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寒超老师是著名文学评论家,又任过浙江大学中文系主任。他是我1994年加入中国作协的入会介绍人,我一直惦念着他。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就知道诸暨枫桥有一个叫骆寒超的人,是个学者,后来逐渐相识。再后来,我在杭州就读“茅盾文学院”,因为与骆老师居所相近,所以就经常去他家。渐渐地,我知道了骆夫人是位牙科医师,并且技术蛮不错,因为自己所属卫生系统,更有一种亲近感。编卫生志时,骆老师有一次问我:医学训科是什么?是职务还是什么?我当时回答可能是如同卫生局的医政科,是个管理职务。也不知道对不对。从他口里,知道枫桥陈老师在写关于金萧支队的长篇,某某在写什么。文学院的回族小兄弟魏斌知道我与骆老师关系好,一定要骆老师推荐读南大中文系。骆老师热情以待。结果魏斌顺利读了南大中文系,直至毕业。可惜魏斌小兄弟在任《绍兴晚报》副总编后不幸患病在上海去世了。1988年底,我去省文联理论研究室,骆老师当时还任着主任,我向骆老师要方格稿,骆老师给我10本,足有五六斤重。包纸包得好,绳又捆得结实,我回诸暨在车上不便,就放在杭州大塘新村妹妹家。妹妹刚搬新房,老房二楼已经不住人,谁知过了10来天,进来小偷把这捆扎扎实实的稿子当做人民币偷走了,真是笑死人。
2023年10月16日,我打电话给骆老师,叙说师情,骆老师说因身体不大好在住院,由此又和他大女儿联系……
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一只从娄宫到绍头城去的乌篷船里,有个一个10多岁的孩子,独自离家远去绍兴中学念书。他身倚小小的铺盖,眼望船篷外烟雨迷濛的大江,听着一声声脚划船桨的欸乃,敏感的心一片茫然:未来的环境是怎么个模样?他就是骆寒超。
的确,船上的他丝毫没有鲁迅先生回家探亲那种亲切感,那时的绍兴的确叫人悲凉:大善寺前耍蛇的乞丐在怪笑,清道桥边被宪兵打伤的“荣军”在嚎叫,府横街打锡箔的声音像是病号在呻吟、叹息……但是,当他踏入省立绍中的大门,在那枚用水泥浇成的大炸弹边安下身来,茫然、悲凉统统消散了。在这里,秋瑾给了他民族的骄傲,鲁迅给了他真理的觉悟和作家的梦想,陆游为他送来“铁马秋风大散关”的幻想,蔡元培也为他打开展望全球之窗,使他看到现代文明世界的辽阔和丰富。
于是,他跟着同学,在风雨亭中悄悄地学唱那支歌:“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等待着解放;于是,他和倾城而出的民众一起,在古轩亭口,挥舞着红旗欢呼:“人民的队伍来到了……”
呵,燕飞雁回,秋雨秋霜,岁月的尘土覆盖了多少嫩绿的记忆。可是绍兴的每一座石桥,每一条僻巷,在他心里依旧是花开芬芳。因为这块地方,是文学智慧的一只摇篮,是他追求真理的起点站。
于今,越过了严寒以后,骆寒超成了一只飞翔在空中的鸟儿。他早年就因评论艾青的诗作闻名,曾任大型文学期刊《江南》编辑,之后,他任浙江省文联理论研究室主任,1989年任浙江大学中文系主任。
当然,文学评论工作是他的学问之门。
骆寒超著有专著《新诗创作论》《骆寒超诗论选》,论文《白莽——无产阶级的诗人》《论郭沫若早期的三篇诗剧》《想象·直觉·内在律——论〈女神〉的创作特色》《论艾青的诗歌艺术》《论艾青诗的抒情结构》《新诗的意象艺术》《评艾青〈归来的歌〉》《论鲁迅的诗歌创作》《论左联时期的诗歌》《论何其芳抒情个性的形成及其演变》,主编《艾青研究论集》《艾青纪念文集》(合作)等。专著《艾青论》《中国现代诗歌论》分获浙江省第一、二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一等奖。
从骆寒超的个人简历看,你一定会觉得他的人生还算一帆风顺。假如你这样认为的话,那就错了。但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段曲折离奇的人生经历。
古人云:自古才俊多坎坷。骆寒超原名骆运启,可以说在大学毕业之前,他的确顺风顺水地走了过来。1957年的夏天,因为倾心于诗歌而崇仰了艾青,也因为崇仰了艾青而完成了11万字的题为《艾青论》的毕业论文。但未等答辩,艾青因众所周知的原因遭受冤屈,而当时正处毕业分配这一关键时刻的他,也因此而受到了牵连。就这样,年仅22岁的骆寒超被分配到温州近效的永强中学。
“艾青对我一生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或者说我的命运都和艾青有关,最早接触艾青大概是在1951年,我在杭高念书的时候,第一次读到艾青的一首诗,叫做《血落在中国的土地上》。但是艾青是什么人呢?我不晓得,我看他的诗对劳动人民充满着热爱,充满着追求真理,追求光明的那种精神,所以就我个人自己来说,我深深爱上他了。为了艾青,57年(我被)打成右派,我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写毕业论文就写《艾青论》,也就在1957年5月份定稿《艾青论》,作为毕业论文,本来应该说蛮好的,艾青是个革命诗人嘛,但是8月份艾青(被)打成右派,我也就在8月份补上一个右派的帽子,所以说,是因为研究艾青,我被打成右派的,所以说艾青同我也有一种必然的关系,从此,我的人生道路非常艰难曲折。”
温州的永强中学是一所农村中学,教师当然只管上课,并不从事文学创作和研究,况且骆寒超不是一个普通的教师,而是一个“戴帽”的教师。
戴在骆寒超头上的“帽子”并不光彩,如果被人发现他在写诗或者作文,就会被斥为不务正业,这使他处于极为痛苦的境地。但他并没有被征服,还在为了自己的理想坚强地挣扎着。以至于当时学校的领导和同事,谁也不知道他还在写诗和研究诗歌。
他没有放弃事业的追求,同他家乡浙东人的脾气或者诸暨人的脾气是分不开的,他的确是一直坚持着,也许可以这样说,在最苦难的时候,翻译了许多诗歌,特别是俄罗斯一些诗人。他也写了很多学术论文,比如《臧克家论》《郭沫若论》,新诗派的徐志摩现代派的戴望舒,他也写,这样大概写了有100多万字。在这样简单的日子里,他积累了诗歌的方方面面的知识。
1979年,骆寒超脱掉了二十多年的“帽子”,可以名正言顺地研究他的诗歌了。当年,他的《论郭沫若早期的三篇诗剧》在《钟山》发表,对他来说,这是值得纪念的事,因为他的文学论著终于第一次公开发表了。
骆寒超毕竟是幸运的。当他的第三篇论文《论艾青的诗歌艺术》发表后,骆寒超的生活亮起了一道七彩的阳光。他因此告别了在农村教书的日子,从而步入了美丽的人间天堂。
“这篇论文是1万多字,是在上海文艺出版社的一本《文言论群》上面发表的,而特别是《艾青诗歌艺术》论文,还是有一定的影响,所以触动了我们浙江文艺界的老前辈,他们注意到了这篇文章,因为我这篇文章写的是‘写于温州永强中学’,所以他们觉得温州永强有这么一个人,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要了解我。我们文艺界的一个老前辈,已经九十五、六岁的黄源同志,他就亲自写信给我,到杭州来,来看我,希望见见面,了解一些情况。结果我来了,他们了解了以后,觉得我真不错,所以把我留在杭州。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命运开始转折了,从温州一个农村中学到了杭州来,到文艺界工作,后来一直转到我学术研究,也同艾青有关系,没有(写)艾青这篇《论艾青诗歌艺术》这篇论文,人家还不会发现我的,现在不一定是这样。”
虽说骆寒超的起落和艾青有着不可割舍的关系,但在1980年前,骆寒超始终未曾和艾青谋过面。1980年夏天和艾青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因为他要重写《艾青论》,由他南京大学的老师陈瘦竹先生引见的。第一次到艾青家,就一连住了半个月之久。或许是因为有着相同的经历,有着相同的追求,第一次的谋面,便让他们俩成了志同道合的忘年交。
“那一年,我到北京都要去看他,并且他看到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只希望我坐在他的旁边,坐在沙发的靠手上,把我这只手抓住,然后一句话都不讲,可以这样坐上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他就感觉到,好像我到他身边以后,他感觉特别亲切。而我也默默的坐在那边,有一种内在感情的交流,使我感觉到一颗伟大的诗的灵魂,他人生的艰难、曲折以及追求,都融入到我的身心里面,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是忘年交,并且也可以说我们获得了一种心心相印的、那种对真理、对光、对人生真挚的那种人生态度,都有获得交流。”骆寒超老师这样说。
1982年,纠缠了骆寒超整整25年的《艾青论》终于和世人见面了。1996年5月5日,艾青永远地走了。骆寒超为失去了一位师长、一位朋友而感到难过。为了完成艾青的遗愿,2000年,骆寒超又完成了一本贯穿艾青一生创作的《艾青评论》。这两本书的出版,可以说是骆寒超对艾青研究的血汗结晶,更是他对自己一段不平凡经历的永远珍藏。
骆寒超虽然已退休在家,但他在诗歌领域的跋涉却远未停止。他又开始了160万字的《二十世纪中国新诗史》的创作。有人给骆老师统计过,他出版、发表的书籍、论文共有1000多万字。拿中医先生的话说,到达了“汗牛充栋”的地步!
中国的诗歌有着几千年的历史,对艾青的研究只不过是他踏入诗歌研究领域的第一步,而远非他一生的终点。但无论自己的梦有多遥远,他都不会忘记自己人生的起点是艾青,事业的起点也是艾青。
今年骆老师已是虚岁89岁高龄。诸暨人做寿“做九不做十”,我这个小辈衷心地祝骆老师健康、长寿、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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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