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日,第五届“江南诗歌奖”颁奖典礼暨首届江南诗歌笔会在浙江嘉善姚庄镇举行。刘立杆的组诗《卵石路》获江南诗歌奖首奖。
浙江省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叶彤,诗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欧阳江河为刘立杆颁奖。
刘立杆,生于1967年,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写诗、也写小说。在第三代诗人中,刘立杆与韩东、于坚、王寅、小海等同为“他们”诗群的代表人物。
“这是我的托儿所,钉铁皮的木门/落着灰,挂着‘顾颉刚故居’的铭牌。”这是《卵石路》其一《喷气机之夏》的开头。以诗看刘立杆,他“偏爱尘埃般的记忆、废墟般的故事”(诗人胡桑语),严峻而肃立。
现实中,刘立杆跟任何人说话,几乎都能在一分钟内一起哈哈大笑、说得滔滔不绝。上一届“江南诗歌奖”首奖得主、诗人叶辉这样评价他:“刘立杆是那种一旦写作就变得陌生的诗人。”
1、
组诗《卵石路》发表于《江南诗》杂志2021年第6期,后来收录在刘立杆2022年的新诗集《尘埃博物馆》中。在此之前,刘立杆上一本诗集《低飞》出版于2003年。20年只出一本,是太懒惰了吗?
《江南诗》杂志,2021年第6期。
人生进入中年,生活会面临一些问题,给诗歌写作带来障碍、阶段性的瓶颈,这种瓶颈让诗人自己觉得“你觉得再往下写变化不大”,索性就“离开一下”。
刘立杆再次回归,有一个契机——也是诗集《尘埃博物馆》集中的主题,那就是上一代人。刘立杆有一天突然发现,上一代的亲人、朋友都老了,但自己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做点什么事情。“这是唯一能够为他们做的。”他帮他们总结,“总结他们作为一个平凡个体所经历的。”
刘立杆的新诗集《尘埃博物馆》。
《喷气机之夏》写诗人的童年,背后却指向父辈。刘立杆的父亲是发动机工程师,参与研制了中国第一枚探空火箭,家里藏书都是俄文书,上面是花花绿绿的机械插图;母亲则毕业于化学系,本应分配到东北边境防化部队,阴差阳错成了乡村教师。
童年刘立杆曾在西北农村染疟疾,差点送命,母亲吓坏了,把他从西北送回苏州,跟随祖父母和姑妈一家生活。小刘立杆任性又乖巧,在穷街和男孩们的友情里长大。这是组诗《卵石路》的背景。
2、
如今已经是热门景区的平江路上,沉淀着刘立杆的童年。他的托儿所就在“顾颉刚故居”,小学在潘祖荫的探花府,烟熏火燎的高中食堂则是文庙旧址,他的诗里写过的“赛金花”及洪钧故居,距离祖父家老宅不过100米。
夜晚的平江路。视觉中国供图。
“在苏州,历史就是离你很近的一个东西。”刘立杆不觉得历史多么遥远、要去瞻仰。“历史可能是我们血液当中的一部分,我们当下的思考也浸透了那个所谓的历史,只是我们不自觉而已。”
顾颉刚故居、蒸汽船、手扶拖拉机、大运河、棉纱手套、老城弄堂……在《尘埃博物馆》中,刘立杆以沉静、冷峻的观察眼光,看20世纪中国历史、看江南的历史,发掘其中的炽热,讲述背后的故事。
有读者说,这些诗每一首都像是一篇小说,“还不是微型小说,有一些如果有心,甚至能成为中篇。”
在刘立杆看来,在个体的生命背后,本身就隐藏这更广阔的社会史,涉及一种历史观、时间观和价值观。“在宏大历史之外,那些具体生命的的呼吸,就是文学要保留的。”
3、
在第五届“江南诗歌奖”评委看来,再次归来的刘立杆变了——
颁奖词说,随着岁月的流逝,刘立杆“原先诗中的先锋性逐渐转换为一种调度从容的优雅”,“准确表达了当代经验中复杂性的一面,既为江南诗风的多样性提供了绝好的例证,又为当代汉语诗歌开辟了新的视角。”
苏州。视觉中国供图。
在刘立杆看来,那其实还是旧的东西。传统的、古典的江南一直被广泛认为是地理和审美的概念,它山清水秀、小桥流水。“我小时候就特别不服气,”刘立杆说,“你们就大山大水,我们就小格局?”
确实,江南的典型意象是小桥流水,但江南不止这些。刘立杆说,春秋时期最尚勇好武的就是江南,专诸、要离这样的刺客,于谦、岳飞这样的英雄,舍生忘死的精神,就在吴越地区。
“清军南下,为什么最大的阻碍在江南,打到扬州、嘉兴就打不下去,遭遇了最大的抵抗?江南人真的不怕死吗?骨头就天生更硬吗?不是。”为什么温州人会被成为“东方的犹太人”,从条件差的自然环境里闯出来?
江南的精神不是小桥流水、园林、杨柳依依,不是审美意义上的,不是舒适、安逸、高雅,而是一种内在非常坚定的、保持开放性的东西。刘立杆说,“所谓‘新江南’,我觉得是传统的江南一直有的、被忽视的。面临世界的新变化,那种东西还在。”
4、
颁奖典礼结束,第二天,诗人们成群结队去拜访吴镇——元四家之一,与黄公望、倪瓒、王蒙齐名。他是嘉善人,吴镇纪念馆以他的墓为核心建造。
吴镇喜欢画渔父——这是起源于2000多年前的诗集《楚辞》的隐士形象,追求精神的高洁和独立。晚年,吴镇尤其爱竹子。
从明代到今天,无数人曾来拜谒这位艺术家。11月5日,来自各地的诗人们齐聚嘉善“江南诗歌奖”,拜访吴镇,一起吃午饭后各自散去。
[元]吴镇笔下的雪中竹子。
附:《卵石路》(四首)其一
《喷气机之夏》
刘立杆
这是我的托儿所,钉铁皮的木门
落着灰,挂着“顾颉刚故居”的铭牌。
矮胖的女教师和令人晕眩的
旋涡眼镜,腋毛
浓密,壮如传说中恐怖的巨人。
那条不起眼的弄堂
牌坊后会跳出一群拦路的恶童
骑着大狗,膝盖补丁缀补丁
哄笑着,冲我
丢盔弃甲的背影撒尿,仿佛标示领地。
我有一架魔法马车
比新娘的钩花裙子还要漂亮。
还有一顶厚实的飞行风帽
黑咕隆咚的夜里,我会拉下帽舌
当幽灵们用力摇晃床栏。
没人比我更熟悉墙根的秘密
打灯笼的鼠尾草
野桑叶的锯齿和老鸦粗嘎的忧伤。
街角老榆树上有我的窠。
如果我是孤儿,就是长翅膀的孤儿鸟。
拆散的自鸣钟在书包里滴答。
午后,滚烫的卵石路只要啐口唾沫
就会冒起一股轻烟。
低矮的窗变成了一口口蒸锅
塞着躯干、叹息和女人可怕的尖叫。
阳光那么晃眼,似乎可以
吹起口哨,沿着河岸一路游荡。
只有电影院黑得发稠
翻板座椅像发了疯的翘翘板
又像一口气喝下的汽水在胃里翻腾。
那艘油漆剥落的旧轮船
在傍晚驶来,带着煤烟和穷尽
三角洲平原的执拗,不断更新我的
运河里程。离家的不适
和对新家的恐惧像两股尾流
被拉长的汽笛陡然放大。
贫苦的村子上,高音喇叭催眠了
草帽和稻浪。我拽紧
母亲陌生的衣角,像喷气机
在天边拽着一缕眼看就要消失的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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