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图拉是为了寻踪列夫·托尔斯泰。托翁的出生地在莫斯科南面160公里处。俄罗斯的幅员真够辽阔的,笔直笔直的公路两边,不是广袤无垠的、大雪覆盖的田野,就是无边无际的、落光了叶子、又被白雪粉刷得圣洁无瑕的白桦林。这天天气很好,白桦树下的野茴香的枯枝上,被太阳晒化的雪水珠儿一颗颗清晰可辨,每一颗水珠都折射着刺目的阳光。粗厚木板钉就的农舍,开着一二个窗口,人字形屋顶的夹角很小,烟囱里有袅袅的炊烟,雪地里有跑着的卷尾巴狗。由于田野的辽宽和白桦林的高大,星星点点的村舍像极了童话里的小木屋。
图拉临奥卡河支流乌帕河,是图拉州的行政中心,同时也是俄罗斯的战争要塞。这里有大型兵工、钢铁、机械、化工基地,有煤矿研究所和兵器博物馆。穿过了图拉城,我们向心仪已久的列夫·托尔斯泰故居雅思纳亚·波利亚纳奔去。
汽车在一个森林边缘停住。这里便是托翁故居的大门口了。踩着被车辆辗压得又硬又滑的积雪,我们进入了一座孤零零的大门——惟有一个简陋的大门而已,其它的建筑似乎全被树木替代了。托翁的祖上立过大功,皇封庄园的面积是360平方公里 。
一路行去,高高密密的白桦林无边无际,托尔斯泰当年亲手参与栽种的、一直修剪得极好的苹果林无垠地伸展出去,不知何处是尽头;还有亭亭华盖的雪松,勃勃横枝的云杉,在冰雪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壮观。我们沿着人家踩出来的雪道前进。周遭清寂静谧,只听到衣服磨擦的索索声和足踩积雪的吱吱声。空气极是清新,偶尔有寒鸦从林子上空飞过,发出一两声瘮人的鸣叫。树林深处,有淡淡的炊烟和遥遥的狗吠声。
导游嘉丽娜小姐说,当年托家有700多个农奴,如今他们的后代仍住在庄园里,只是不知道繁衍到多少人口了。我们举目四望,只见树高林密,且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想寻找那些农民和农舍,真有点“云深不知处”了。
偌大个林子,没见一个砍伐过的残墩,没有一点火烧过的痕迹,甚至找不到一根随便丢弃的枯枝。我想,这一方面要感谢勤劳的庄园农民,他们把林子收拾得如此整洁漂亮,一方面也要感谢苏俄人民,战争也罢,政权更替也罢,谁也没有跟大自然过不去,谁也不会拿森林和古木撒气。这体现了一个国家的国民素质,同时也证明苏俄人民对托尔斯泰这位作家、道德思想家、改革家的尊重和爱戴。
我们紧紧地跟着向导在密林中穿行,一点也不敢分心,因为一掉队,我们就会在林中迷失方向。路边出现了个大约10亩面积的结了冰的池塘,冰面非常清洁,没有丁点草屑和枯叶。有人在冰面上砸了个洞在钓鱼,我们赶忙下去看看,从此明白什么叫“冰冻三尺”;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用娴熟优雅的姿势在滑冰面上滑来滑去。
走了好久,林子里终于出现了一座孤寂的楼房,两层,看看小小的,数数却有八九间,这就是托尔斯泰的故居了。当时托翁有13个孩子,后来住不下了,就在此房的西侧盖了座很简朴的玩具般的小木楼。木楼的外栏粗粗地雕镂了许多小动物,据说是托尔斯泰的“亲笔 ”。
托尔斯泰亲手雕的木栏。
因为庄园太大,这木屋就显得很小。可是一进去,却也有客厅,书房,大、小餐厅,主卧、副卧,大餐厅里摆着两架钢琴,一架是托翁自己的,一架是他夫人的。四周墙壁上,挂着他家人的肖像油画。书架很多,好几个房里都有。书房的茶几上有一架留声机,一个木盒里珍藏着托翁的录音带。简朴的写字台上有一盏年代久远的高脚美孚灯,托翁就是在这油烟袅袅的煤油灯下,完成他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复活》等一部部不朽之作。
1910年11月,日益恶化的家庭关系迫使83岁高龄的托尔斯泰离家出走。几天后他患了肺炎,在梁赞省偏僻的、风雪交加的阿斯塔堡车站与世长辞。
童年的托尔斯泰曾和哥哥玩过这么个游戏:他们用小木棍在林子里插了一个长方形的“墓地”,说自己死了就葬在这里。托翁谢世后,家人就依照他小时候的意愿,将他葬在白桦林的深处。
我们沿着曲径来到这个世界上最简陋的墓穴旁边,除了一个拍出地面尺把高的、冻得坚硬的“雪棺材”,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倒是应了臧克家那首诗:有的人活着,可是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其实他还活着。有的人,把名字刻在石头上想不朽,可是他的名字烂得比尸体还早……
托翁的墓是寒酸的,寒酸得连最粗糙、最简单的墓碑都没有;托翁的墓又是最奢华的,因为有360平方公里的森林烘托着,更有全世界千千万万的读者,岁岁年年到这里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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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