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路通马｜今天说国学说得最好的人：熊逸

偶然，完全是偶然，看到别人在读，随手拿过来翻翻。一翻，就放不下手了。花了不到两天，逐字逐句读了《熊逸书院：中国思想经典讲稿》，感叹的话只剩下一句：今天说国学说得最好的人：熊逸！

其实，熊逸是谁？这又是一个谜。我们可以看到有好多册书上作者的署名都是熊逸。但这个人据介绍是一个当今的城市隐士，概率上为大学老师的可能性最大，地点也以大城市尤其是北京的可能性大，但他不写工作地点、职业和单位，不出镜，只用笔名写书。我觉得他也不是故作高深，而更可能是觉得读书人本该本分地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我用“他”来指代熊逸，这倒多少有点把握，读其书，见其文，毕竟以男性思维为主。从写书这个角度看，作者隐去真实身份，似乎也没什么妨碍。《红楼梦》的作者今日也没那么确定罢，作品却是规定中学生必读。

不过，读了一点熊逸后，我个人已经敢断言：今天说国学说得最好的，还真应该是他。

随着中国自近几十年来日渐富强，文化自信自然而然增强了起来，对老祖宗家底的了解要求随之发生。电视上有不少专家现身说法谈国学，用文字介绍的更是不知其数，流传于坊间的，更通俗更迎合大众心理需求，似乎出身宝岛的更具优势。作为这方面的从业者，我个人多多少少翻过一些讲国学的书。然而，到今天，我还是愿意下这个断语：熊逸是最棒的。

说他最棒，出于个人的三条理由：

一是可靠。他介绍中国历史上的名著，不管是经，是史，还是子、集，不管是春秋三传还是三礼，不管是禅宗还是《资治通鉴》，看起来极为通俗易懂，却没有一句外行话。其实专家们写的关于国学普及的书不少，民国时的章太炎、朱自清、周予同等等都有类似的书。那些都是大学问家，介绍得比较详尽，细节上也很少有可能搞错。而熊逸在讲这些书中，为了适应今天读者的要求，细节谈得少了，诸如尚书的今古文之争、《诗经》四家的区别等等。但尽管省略了细节，总体看来仍然毫无破绽，反正我是一点没看出来。印象中，他是一个读书读得很细的人，对自己说的话非常负责，不像有些专家和半吊子专家一样有时只图痛快而信口开河。

二是他真读懂了国学经典。今人经常摘引国学经典名句拿来指导现实人生，熊逸则为你非常通透地讲解古人说这句话是针对什么、为了什么，而说者的身份和意图又是什么。不仅如此，他对世界的古典名著也很熟悉，有时对照着一讲，讲得特别清晰，而且远远超出了族群的范围。比如他讲孔子“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与耶稣有人打你左脸就把右脸也送给他打，两相对比，区别不言自明。为什么？因为耶稣的听众是“草根中的草根，一直以来以这种道德观念苟活”，而孔子代表的士，士是高于平民阶层的，有自己的尊严。这样一说，两种观念各自的合理性就一览无余了。而且熊逸他也不是书呆子，对当下这个现代化社会也是看得很明白，所以你在读他的国学阐释时，顺带让读者对今天社会的理解也深了三分。

三是他这些书，内行读没问题，外行读也没问题。我自己在读，觉得我本来懂一点的，现在懂得更多；原来不了解的，则觉得进入了新的天地。他的文笔是很流畅的，没有故意插科打诨，没有故意迎合一般读者，但又显得明白，清澈如水，没有像传统理学家那样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他能够总结出许多古人说理的奥秘：比如说《老子》是五千言，《庄子》是《老子》二十几倍。一简约，一复杂。哪个好？初看很难说清楚。他就打了一个比喻：一个怨妇写了一本几十万字的书。有人看完说：中心思想不就是“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吗？于是把这几十万字删了，只留下那一句话。这样看看似乎也没问题，但有个读者看了说：“这么说没道理啊，我家男人就很好。”于是双方就开始了漫长的文字论战。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要表达一个观点容易，要论证它成立却很难。老子的时代没什么人写书，所以可以写得简约。庄子时当百家争鸣，有许多不同观点之人同时存在，所以必须写得繁复。这样一讲就很清楚了。尤其是他讲到当两种观点对立时，高明的理论家会将问题归结到更高的层次，一下子消解了两家的对立。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人是运动好还是不运动好？似乎都是有足够的证据，但又相持不下。这时候更高明的人说了：“吵这个干什么？身体好了不就是一切吗？”双方顿时哑口无言。可别小看这个技巧：许多道家、佛家的大师们就是经常这样玩的。但这样玩，真的解决了运动好不好的问题么？你细想，似乎也没有解决。那个硬问题，应该是科学来解决的。但有一句应该记住：任何科学，只要一涉及到人，就会变得异常地复杂。

之说以写这篇文章，最关键的一点是：我觉得自己也是读点书、关心点这方面事情的人，竟然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和他的书，觉得简直是一种失职。其实他的书已经卖得很不错了，我手上这一部《中国思想经典讲稿》2020年3月版，2022年11月已经第7次印刷。所以我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信息茧房。所以，我在很多天没有写过文章的情形下，勉力拾笔，写就这么一篇为熊逸鼓吹的小文章。

2023年8月20日

（熊逸：《熊逸书院：中国思想经典讲稿》，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年）

陈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