔钱要是拿不回去,今年的返款额度就没有达到公司的要求,年终的奖金就要大打折扣了,想到辛苦一年的血汗钱极有可能打了水漂,心中茫然。山里的夜很黑,两边的树木高大阴森,突然觉得有点怕。我本能地吹起了口哨。走到山坡下的岔路口,不远处有一束光迎面射来,照亮我前面的山路。有洪亮的声音顺着光束一起射过来:“是早晨租我三轮到钢厂新工地的那兄弟吧?”我正迟疑着,对方的三轮车已经开到我的面前并且喊我上车。司机下车给我开门的时候,我才看清,果然是早晨我租过的那个三轮车的老板,我心里暖暖的,就像亮起了一盏灯。在车上,他和我说,听到口哨声,他打老远就知道是我。早晨我吹过《一剪梅》,他一下子就记住我了,用他的唐山话说就是“忒好听”!他的嗓门很高,充满激情,他喊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火光。到了旅馆,我下车掏钱,他不要。他说他是顺路把我捎回来的,然后,一脚油门,扬长而去。那个小镇有个美丽的名字——马兰峪。

    一九八九年七月,布罗茨基在美国达特默斯学院的毕业典礼致词中说过这样一句话“如痛苦、厌烦、乏味、情绪低落、没意思、废话、冷漠、无精打采、无动于衷、倦怠、忧伤、无聊等等”,他说都是苦闷的别称。是的,当苦闷如黑夜一样降临的时候,口哨于我就像一双顽皮的小手,它悄悄地扒开窗帘的缝隙,拽着我,偷窥人间的灯火。

    来,我们一起吹口哨吧。

    2023.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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