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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中文78|大学时,吴熊和老师为我们讲唐诗宋词

    ——我们大学时代的老师之三

    潮新闻 黄仕忠 辑2023-10-16 03:54全网传播量13.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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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熊和老师,上海人。1934年5月出生。1955年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入浙江师范学院(杭州大学前身)读研究生,1957年毕业,留校任教,直至退休。曾任杭州大学中文系主任。

    吴老师跟随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在唐宋词学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所著《唐宋词通论》,是一部自成体系的词学专著,在理论、方法和具体考证上都有创新与突破。此外尚著有《放翁词编年笺注》《词学全书笺校》《张先集编年校注》等17种;在《文史》《文学评论》等杂志上发表论文30余篇,后汇为《吴熊和词学论集》出版。2012年11月2日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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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存存:上大学时,吴熊和老师在中文系拥有众多的“粉丝”,我是其中比较狂热的一个。

    那时我们去拜访老师无需预约,记得我跟王琳好几次在夏日晚饭后去敲吴老师家的门。因为天热,老师经常上身赤膊在客厅接待我们。

    现在想来,那画面也许有点滑稽,但吴老师天生具有一种既洒脱又文雅的气质。他侃侃而谈,语辞睿智又风趣,让我现在想起还是觉得那才叫做大名士自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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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次,我们几个女同学从杭大本部走回中文系,吴老师从后面骑车经过,跟我们打了招呼,我们都好高兴遇见他。大约是受我们的快乐情绪的影响,他下车跟我们走了一小段,说:“看你们真年轻啊,我怎么一转眼就老了,现在都四十八了。”

    我们那时也觉得四十八很老,现在自己年逾花甲,才明白吴老师当年教我们时还很年轻,当然帅啦。

    (存存刚从香港大学中文系掌门人卸任,能懂吴老师做系主任时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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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仕忠:吴熊和老师讲唐宋诗词,让我们所有同学不由得挺直了胸背,屏住了呼吸,像是有一只手提起了你的脖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以及粉笔用力划过黑板的吱吱声。强健的臂力,让书写的摩擦力不断增强,于是留下很浓的粉印,连划痕也拖不动时,那粉笔便跳跃起来,再重重地撞击,刻蚀下几个粉点。

    那字结构方正,在行草之间,压缩着无尽的力量,似欲喷涌而出,却又被那无形的气息收敛得有些圆润,就像吴老师的身量一般。

    吴老师的声音,开始时是舒缓的,低沉的,带着浓厚的吴音,仿佛在一个巨大的音箱里回旋,如静水深流。随着诗词内容的展开,那声音也扩散着。吴老师渐渐地沉浸其中,轻声细说,缓缓流动,然后奔流激涌。

    他的句子不长,用词,是两字、两字,四字、四字,再五字,再七字,声音从缓趋急,节奏由慢到快,直到长句的高亢激烈,嘎然而止。停顿——仿佛世界都静止了。当你以为那是忘词了的时候,又开始低缓地流淌。

    原来那是他心潮奔涌,不能自已,先抑制一下,再重启前行。这才发现,那时他右手捏着粉笔,敲击着左手,定定地望着前方,看的却不是前面的同学或是桌椅,而是仿佛透过了另一个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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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师通常先诵读诗句,然后逐句讲解。那诗句原文,就像是一个浓缩的原点,他的讲解,则是洞开了一个世界。用他的语言,拨动那诗句,仿佛变幻着魔术,那三三两两的话语,依次流入我们的脑海,我们则在脑海中卷舒开一幅幅画面。我们的眼睛化为镜头,文字转为画像,看到了由远及近的场景,体察入微的近景,不同镜头的剪辑组合……让我们与诗人的心跳,合上了同一节奏。

    那诗里,一字是一象,两字成一境;两字加一动词,别是一境;一组意象再加一组意象,复合为另一境。数境叠合,总成一大境。那被分解开来的镜头,自然地、巧妙地、奇特地衔接,构成一个完整的作品世界,那就是诗词的“意境”,仿佛身临其境,触手可及。若是“无我之境”,万籁俱寂,我与境一;若是“有我之境”,便不由得担心,担心会惊动那境中的天人。

    就像“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两句,让我们也化身王维的视角,穿越过去,看到了摩诘眼中那个真实的世界,不是,是想象中的世界;也不是,是他用镜头剪辑出来的世界,他发现的美。美,就是诗人发现并选择的结果。

    吴老师具体的讲解,我早已忘记。但他为我打开了诗词世界的大门,让我别有所悟,自如出入。

    吴朝骞:吴熊和老师有一节课我记忆尤深,可能是唐宋词时吧,“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整整讲了一个上午,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佩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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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仕忠后来做老师,学着吴老师在讲台前走动的样子,自以为很是潇洒。学生说:老师你不要晃来晃去,我们头晕!)


    吴朝骞:吴熊和老师是我杭大中文系就学期间印象最深的老师之一。高高身材和软软吴语,在我看来有点慈眉善眼,这个不那么准确的形象,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吴老师主讲古代文学唐宋部分,有中唐诗歌、中后唐文学、李贺、柳宗元、唐传奇、宋代文学等专题,旁征博引又明白透彻,很受欢迎。特别在大三下学期,吴老师开设的《唐宋词通论》专题课,更是他学术积淀的大爆发。

    我毕业之后不务正业,大学留下的东西很少,但大都和吴熊和老师有关。一是唯一保留至今的大学教材《唐宋词通论》,一本薄薄的油印讲义,至今还散发油墨的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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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是几本笔记本,其中就有吴老师的《唐宋词通论》专题课笔记。那几天没有事,把笔记整理出来,重回学生时代,居然有2万2千多字,当年我好用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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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专题课从1981年2月16日至6月1日,整整一个学期,当然也不由回想起吴老师。

    记得那天讲南唐词对北宋的影响,讲到北宋晏殊,有一万多首词,流传至今的很少,但《浣溪沙·一曲新词》的名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却写出了对过去的留恋和今天的惆怅。前后讲了一节多课,深深被他的博学多识所“吸粉”,深感做事做学问都不易。

    (朝骞不仅笔记做得好,“文物”收藏也是一流的。)

    吕立汉:吴老师“唐宋词通论课”的笔记本我也存放着,而且也记得很详细。吴老师讲课没多余的话,总觉得每一句话都得记下来。能成为吴老师的学生,是吾辈之幸!

    张子帆:整理出来,也晒一下!


    陈建华:很喜欢听吴熊和老师的课。其讲课风格,当得起“潇洒”二字——字潇洒圆润,人潇洒儒雅,讲课内容通常由此及彼,挥洒自如,不落俗套,颇有大师风范。

    比如讲到苏东坡写西湖的名篇,笑言杭州是个女性化的城市,并不太适合男人居住,前人甚至有句云:“西子妩媚,雌了男儿!”他边讲边把这八个字写在黑板上,还特地在“雌”字上画了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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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修课,选了他的《唐宋词通论》,一堂课不拉,也认真记了笔记。当然,可能没有朝骞兄记得那么详细。

    听吴老师的课,感觉是一种享受。我甚至想,读大学、尤其是读中文,不在于你能记住多少楚辞汉赋、唐诗宋词,也不在于掌握多少文学史知识,重要的是经历一个过程,在过程中经受名师大家及大学氛围的熏陶与浸润。这一过程,润物无声,使你变得儒雅、变得文质彬彬,腹有诗书气自华。

    记得有一次,讲的是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谈到起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吴老师说此句场面壮观、气势豪迈,堪称千古名句。不过,同时他也说了另一层意思,就是此句放到全篇,却并非该词所要表达的重点,而主要起到“兴”的作用,以此来引发全篇。

    对他的这一说法,我私心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课上、课后,并未向他提出。

    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偏偏考试的一道主要题目就是分析这篇苏词。拿到卷子,我并未多想,按自己的想法,一口气写了答卷。

    答卷中心内容是:我认为,作为豪放派代表作之一,此词“大江东去”句对全篇不仅仅是“兴”的作用,而是全词的灵魂,起到统领全篇的作用。后面的“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雄姿英发”等等内容,实际都没有脱开“千古风流人物”的范畴。

    我写得洋洋洒洒,理由一二三,写完即交了卷。

    交卷后,心里还略微有些忐忑。因为我自知答卷是跟老师唱反调的,按现在的话就是跟老师“杠”,是“杠精”之所为。但我觉得吴老师不会那么狭隘,我对此有充分的信心。

    果然,后来考试结果出来了,吴老师给我打的成绩是“优”。

    “抬杠”成功。我由此倍加敬重吴熊和老师!

    (想不到当年陈建华一副乖孩子模样,居然也敢与老师抬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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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卓娅:大学四年,我最喜欢的是吴熊和老师的课。毫无疑问,他的课也是之后几十年让我受益最深的。

    吴老师诵读诗词的声音、节奏很好听。听他讲解,你一定会跟着他走进唐宋人用文字营造的美妙画面和深远意境中。正当你“沉醉不知归路”时,只听吴老师又诵读一遍原句,并发出自然而然的赞叹。如:“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啧,真好!”于是,作者、老师、学生的情感融汇在一起,教室里响起会心的笑声。吴老师的微笑,则是带着几分慈爱看着我们,还有几分陶醉在作品中。

    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和同学在白堤散步,迎面碰上吴老师。当时白堤上行人极少,吴老师胸前两边搭着一条长围巾,信步走来,广阔宁静的湖山背景,映衬着他优雅、洒脱的身影,这画面令人几十年难忘。我们惊喜地与吴老师打招呼,吴老师关心地问了我们的学习等情况。这次相遇,聆听教诲,让我和同学都很激动呢!

    临毕业时,我请吴老师在纪念册上赠言。他欣然写下朱熹的诗:川原红绿一时新,暮雨朝晴更可人。书册埋头何日了,不如抛却去寻春。然后笑着用浓重的上海口音说:“你眼睛不好,看书么不要老看,有时要到外面多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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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也深知我本科毕业到舟山师专任教古代文学,力有不逮,所以在1983年7月2日特意致信于我:浙江农大、吉林大学、杭州大学都会办有关古代文学方面的讲习班,若是有意,可与谁联系。因为种种原因,我没能参加。

    后来我考进华东师大的古代文学助教班,给我们上课的有徐中玉、齐森华、蒋星煜等老师。有一次,齐老师热情地告诉我,吴熊和老师是他的好朋友。那几年,我得到齐老师和吴老师的诸多指导,甚是幸运。

    1986年7月1日,吴老师写信叫我去一趟杭州,可我当时已回岱山过暑假,并没收到信。他又委托沈澜与我联系。这回到杭州,是吴老师给我安排了相亲。吴老师于我的恩德,我铭刻在心啊!只恨自己平庸一生,实在对不起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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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师病重,是沈松勤告诉我的,并告知了他们照顾吴老师的一些情况。我心里难过极了……后来,我是在网上追思堂悼念吴老师的。看到他的遗像,我顿时泪流满面。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志熙,他也深感震惊和伤心。

    (吴老师对学生的关心,总是无微不至。)


    金树良:我的记忆里,吴老师来上课从来都只带几支粉笔,看似随意,但其学识之丰厚,旁征博引张口就来;思维之严谨,条清缕晰,让人信服不已。正如立汉所言,吴老师讲课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每一句都值得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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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师讲课还有一个特点,善于在跟同学们互动之中让人加深理解。记得有一堂课上,他在讲到诗词意境的赏析时,随口唸了一句:万绿丛中一点红,然后要大家说出相应的画面来。有说绿叶丛中一朵红花的,有说绿树荫里绣楼窗口女子嘴唇的,还有碧波万顷中喷薄欲出的一轮红日……。

    接着,他又随口荡出一句深山藏古寺,问大家:什么样的画面才能体现出这个“藏”字?同学们又议论纷纷:直白的是崇山峻岭里的一座寺庙,委婉的是山岭背后露出寺庙的一只角……

    最后,吴老师给我们描绘了这么一幅画:一个小和尚提着水桶在山间溪边打水,身后的一条小径弯弯曲曲通向大山深处,根本看不到什么寺庙……我相信,很多同学会像我一样记得这堂课的。

    郑广宣:@金树良“从来都只带几支粉笔”,可能记忆有误,我的印象里是用两个手指夹着十三院校编的“古代文学作品选”。上课不看教材是真的,但他在这本书的边边角角还是写满了各种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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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卫东:吴熊和老师的唐宋词通论课,是我在大学期间最喜欢的课程,没有之一。

    吴老师的讲课内容丰富,旁征博引,满黑板的板书让我们目不暇接,经常到了下课还在忙着补记,擦黑板的同学必须要问的一句是:你们记好了吧?

    吴老师的讲话带着比较浓的上海口音,让我感觉很亲切。

    这门课程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我的毕业论文的方向和选题。1984年我调到东南大学,学校让我开设面向全校学生的人文方面选修课程,我略加思索就确定了“唐宋诗词鉴赏”。后来这门课受到学生的广泛好评,我感觉是跟吴老师言传身教的教诲是分不开的。

    看了同学们栩栩如生的回忆文章,眼前又浮现出吴老师神采飞扬的授课场景。

    深切怀念吴熊和老师!

    张玲燕:我的印象中,吴老师写完板书后,转身对着大家继续讲课,同时食指和中指夹着粉笔,我好几次以为他在吸烟。

    杜文庆:俺之所以不太赞成将某位老师称作同学们最受欢迎的老师,建议加上尾缀“之一”,是因为跟某位老师同样受欢迎的不止一位,而有好几位,譬如吴熊和老师。

    吴老师个儿较高,肤色有点白净,加上他的稍显时新的穿着,无不透出上海人的小资气息和学者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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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访问京都。

    他给我们讲课,未带任何书面资料,只带一块手表。每每站到讲台上,把手表摘下来放好,以慈祥的目光望向大家,便开讲,便旁征博引。

    他的讲课,收放自如,看似无形,实则始终不离主线。听他讲课,我们常常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肠辘辘。听他讲课,我们充分领略到,什么叫享受,什么叫遨游在知识的海洋。

    朱承君:印象中的吴老师是个儒雅敦厚的学者,冬天经常穿一件中式棉袄,手持他自编的教材,总是娓娓道来,不徐不疾。

    我在上大学前自然也知道有唐诗宋词,但相关基础知识几近空白,因此对吴老师的这门课充满了向往。我的向往在吴老师这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那时其实不知道吴老师的学术地位,只知道吴老师为我打开了唐诗宋词瑰丽的大门,进入了那种大江东去、晓风残月的高远、深邃意境。

    吴老师的讲课举重若轻,形似散而意不散,特别符合诗词羚羊挂角,若即若离,出形达神的创作要义。

    毕业时,我分配到仙居,曾如醉如痴地吟诵唐诗宋词。那时的心情,既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忧郁,也有“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畅达。

    许多年以后,我开始尝试创作一些小词。从完全不懂唐诗宋词,到能够吟诵,能够欣赏,能够创作,要感谢吴老师给我打下的根基。

    韩兆铭:吴老师是把学问化进灵魂和血液里的人,所以他讲课娓娓道来,如话家常。我是个听课懒得记笔记的人,但吴老师的课,我是打起精神,第一句就记的。

    记得有次上课,他上来第一句就是“诗之境阔,词之意长”,后来我把这写成小论文交给他,得到他的肯定。

    再后来我买了本《唐宋词通论》,里面论苏东坡的十几页是没的。我知道他讲苏东坡是动情而精彩的,所以在通信时提到此一遗憾,他立马叫出版社给我寄了一本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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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熊和老师的手稿。

    赵建中:说到吴熊和老师,我想到的是吴老师将“没有”说成“没得”,很庶民化,于是就让我觉得拉近了与吴老师的距离。

    还有就是吴老师课程的一次考试,不知为何,年级考高分者很少,我居然得了高分,印象中是93分,名列前茅。这次考试填空与名词解释比较多,看来吴老师很注重基础。

    (一百个同学眼中,本来应该有一百个吴老师;事实上,所有同学的印象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这课上得“真当好”!——“真当好”,这也是吴老师的口头禅,经常用来评那诗那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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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宋词通论》的第一个版本。

    樊诗序:吴老师《唐宋词通论》,给我感觉就是很宏观很大气。在我的印象中,杭大中文系学术研究的风格,偏重于近观,更倾向于细细品味其中韵味情致和精妙。而吴老师则喜欢远观俯瞰,勾勒出整体大势和动态。

    吴老师讲课语速不快,神态松驰,处处透露出通达博识的学者气质。对学生亲切平和,没有徐步奎先生的威严感。

    吴老师给我的印象就是格局大,从容不迫,给我们上课的老师中,他的仪表最整洁,不像倪老师在黑板上写写擦擦,转过身来有时脸上就沾上粉笔灰,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吴老师的身上,他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他讲课那个雍容大度,挥洒自如,不用讲稿,古今中外的典故信手拈来,听的人就跟着在他讲的世界里入迷,他就有那个魔力。

    有一事印象很深。记得他曾经用他的方言普通话(当时中文系的先生们个个都操方言普通话)郑重地读了一遍《密州出猎》。抑扬顿挫中处处透露出,对聊发少年狂的心驰神往。

    (老樊的视野里,大多数老师都可以“幽他一默”;只有吴老师,让他不由自主地讲得十分严肃。)

    任平:吴熊和先生常一人在家,勤奋写作。我几次去他家,他都是在煮面条,作为中饭。经常是一边吃面条,一边还在写文章。

    那时正在写《唐宋词通论》,他说:这是我多年的积累了。要抓紧将它写好。你们还年轻,要早点为自己毕生的著作做准备。

    吴先生的书法很好,所以他让我抄写唐宋词通论,我是推辞的,说您写就很好。我主编浙大历年书画作品集,请吴先生提供诗,他就提供了四首他创作的西湖诗,我将这些诗放入了作品集。

    黄仕忠:《唐宋词通论》,1985年1月第一版,印数一万册,不三个月就售完。我那时也买了一本,并认真地读过一遍。由于受做编辑的表舅的影响,我读时带着校对的眼光,找出了二十来个有问题的地方。记得其中一处是引李煜词,作“春花秋叶何时了”,一般作“秋月”,这里“花”与“叶”相对,我第一次看到,甚是新奇,我知道吴师一定有版本依据,后来在他的另一本著作里看到了。不过,我认为这里还是应该加一个注的,否则读者会生疑问。

    出版社很快就安排了重印,吴老师让他的研究生帮他挑一下错字,以便第二次印刷时修改。钱志熙兄跑来问我有没有发现,我就写在一张纸上给他。志熙扫了一眼,说:“你老兄挑出这么多!我才挑了十来个。不行不行!我要借用你几条,免得吴老师说我不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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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广宣:说吴老师的一件趣事。

    有一次我去吴老师家,吴老师拿出两本书给我看,说这是两本有关中学语文教育的书,你看看这书怎么样。

    大概是做编辑的习惯吧。我拿过来先翻到版权页,我说这可能是买书号出的书。

    他说你是怎么判断的?

    我说这书的出版单位在遥远的西北,但却在浙江印制,一般只有卖书号的书,经过相关的手续,才能拿到外地印制,因为出版社只要拿到书号费就可以了,还省却了印制的麻烦事。

    然后他微微一笑,说:还有这样的道道!

    没过几天,沈松勤去看他,吴老师又拿了这书给沈松勤看,问他这书有什么问题,沈松勤自然说不出来,于是,吴老师把我说的跟松勤说了一遍。

    后来松勤跟我说起这事,感觉很有意思。

    (吴老师其实对很多领域的事情都感兴趣。但这个问题,不是出版社的人,实在弄勿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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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一新:看到各位回忆吴熊和老师,我也续貂几句。

    当年我们上的课程里面,吴熊和跟蔡义江两位老师的课,是我最喜欢的。

    硕士毕业留校后,跟吴老师的接触较多,有次我跟吴老师聊天时,提到他独特的授课风格,说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大家都很佩服景仰。吴老师说,你们只看到这一面,不知道我在背后下的功夫:每次上课,无论多忙,我都要认真准备很久,从不懈怠。

    原来如此!吴老师不仅根底深厚,记忆力超群,而且每次上课都认真准备,从不随便应付。常言道,给人一杯水,自己得有一桶水,吴老师之谓也。

    《唐宋词通论》是吴老师的代表作,在学界享有盛誉。吴朝骞兄的课程笔记应该是《通论》的雏形(顺便说一句:朝骞兄的听课笔记这么详细、准确,令人叹服)体现了吴老师独立思考的治学特点。

    记得有次唐宋词通论课后,我向吴老师请教问题,提到了豪放派、婉约派。吴老师看着我,说,什么是豪放派、什么是婉约派?不要轻易贴标签。

    然后他举例说,譬如苏轼,既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样的豪迈词句,也会叹咏“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张孝祥、辛弃疾等也一样,因此,对宋代词人,不能笼统地说是哪一派,而要作具体分析。

    我在朝骞笔记里看到吴老师说的:“明《诗馀图谱》(张綖)首先分婉约、豪放二派。现在分法太绝对,遇到二者兼有的词人就不通了。”就知道吴老师对笼统地归类(派)并不赞同。

    吴老师说:“读词需要慧性、灵心,细细品味,才能得其滋味。”(见朝骞笔记)说来惭愧,我在这方面始终未入门,就是因为缺乏“慧性、灵心”。

    吴老师不仅学问做得好,而且很有领导才能,他担任杭州大学中文系系主任多年,抓大放小,举重若轻,凡是大事、要事(如学科建设、评职称等),必定亲自出马,据理力争;其他方面,如一般的行政事务、办班创收等,则放心地交给班子的其他同事做,不加干涉。所以,他做系主任,仍然潇洒自如,不显得忙碌、劳累。

    而且吴老师对从政并不热衷。后来学校曾有意请吴老师出任副校长,被吴老师拒绝了,这说明了吴老师的书生本色。

    郑广宣:确实如此。那时候我常去系里,也常去吴老师家。我问吴老师,华师大齐森华老师做系主任,似乎天天都在系办公室,你怎么一周只去两天(周一开例会、周三值班,并给研究生讲课)?他说具体的事情他们去做就好,需要负责任的我来。后来他做人文学院院长也是这样。

    而齐老师因为家就在学校边上,他说,我不去,每天家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来。

    方一新:是的,吴老师当系主任超脱潇洒,跟他的这个想法(只管需要负责任的事)直接相关。

    陶然(吴老师培养的博士):我来杭大较晚,但听不少先生提到过吴先生的课堂授课特点,前辈风采,令人想往。其中尤其重要的一个思想是:读词需要慧性灵心。这一句话,这其实是吴先生晚年词学的一个重要理念。

    (“读词需要慧性灵心”,其实做文学研究的人,都需要“慧性灵心”,这句话看来简单,事实上在很多人那里,只剩下了“概念”,丢失了灵性,这才让吴老师在晚年仍然特别强调吧。)

    金健人:同窗们谈了很多吴老师的讲课和学问,我想从另一个角度,谈谈吴老师的领导艺术。

    吴老师当系主任的时候,要我担任分管科研的系副主任。在系务会议上,吴老师总是让大家先说,时不时点拨一下,引导两句,最后归纳几点,大家分头去做。我想其他副主任也与我同样,觉得自己的意见得到了重视,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做事,干得都很乐意。所以那时的中文系,教学和科研都很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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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吴老师交给我一个笔记本,说:“小金,你看看怎么样?”我翻了几页,就被吸引住了。里面都是关于诗词的读后感,虽说是读后感,但称得上是精彩短评。而且那字写得极好,叫人惊艳。

    我问是谁的。他说是个文学青年,也没上过大学,全凭爱好。我们几个传看了一遍,形成一个共识:人才难得,最好杭大能破格录取。结果吴老师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

    为能促成此事,吴老师还亲笔推荐:“王霖读词多年,致力颇深,积稿成帙,文墨尤佳,诚为可造之才。倘能适当指导,援以海河之筏,其前途未可量也。”

    我找遍了学校有关部门,最后没能办成。当然,真人才是埋没不了的,王霖还是凭借他的天分和不懈坚持,包括吴老师在内的季羡林、王元化、汤一介等伯乐们的推荐,以高中文凭获得教育部审核通过博士生考试资格,最终以总分第一的成绩成为中国美院美术学博士研究生,现为该校副教授。

    还有一件事是80年代最后一年,中文系有两个研究生不肯交毕业论文。不交论文当然就毕业不了,后果就很严重。吴老师跟我说:“还太年轻,以后就没机会了。小金,这事你还得多做做工作。”

    我找了几次,都被拒绝。“我现在脑子里很乱,实在写不出来。”我到现在还看得见其中一位当时的面容。“你无论如何要把它写出来,不管怎么样也得写。”

    当然,最后是写出来了,不然就是另一种人生了。

    吴老师驾鹤仙逝多年,一想起来,总是那副摇着折扇风轻云淡的样子。我与沈校长因工作关系接触较多,曾听他评价过吴老师的系主任工作:“他懂得无为而治。”这是非常高的褒奖。

    郑广宣:作为学生,毋用多言,我是在课堂上认识吴老师的。

    大概是在1980年开年前后,冬天还没过去,吴老师给我们上古代文学唐宋段的作品选课程,他穿一件中式棉袄,拿一本《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在讲台上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却很少去看书,讲到某一首词,除了这首词本身的内容,艺术特点等等,凡与这首词相关的史实、社会背景,词人的身世遭际、趣闻轶事,与这首词相关的诗歌、文章,同时代或后代的研究评论,等等,吴老师都信手拈来,随口而出,娓娓道来,并用他那潇洒飘逸的书法,竖写于黑板上。

    听吴老师的课,确实是一种享受,不仅深入浅出,而且学术含量很大,如果仔细听了,又能够认真地做下笔记,那一堂课就是一篇很好的文章。若能细加体会,做学问的门径也能慢慢的清晰起来。只是那时候本人学养太浅,读过的书太少,学问的智窍根本没有开启,所以也就这样错过了。

    每一次去吴老师家,毫无例外地都看到吴老师在看书,不仅看专业的书,也看专业以外的“闲书”。

    记得有一次吴老师去美国探亲回来,我去看他,竟然发现吴老师的书桌上摊着一本《全宋词》第三册,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札记和批语,我觉得吴老师对《全宋词》应该非常熟悉了,所以我说吴老师你怎么还在看《全宋词》?吴老师说,几个月没看了,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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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出开会,也不忘带一本书。复旦大学王水照教授的纪念文章就记录了吴老师到上海参加学术讨论会,在晚间去看他时发现吴老师在看《马一浮集》的事。

    吴老师也常送我他新出的书,向我推荐他在看的书,甚至包括叶永烈写的“四人帮”的传记。他读书专精而又博洽,因此他既能从微观角度做考据文章,也能写出鸿篇巨制。

    吴老师早年熟读唐宋诗词,以及与专业相关的各种总集、别集、史籍、笔记等历史文献,晚年又潜心于清词的收集和研读,他门下的博士,有好几位就是写的研究清词的博士论文,而这些论文的选题,大多都是在吴老师研读清词后提出来的。

    吴老师的《唐宋词通论》,施蛰存先生谓“研究词学者,以此书为初阶,则有关词学之基础知识,大致可得”,认为是词学研究的入门之作。

    而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浙大学术精品文丛”收录此书,认为是“20世纪50年代后最富于系统性的一部词学专著。它对词学研究迄今取得的成就作了总结性论述,建构了词学研究的整体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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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商务版的这个评价是中肯的,《唐宋词通论》是词学研究领域的一座山,不管这座山在后人眼里是高是低、是大是小,凡是做词学研究,应该是绕不过去的。

    吴老师在此书的最后一章,提出了词学研究的八大课题,这些课题,有的已经完成,有的还在进行中。其中《唐宋词汇评》和《中国词学大辞典》就是吴老师亲力亲为的著作,与《唐宋词通论》的学术研究也是一脉相承的。而《吴熊和词学论集》的文章,则是吴老师对上述八大课题用“涓滴细流”的研究所做的“扎实有用的打基础的工作”。

    (看吴老师为《全宋词》做的批注,就可知数十载的功夫,非比寻常。)

    钱志熙:忙了一天,看到仕忠在群里征稿,继续回忆我们的老师和大学时的课堂,今天的主题是吴熊和老师。朝骞兄发上《唐宋词通论》的课堂笔记,堪称惊艳!

    今年春天回老家,收拾了一些大学时候的东西,居然也有一本《唐宋词通论》的课堂笔记。几十年,自己都全忘了。还有几篇小说习作,竟然都记不起来是怎样写出来的。

    人生就这么一些年,别说儿时,就是大学时的事,也已这样的模糊。真是令人感慨!

    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又是清晰得要命,像生了根似的。吴老师的人物风采,尤其是课堂的形象,也是属于这一种。

    刚才仕忠在群里发了我在吴老师去世时写的纪念文章,当时是未加思索就用“耐得寂寞,耐得冷落”做标题。我想纵然我把他的其他话,其他事都忘了,但这句话是忘不掉的。他还引过王阳明的一句,叫做“收拾精神,自作主宰”,也是可终身受用的。

    说到研究,他曾引永嘉大师《证道歌》里的一句话:“直截本根佛所印,摘叶寻枝我不能。”这句话也是大悟头。我觉得见识很高的人,读书也极广。他最佩服的老师是徐震堮,学术受影响最大的是夏承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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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师和夏先生。

    还有一事可记,大约是1996年底,吴老师来过北大。是作为教育部文科基地的考察组成员来的,与他同来的是其时在南开已任副校长的陈洪和华师大的齐森华。他见到我时说,本来是陆坚老师来的,他有事,要我来。

    他们那时考察了北大、首师大几个学校的中文系。还在这几个系召开专家座谈会。北大中文系专家座谈会我也去了。会后系里领导在南校门外的一个酒店宴请。饭后我陪他逛当时尚在的风入松。边逛边谈,兴致甚好!

    他是特别喜欢书的。买好多书,读好多书,也最喜谈书。好几次听人跟我说,你们吴熊和先生读的书真多,好像什么都懂。我想真正学者应该是这样的。

    倪建平:我感到杭大的老师教的古代文学,知识点更多。而现在我们看叶嘉莹的讲课以及莫砺锋等先生的文章,则是多从欣赏古代文学(诗词)中言志谈情引发的感受,似乎他们现在更重古为今用——不知是否这样?

    我们老师更多讲诗词本身的艺术,而现在的教授们把文章发到报章上,就更侧重于引发广大读者的感受。譬如,现在评苏轼的“也无风雨也无晴”,大多讲他独特的人生感受,而当年吴熊和师在这方面就点到区别即止,不作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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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雪飞:说来奇怪,我大学毕业论文写的是外国文学,研究生的专业是现代文学,但是要问哪个老师给我印象最深、影响最大,或者最崇拜最喜欢的老师(且不是“之一”),却是本科的古典文学老师吴熊和先生。

    大学期间除了作为专业基础课的古代文学,我还选修过“唐诗研究”“唐宋词通论”“中国古代诗论”课,为什么会选修这些课,几乎都与追吴老师的课、抑或因吴老师课程的引领而产生的诗歌爱好有关。

    吴老师的授课方式极富魅力,他对诗词的讲解时时旁征博引,处处有真知灼见,又深入浅出;他在诗词、历史、哲学、地理、建筑、艺术、心理等领域中纵横捭阖,跨越自如,烂熟在老师胸中的,不仅是集大成的“唐宋诗词”,更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深厚学养。

    他边诵边写边讲,挥洒在黑板上的文字,不仅是我们必须记录的知识要点,更是难得鉴赏的“书法”作品。有时他在诗句上画个圈标上杠,就如同音符在板书上跳跃,灵动而鲜活。

    因此说吴老师每一次课都动听、悦目、欢心,根本不可能走神。即使是中饭前的最后一节课,教室隔壁的食堂饭菜香都飘出来了,窗外已有大队人马敲着饭盆在奔走,也没有同学“匆匆”欲动的,此话真的是一点也不夸张。

    补充一下,吴老师的每一次课,我都是抢坐第一排的。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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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建新:吴老师是我敬重的老师,大家说得这么有劲,我应该说几句。吴老师上课的情景,很多同学都说得很传神。我上古代文学课很认真,但绝不像老樊同学那样注意老师们的形象与细节,我当时可能更注意讲课的内容,所以现在读大家的回忆,反倒觉得又听了一次吴老师的课。(按:注重形象及细节,与注重内容,两者并不矛盾呵。)

    不过,因此我的古代文学课程成绩是年级里名列前茅的(哈哈,不好意思,自夸一下,老樊别喷)。但我读本科时不曾去过吴老师家,与吴老师的个别接触几乎没有。

    读研我是跟着郑择魁先生做论文,当时郑老师担任中文系主任。毕业前夕,郑先生告诉我,系里决定我留校。我当然很高兴。又过了一段时间,郑先生又对我说,有变故,我不能留校了。于是,我只能去了省电大,与陈白夜共事。

    后来,如张玲燕所说,因为吴老师的女儿,我们和他建立了另一种联系渠道。

    记得有一次,我在九莲新村楼下院子里,帮着张玲燕挖土种花,可能他女儿把这个情景告诉了她父亲,吴先生发话,小夫妻共种花草确能增进感情,但作为一个大学老师,也不能只种花草啊。我明白我到了电大,基本不务正业,所以很少有专业论文发表,吴先生可能听说了。

    很有意思,我读研的时候,我的硕导郑择魁先生任中文系主任。等我调回中文系,接替吴先生中文系主任职位的是我另一个硕导和后来的博导。然而,吴先生不当中文系主任,仍然是中文系的精神领袖,这不仅因为他当过杭大人文学院院长(当时这个院是虚的),而且一直是文学专业研究的核心。

    我调入的时候是写作教研室教师,四校合并后重划专业,我进入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所,回归我所学专业。当时浙大兴起青年教师博士化的热潮,有一次我去吴先生在体育场路的宿舍(记忆中这是我唯一一次去吴先生家),吴先生和我聊了很长一阵子,也许是这辈子和他单独说话最长的一次。他很关心我的学术研究,简直是耳提面命啊。

    他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出面请王林祥先生做我的博导。我当时很惊喜,但回家想想,我的理论积累太薄弱,就婉言谢绝了。但私心里,我还是很感谢吴先生的美意。

    (唉,曾经有一个机会放在面前,纵然是个挑战,也该接着,何况那是吴老师真心想帮助一下小张同学的先生……小张同学是谁,看了下节便知。)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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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玲燕:《小吴和老吴——漫忆吴熊和先生》

    大约在我调入浙江公安高等专科学校的第二年,办公室来了一个漂亮的英语老师,进门就问:谁叫张玲燕?

    我答应后,她马上说:我爸爸让我来找你,他叫吴熊和。

    就这样,因了这层关系,吴熊和老师在我的生活中一度成了同事她爹。

    不久后我们搬进了九莲新村,小吴和我分住在同一幢楼的不同单元里,吴熊和老师又成了我邻居她爹。为了提高区分度,我在私下里依据同事的辈分,把他们分别称为小吴和老吴。

    小吴和老吴虽为父女,但相貌有很大的差别。换句话说,小吴有哥哥一枚,兄妹俩站在一起有一定的相似度,但哥哥是父亲老吴的经典翻版,肉颧骨,蒜头鼻,身材虽然魁梧,面相不敢恭维。想当年坐在课堂里听老吴讲宋词,被他随意漫谈式的讲课吸引的同时,我还经常走神觉得老吴的肉颧骨蒜头鼻加上上海普通话,揉和起来总有那么一丝滑稽。

    与哥哥相比,妹妹小吴更多吸取了母亲的优点,皮肤洁白细腻,五官轮廓分明,眼睛大而眼圈微黑,在那个化妆尚未全民流行的年代,小吴不施粉黛走到哪都是一道让人惊艳的风景。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呢?

    溺爱妻子的老吴同样溺爱这个酷似妻子的小吴,父女俩日常没事就碎碎嘴,还时不时把我绕进去。

    搬到九莲新村后不久,我辗转得到一本当时的禁书叫《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上班时忍不住跟小吴抖了抖,英语专业的小吴当然不肯放过,逼我借给她看。

    因为禁书,出借人都很谨慎,周转率估计也很高,因此还书日期很紧,我给了她一天两夜的时间。偏偏那天下午老吴过来看小吴,临走时在桌上发现了这本书,老吴一把捞起要带回家看,小吴拦着坚决不放,口称:这是张玲燕借给我的,没有说借给你。老吴这才明白出借人是我,当场就逼着小吴给我打电话,要求放宽时限。

    我一听老吴要借书,也吓了一跳,这书其实是中文系某青年教师借给陈建新的,要是回到老吴手中,万一……我果断答复,谁看都可以,但时限不能放宽,一天两夜后必须还给我。

    最后的结果是,可怜的老吴,那天下午坐在小吴的房间里,花了一个小时翻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站起身来说:好了,我看完了,回家!

    临出门时,老吴恨恨地嘟哝了一句:张玲燕噶小气的,一本书都不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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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小吴说起此事来很得意,说终于将了老爸一军,终于赢了老爸一回云云。我听起来很好笑也很委屈:有一天两夜的时间啊,明明是你女儿不借你,舍不得怨女儿就怨学生啊?

    新婚不久后,小吴怀孕了,拉着办公室中文老师,帮她给孩子取名,而且要男孩女孩两个备用。必须说,老吴自己著作等身、弟子如云,但可能所有精力都用在做学问带弟子上,对自己的两个孩子没有太多的中国文化熏陶。儿子海若毕业于杭州大学化学系,女儿海风毕业于上海某大学外语系。用小吴自己的话说,如果用英文写信,她动辄能写五六张纸;但如果用中文写信,五六行之后就无话可说了。

    那天我刚好也有时间,就跟她好好闲扯了一会,我说你崇尚英美文化,已经有心将来走向世界,你的孩子起名字,就不需要太讲究中国的周易八卦生辰八字。只要符合三个条件:一,孩子自己写名字要简单好写;二,别人(老外)看名字简单好记;三,你们父母又觉得美好吉祥就可以了。

    小吴点头说很有道理,我就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好”,我说这个字很好很吉祥,拆开来又是两个单独的字。你如果生个男孩,就单名一个“子”,老外问起来你就解释这是man;如果生个女儿就单名一个“女”,老外问起来就解释这是woman。笔划少容易写容易记,简单明了吉祥如意。小吴被我讲得晕晕乎乎,说:好的好的,先收下了。

    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念念叨叨了好一会,小吴一个惊叫冲到我面前:张,这样不行的。

    我说怎么不行啊?

    她说:你难道不知道我老公姓孙吗?孙子、孙女,这辈分不对啊!

    我说怎么不对啊?孙子,你后面不要读轻声,读上声就行了么,当年就有个叫孙子的写了一部兵法……

    她说那么孙女呢,怎么读?

    我说你把你老公的姓轻轻滑过,重音落在女字上就行了呀!

    她说,那么写起来呢?怎么看啊?

    我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办公室众人这才知道小吴被我套路了,下班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小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操着杭州话娇声说道:好啊,张,你嘎套调排我啊?我回家告诉我们爸爸去!

    下个星期一回到学校,我问小吴你爸爸怎么说?

    小吴说,我爸爸一边笑一边说:张玲燕有点坏的,居然嘎套调排你。

    我说你爸爸也有点坏的,当年给我们上唐宋文学,出考试卷的时候说,出个100道题,每题1分,让我们广种薄收,考得没了信心。

    小吴连忙点头:嗯嗯嗯,你们两个都有点坏的。

    但老吴和我也有心意相通的时候。

    数年后小吴带着女儿和老公移民美国,办公室里少了小吴显得有点寂寞,世纪末来临的时候,有一天我莫名惆怅起来,(此处可以插入一段老樊式的表现主义描写吗?)百无聊赖中想起了小吴,于是敲击键盘,写了一篇小文章,题名为《小吴的钥匙》,发表在1999年中秋节《杭州日报》副刊上。

    以我的性情来说,写文章只是兴之所至,写完了我的心情就好了,送出去见报,一般都是别人的事。所以文章发表了之后,我既没有寄给小吴,也没有告诉老吴。

    又过了若干年,小吴回来探亲,跟我说:张,我看到你写我的文章了。

    我好奇怪啊:你怎么看到的?

    小吴说:我爸爸给我看的,他说你写得不错。

    小吴这一说,传达了两个信息:

    其一,老吴收藏着我当年写小吴的报纸。这报纸,我不敢确定坐书斋做学问的老先生会天天翻看《杭州日报》而且一直看到副刊。说不定是吴老师自己看到的,说不定是别人看到告诉他的,但千真万确,是他收藏下来交到女儿手中的。

    其二,吴老师夸奖我写得不错。唉,这个我可骄傲不起来了。因为我心里很明白,吴老师这些年来巨著如山,我这个不成才的学生的一篇千字文怎能入他法眼?之所以说不错,绝对不是文章本身不错,而是我流露在文章中的思念之意,勾起了一个老父亲对海外女儿深深的眷恋之情。

    (玲燕笔下,小吴如此单纯,老吴也很是可爱呵。)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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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师的课,当时的研究生,七七与七九、八零级的同学,也都是印象深刻。

    马大康杭大中文81级研究生):吴熊和先生是我的恩师。1976年,我从新疆建设兵团调到丽水浙江林业中专教语文。1981年,在友人鼓励下,我参加了杭大中文系现代文学专业研究生入学考试。初试、复试都很顺利,似乎可以坐等录取通知。

    碰巧那段时间家父赴杭参加省作协会议,偶遇吴熊和先生。吴先生气愤地说,学校有关部门做得很不地道,大康考试成绩很不错,录取本应毫无问题,现在可能要被人替换了。家父从来不求人,在朋友的建议下,不得已去找了人。学校重新复查了考试情况,责令严格按照成绩录取。那年我已经35岁,是考研的临界年龄。如果没有吴先生打抱不平,也就终生失去机会。

    我生性不善于交往,入学后并没有去拜访吴先生,只是选修了他的“唐宋诗词研究”课程。吴先生讲课一丝不苟,旁征博引,知识广博,娓娓道来,听得很入耳。

    在课程快结束前,吴先生让学生自主选择考核方式:或是书面考试或是撰写论文。因为害怕考试,又自觉听课颇有心得,我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写论文。

    记得论文以姜夔词为对象,标题是《从“清刚”到“清空”》。“清刚”是夏承焘先生对姜夔词风格的概括,我却提出姜夔后期思想发生变化,诗风也随之变易,并自以为有所发现。

    作业上交后不久,吴先生就找我,和蔼地告诉我论文不行,一个诗人随着经历的丰富,怎么诗风反而变成“清空”了呢?还是参加课程考试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听了几节课,读了几本书,就开始写论文,那只能说明还没有进入学术研究的门径。

    记得吴先生讲过这样一句话:做学问不应追求著作数量,而要讲究质量。一个学者哪有那么多新见解?不能多而滥。以后读到吴先生的《唐宋词通论》,更觉得做学问就应该扎扎实实。

    王自亮中文77):一走进教室,就被吴熊和先生的话吸引住了。屏息倾听,唯恐漏下一句话。他穿一件对襟中式棉袄,留短平头。板书自成一体,从右写到左,写错了就画个圈圈,也不擦。一堂课下来,刚好写满一黑板。

    先生上的是“唐宋词通论”课,第一个案例,就让我们记住了一辈子:“你们知道苏东坡是什么人吗?是个了不得的人。不仅文章诗词写得好,还有绝无仅有的人格魅力,至今影响着我们。”他用海味普通话,完整背诵了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然后问:“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词?蕴含着什么样的人生态度?他是怎样从途中遇雨这件事生发开去,写出自己的精神风骨的?这种情景渲染,如此字字紧扣生活情景又飞向自在境界的意态,是怎样达到的?”

    不及我们回答,他就自顾自往下说开去,我们都听得入迷了。

    身材高大的吴先生,自有一种格外的自信力。听完一学期,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理,那就是:先生是用心去读书,用眼睛来洞察世事,用脑去辨析社会,用血脉去融合历史和人物,步步为营,进入中国社会从思想精神到文化制度的各个层面,建立一种整体性的文化历史观,有一种洞若观火的细节把握。

    他讲唐宋诗词,讲历史人物,总是从具体情景到兴衰规律,再及历史和人心深处,尤重人性与命运之诠释。

    有时,师生之间同时触发一种感怀,领悟一段历史秘密,感受文字之外的意兴。有时他久久伫立,一时片刻无语,进入了最为开阔的思想风景。

    先生又是十分风趣的。曾见过个帖子,可能是系友写的:“记得读大学时有个吴熊和教授。那天,他来讲‘唐宋词通论’,正文还没有展开,先生先吟诵了朱熹老夫子的‘胜日寻芳泗水滨’。先生说,这么好的春光啊,我们不该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我们应该去追春。到底是先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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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君清:现在的大学里经常在开展一个活动:推选最受学生喜爱的老师。可惜我们读书的时候没有这种活动,否则吴熊和老师肯定会高票入选。正如给不少同学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吴先生平时举手投足的自然潇洒和他讲课中的风雅倜傥,确实有一种大师风范,让学生无不顶礼膜拜。

    我自从投到吴先生门下攻读博士研究生,就不知从哪里得知先生十分喜欢“博雅”这种境界,并深深印在自己的头脑深处,后来有机会我还请省内著名书法家甘稼泥先生专门题写了这两个字,放在客厅以示敬慕。从汉语词典对这两字的解释为:渊博雅正,指的是学识渊博纯正。可我觉得这么解释有点苍白浅薄,甚至枯燥无味。而最好的解释其实可以从先生的为人出世中获得,他是最当得起博雅这两个字的。

    何宝康中文77):78级的同学不时推出令人欣喜又让人感动的文字,并且是众人同心,共话一事,你言我语,各见风骚。这一是有热心的发起人和主持人,二是有热情的参与者和支持者。因而别开生面,引人入胜。

    黄仕忠兄要我说几句读后所思,不胜惶恐。因当年乡下人进城,心怯,只顾埋头看杂书,以弥补此前无书可读之憾,除了上课,甚少向师长们当面请教,可谓入宝山而空手返回。

    不过,吴熊和老师应该是给我印象最深的老师,他的课也是最认真听的,因为他讲唐诗宋词,这或许是每个中文系学生的最爱,无论你喜欢什么专业,但唐诗宋词一定会去关注,去赏读的。

    吴熊和老师给我们上课时似还是讲师,但他的课极吸引人,绝对是大家最喜爱的。惭愧的是离开学校后,为稻粱谋,当年老师教的,和老师一样,已慢慢地远离而去。

    卫军英中文77):有次和吴老师、孔镜清老师一起去济南参加辛弃疾会议。记得车上和吴先生聊天,有一句话印象很深,他说,会议上谈的问题我都解决了,我没有解决的问题,别人也解决不了。

    胡正武中文79):我们七九级古代文学课,吴老师担任《南宋文学》,从1981年12月9日开始,重点讲陆游,以及杨万里、文天祥的诗歌,南宋词讲了张元干、辛弃疾(重点)以及南宋姜白石的词,对南宋词的评价较高,以为高于北宋;另外提示南宋话本的特点,与唐代传奇不同,等等。

    后来我读研时,吴老师上的课叫《中国学术概论》,包容性当然很大,吴老师讲课从容不迫,举重若轻,真如“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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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师讲课,注意调节气氛,中间会穿插一些自己访问日本的见闻,又说:这些细节就不能讲的。同学还想听,推我传递信息。我只得去说,吴老师却没再讲。

    吴老师问:如果读一首未加标点的词,怎么句读?好多人都容易被弄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他说:最简便的方法是从词的末尾,根据押韵往上读。这样就大致不差,能读出词的韵来了。

    他的课,诚如兄所说的那般,富有内涵,吸引学生。我当时用犹如右军挥毫来比拟之。大家都觉得吴老师的学问深沉博大,不测边际。

    毕业后,我与吴师的缘分还有下文。九九年初,我奉师兄蒋承勇校长的命,到杭州接吴老师和师母。途经天台,在国清寺逗留,烧香,听陪同的天台县委组织部干部讲解国清寺的各种历史故事。吴老师都是静静地听。

    我请教他说过的“不懂佛经不能读懂古代文学”这个命题,以及有关玄学的事。吴老师耐心给我作了讲解。

    返程时,在新昌大佛寺逗留,师母去烧了香,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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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后,吴老师送我《唐宋词通论》和《中国词学大辞典》。我珍藏之。现在看到书,当年的情景如在目前,不禁感慨系之。

    陈野中文79):有一次考古代文学,吴熊和先生监考。他在考场里走来晃去,到我座位边看了会儿我的试卷,很不耐烦地说:“你好交卷了。题目要答得这么长篇大论的做啥!”我不敢违命,赶紧结尾交卷。卷子改下来,分数很好看。碰到吴先生,不敢跟他说。以吴老师的慧思与洒脱,看到我这样拘谨刻板的学生,自然会气急。

    朱瑾怡(中文80):吴老师,最印象最深的是他上的唐诗宋词课,我觉得他上课时候,神态真的是自我陶醉的。可想面知,他是真正地享受在这个宋词的意境当中。他常常是闭着眼睛,用带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在自吟自唱。所以听他的课是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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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大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合影(1990年代)。前排左三起:徐朔方、吴熊和、陆坚。

    【回音壁】(一)

    吴师母:@吴蓓 谢谢黄仕忠先生辑中文78级同学回忆吴老师的文章,也谢谢你的关注和转发。

    与吴老师共同生活五十多年,我只知道他每天都在家看书(并不知道他在“做学问”)。我早出晚归,晚饭后,看完电视就熄灯睡觉,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

    1985年,由你爸爸吴战垒先生责任编辑出版的《唐宋词通论》的三仟多元稿费拿到后,我才知道吴老师出书了。同时我也在想,他从来不开夜车,也能出书;平时他不说,我也不问。

    后来有一次,我的同事出了“墙上荷花和尚画”的上联,让我对下联,我让吴老师对下联,当时他什么也不说,我也不追问,第二天醒来,他把下联告诉我:“书中朱字祖宗书。”我当时还笑他讨同事的便宜,也从诸种此事后,我才慢慢懂得他在做学问。

    当年我们已迁居体育场路,吴老师还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上课呢!

    时间荏苒,岁月如梭,虽已是物是人非,谢谢大家对老师的缅怀,使我们都有一种感觉:吴老师真的不容易。

    这是我的点滴的回忆!

    余荩(中文57级|杭大老师):吴熊和老师与我家隔窗相望,我去他家拜望,从不预约,直叩其家门,他微笑迎入,即侃侃而谈,从国内到国外,从政治到文学,其广博令我惊讶,大视野,大胸怀,大识见,哪里只是一个狭隘的迂夫子!他从政从文均可泰然处之。

    但是,我被他两次挡之于门外。我两个外地区同学都是中文系毕业,要升正高,吴老师是省评委,他们不好意思直接登门,得知吴老师与我多有交往,又是近邻,就带了土特产请我转达致意。谁知我两次碰壁,他看我提着两袋礼品,就是不让我进门。一身清正,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我的毕业论文就是吴老师指导的,他看得极认真,眉批旁批总批,圈圈点点,让我强烈感到他严谨务实的治学态度。他给中文系立下的“博雅求实”的四字系训,诚为座右铭。

    我毕业论文通过后,他送我两本他读过的线装书:《李长吉歌诗》《韩昌黎文集笺注》,打开一看,每页都有红红绿绿的圈圈点点,还随处旁批心得。

    吴老师的为人为学,永远令人怀念,堪称为人师表。

    听吴老师的课,很难一二三四条条框框分明,做规整划一的笔记,但在随意率性的漫谈中又觉得内涵丰富,感悟深广。其为学之道令人回味。

    吴老师嗜学,当年两个孩子出生,他是一边坐在摇篮边摇着,一手捧着书入神。这在中文系传为美谈。

    【回音壁】(二)

    黄仕忠:@郑广宣 你接触吴老师多,请再想想,你交往过程中有意思的小故事,小细节,别人没有的,从没被记录过的。要有细节,有新内容,独到的东西。把共知的东西去掉。

    我这次打底的文字,都是2018年以来大家在微信群里贴过的、说过的。所以,不要限制,请打开记忆,拨动键盘。

    随着我们逐渐老去,过往的记忆终将模糊,唯有记录下来文字,才是不朽的。当然,如果真的朽了,那就朽吧,因为那时我们肯定都已不在了。

    请各位多写写,作为纪念,作为对老师的怀念。只是要请原谅,也许我这次不能全部收录。但只要写下了,就一定会有意义的。

    朱晓苹:快乐的事,悲伤的事,都会随风飘散,最终任何事都不会被记住。

    看到我母亲连子女都不认识的状态,你便会知道于个人而言,没有什么永恒,连痕迹都没有;推及人类,也一样。

    黄仕忠:既然在我们心头飘过,就是曾经拥有,刹那间的痕迹,便是永恒。

    有开始,便有结束。说是永恒,其实只是“感觉”。莫去想那“实体”。我心喜悦,便已足够。还能分享,则是另外所得。还能“传染”,又是一快。至于其他,与我无涉。

    沈澜:吴老师当年讲课真叫潇洒。毕业时也请吴老师题了字。毕业后就没有再去拜访吴老师,现在想来甚是遗憾。

    遗憾.jpg 

    宣传中:我对吴熊和老师终身难忘的是:(1)上课只带一支粉笔,诗词随口背出,板书犹如书法。他与总是夹着厚厚的备课讲义夹来上课老师形成了鲜明的不同,以至于这成了我一直以来评判一个老师好不好的简单标准;(2)“唐以前没得词”,是我终生难忘的吴老师在课堂上的一句台词,这种决不拖泥带水的果断,是他满腹诗词、深厚功底的底气。

    朱承君:黄氏长江水,源自钱家山,酿成同山烧,琼浆溢八斗。信手拈文章,抛玉引砖头,熏得众学友,思绪起回澜。记同门趣事,忆诸师风采,砌得情谊墙,藏于岁月稠。

    吴存存:好多人都写吴老师的学问和讲课,其实我觉得吴老师精彩远不止这些。他称得上通透,气质儒雅而毫无书生气,在大学里很难得。

    黄仕忠:他的儒雅,在这篇文章里,以本科学生的眼睛,看不到这个程度。

    吴存存:人生如梦,所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我们现在都六十多了,再过三十年,就再没人提吴老师这一代的事了。

    黄仕忠:所以我们的记录,便有意义。我们记下的神采,成为后人仰慕的内容。例如你大约也没有见过夏承焘先生。夏先生的形象,其实是老杭大人的口碑中传达给我们的。

    夏先生.jpg 

    吴存存:很对,吾兄近年著述和编辑实在意义深远。

    我从未见过夏先生。听了不少他的故事,不过未得亲炙,总有雾中看花之感。

    黄仕忠:那是必然的。要么雾中看花,要么想像中被“升华”。但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是大好。

    【回音壁】(三)

    王延荣(中文78):一连两次重复看了吴老师的照片,很是思念,特别亲切。我们有幸听过他的课,有过最惬意的享受。

    孔小炯(中文78):何谓绘形绘声绘色,君之文是也。对于有幸听过吴老师课的我们来说,更是深有同感!

    金红(中文78):这样的集体回忆带入感特别强。吴老师授课、做学问、为人之风似在眼前。又是洋洋上万字的精心组稿,黄长江作为“生产队长”,的确劳苦功高。

    李剑亮(中文80|浙江工业大学):谢谢学长分享!我想如果可能的话,下次《吴熊和学术年谱》再版时,可以把这篇收录其中。

    楼含松(中文79|浙江大学):去年学院开会纪念吴熊和老师,我因故没有参加,写了一段书面发言,现发给我兄,以做应和。其中内容和大家所谈差不多,可见大家心目中的吴老师,是清晰而统一的形象。

    何春晖(中文81|浙江大学):当年中文系的古代文学课是最精彩的。尤其像吴熊和、蔡义江等名师,不仅讲课好,板书漂亮极了,看看当年自己的笔记,发现向老师们学写字也是一大收获。

    袁毓林(北京大学):“黄仕忠后来做老师,学着吴老师在讲台前走动的样子,自以为很是潇洒。学生说:老师你不要晃来晃去,我们头晕!”——或者是学长走动得太快,或者是孩子们饿着肚子听课,本来就眼冒金星 。

    张奕琳(中山大学):“黄仕忠后来做老师,学着吴老师在讲台前走动的样子,自以为很是潇洒。”--不是自以为,确实很潇洒,我们都特别钦佩您在讲台上挥斥方遒、侃侃而谈的风范。

    吴振武(吉林大学):我有吴先生的几种相关著作。看了这些,我再读吴先生的书,感觉立马不同了。

    陈剩勇(浙江工业大学):吴老师讲课潇洒自如,再加上你的妙笔生花,引人瞩目,让人心向往之。

    曹家齐(中山大学:认识多位吴门弟子,经常听他们说起吴先生的风范。

    胡鸿保(中国人民大学):很有意思。尤其是最后部分,讨论风过留痕,该不该写回忆,有什么价值。另外也了解产品生产过程是,你在群里约稿,搅动一潭池水 。

    尚永亮(武汉大学):非常棒!通过兄及各位同仁追忆,吴先生的博雅风采得到鲜活而立体的呈现。记得2000年6月我与兆鹏、新红一起去看望先生,先生虽在病中,仍温存话语,神情朗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刚才转发此篇到几个群中,权且表达对吴先生的深切缅怀吧。  

    莫崇毅(中山大学:读完这一篇,对吴熊和先生的唐宋词课堂真是神往。

    文章开头吴先生的这张照片,印象很深刻,但是看了文章里那么多照片以后,发现吴先生除了严谨的一面外,还有很多活泼的面向。

    殷娇(中国艺术研究院):黄老师与诸位老师撰文回忆老师的这种形式真是生动巧妙!达师之教也,使弟子安焉,乐焉,休焉,游焉,肃焉,严焉,吴先生不仅桃李满天下,且学生各有承继,令人叹服!

    冷卫国(首都师大):认真拜读完,吴熊和先生的风采,跃然纸上。《通论》一书,最为系统完备,至今存于案头,深受教益。

    潘承玉(绍兴文理学院):读黄先生最富文学色彩的深情描绘,真是莫大享受和触动!      

    顾克勇(浙江理工大学):名师高徒,风雅趣闻,堪比世说。杭大中文风流,让人折服钦佩,吴老师道德文章,受教受益。

    李颖瑜(香港中文大学-深圳):“砌墙体”太有意思了,让我想起您之前中文78的其他系列,同学、老友共话求学时光,一起在回忆中拼凑起吴老师栩栩如生的形象。听各位老师的描述,最让人感动的是吴老师备课时付出的努力,所有的举重若轻、旁征博引、从容不迫,背后都是对待学问与教学极其认真严肃的态度。

    李晓红(中山大学:刚拜读完,许多会心 (吴老师问:如果读一首未加标点的词,怎么句读?好多人都容易被弄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他说:最简便的方法是从词的末尾,根据押韵往上读。这样就大致不差,能读出词的韵来了。)我也是这样做的。

    黄老师真有心!我也好像看到吴先生怎么教书育人 了。

    玛丽亚(中大学生:老师们对吴老师的记录真的太有意义了,学生虽然没有亲眼体会过吴老师的课程,但却分明的感受到通透扎实的学者风范,认真钻研诗词学术的精神与态度,文字留存了一幕幕往事和吴老师的精神底蕴,学生的感悟颇多,谢谢黄老师的分享!

    我看马大康前辈老师的分享时最为触动,可能与学生的心境有点相似。学生也是顺应了要求急于产出了论文,经过了您的提醒和指导,学生也有这样反思的心路历程,最后认为自己应该具备和学习吴老师沉下心去认真对待学术的学者思想,才能真正地学习,因此我也很感谢黄老师长久以来对我走向正确道路的指导。

    陈一萍(西南师大80级):记录一个时代的师生情谊,老师慈爱、学子勤奋,所以才有今日的学子情深!更感那是个多么美好的时代!

    陈诗黎(西南师大80级):这个时候读之、想起我的现代文学老师及师母对我的“食之恩、安之恩”种种,而我无“报之恩“,越读越觉得自己的“小来”!许多时哪怕是一恍而过之感,但人生中什么是美好长驻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小”纠心,那是肯定“现象”的。

    章丹晨(伦敦大学):追忆老师们的老师,太多珍贵的历史细节,令人神往的大学时光。

    吴先宁(民革中央):蔡义江先生跟我说,前些年他与吴熊和同住杭州一医院一个楼里,蔡去看吴,给吴背了一首吴在五七干校时写的一首七言,没想到吴也背了一首蔡在五七干校写的一首,蔡教授跟我说的时候明显为他俩的友谊欣慰。

    刘勇刚(扬州大学):吴先生高山仰止,余生也晚,未能亲炙。庆幸的是做了沈松勤老师的学生,也算是吴门再传吧。看了吴先生的板书,也晒一晒自己词学课的板书,向祖师学习。

    赵山林(华东师大):1986年4月23日,余与华东师范大学古典文学助教进修班诸君到杭州,请吴熊和老师讲唐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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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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