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茉莉,在我小的时候一直叫它夜来香。母亲和乡间的邻人都是这么叫的。直到我读了林清玄的散文《紫茉莉》,文中讲到一种名叫紫茉莉的花,在乡间,人们还把它叫做煮饭花。我想台湾的煮饭花就是我们的夜来香吧,因为它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盛开,总带着一缕淡淡的茉莉香。
“在黄昏夕阳西下的时候,农家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这小花像突然舒解了满怀的心事,快乐地开放出来。每一个农家妇女都在这个时间下厨做饭,所以它被称为煮饭花。”那时候的生活条件,钟表是个奢侈品,不是普通人家都能拥有的。煮饭花的得名,主要是充当了农业社会计时器的功能吧。
我小时候的夏天,晚饭都是在门口的小道地里吃的,田间劳动回来的父亲会咪点烧酒,没有什么下酒菜,哥哥河里摸来的螺蛳,清炒一下就是下酒菜,父亲总是说很鲜很鲜,哥哥吃得最快,螺蛳汤拌饭,一大碗米饭下肚,急着和小伙伴去外面玩了,而我总觉得是菜香扑鼻,慢慢品尝。身旁墙角边的紫茉莉盛开着,那些香气随着晚风会吹到餐桌上,那些粗茶淡饭也变得清香可口。
饭后收拾起桌子,就搭竹榻床,乘凉睡觉。母亲忙完家务,会用蒲扇扇着我。听着母亲讲的故事和虫子的呢哝,有时就随手采几朵紫茉莉戴在母亲的发髻,或夹在自己的耳朵上,在微香里慢慢进入梦乡。早上醒来,发现紫茉莉已经在枕边卷缩。到了傍晚,墙角又开出一朵又一朵的紫茉莉,那熟悉的花香周而复始,陪伴着我的整个孩童和青少年时期的夏季。
后来我去城里上中专了,毕业后在城里工作安家,很少去关注它了,也很少有机会再闻到它的香味了。再后来老屋改造了,都成了水泥地,墙角不再有它生长的空间了。这些不知名的廉价小花,当然也无从在小区的绿化带出现。我也渐渐把它淡忘了。
这两年我收养了小白狗以后,在自己的小区里走动的次数多了。一次偶然遛狗中,我发现在1号楼门口的花坛角落,看见长在石条缝隙的紫茉莉,花坛里的几株已经枝繁叶茂,石条缝隙里的那两株非常羸弱,但是还是透着绿姿。我怕它们在酷暑里干涸而死,轻轻连根拔起,种在家里北阳台窗外的空花盆。此后每天给它们浇水,看着它们慢慢长大。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株居然枯萎而死,好在还有一株独自长大,最后还开出了美丽的紫红色花朵。我会偶尔站在窗口观赏,它在余晖里散发着我熟悉的清香。当季节更替,它自然而然地结下黑色的迷你型地雷一样的花籽,我小心地收藏起来了几颗,来年开春再种植在花盆里。
今年的春天,我把花籽撒在空花盆了。让我惊喜地是,长出来的紫茉莉比我种的多得多,好多个花盆都是它的身影,一定是自然落下的花籽长出来了。
我的窗台出现了紫茉莉。黄昏的时候,我总会站在窗台边,看着这些紫茉莉,感觉此时的思念最为深沉和悠远,思念能穿破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四十年多年前墙角的紫茉莉总是陪着我们一家人吃晚饭,如今的父亲已经睡在青山绿水的杜湖旁了,母亲也已经搭不动竹塌床了,当然现在也不用去道地乘凉了,房间里的空调足够凉爽了,只是闻不到枕头边上的清香了。
今年家里多了一只爱去窗台的猫咪。这是去年收养的流浪猫仔,从收养时的三两到现在的九斤,越来越调皮,就喜欢外面的世界,只要一打开窗,就喜欢在花盆上爬来爬去,还喜欢吃我种的花草。它最喜欢吃吊兰的叶子,那些叶子都被它啃过。在遛小白狗时我发现它也喜欢吃一种草,后来发现它是为了大便通畅。猫咪喜欢吃草估计也是这个作用,窗台上种的这些花草,估计只有吊兰最合猫咪的胃口吧。我担心猫咪玩得忘乎所以,会从六楼摔下去,那就小命不保了,在窗前关注就更多了。渐渐地,窗台上的紫茉莉长大了,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那猫咪好像也知道怜香惜玉,居然只对它闻闻,只在花丛里钻来钻去,从不去撕咬。我怜爱地拍着猫咪的背,说:“花香不香,喜欢这花香吧!”猫咪似乎听懂我的话,温柔地回应我几声咪咪,然后挣脱我的手,窜向更远的一盆。
傍晚五点下班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北阳台打开窗,让猫咪享受趴在窗台看风景,和花草亲密接触。我看着猫咪,也看着紫茉莉。我发现,昨天的花蕾,在慢慢展开紧紧包裹着身子。再慢慢的,它好像又放松了一点。等我淘米按下电饭煲回来,夕阳又偏西了一点,它已经全部绽开来了。这是我第一次看着它全程盛开。夕阳越是下沉,它越是灿烂。它有五个萼片,像花瓣一样,我仔细数了有六根花蕊,细长的颈部,像极了喇叭。小时候,我们还叫它喇叭花。一朵两朵三朵,今天傍晚开了三朵。只是我的窗台上都是紫红色的紫茉莉,我还看到过黄色的白色的紫茉莉。
晚饭后,我遛完狗回来,站在窗前,夜风里淡雅的清香让我沉醉。看着这些紫茉莉,在夜空里多么轻快摇曳,姿势多么优美。不管花盆里的土多么贫瘠,在它的心里,根本没有不好的地方,开花是它一生的追求。“花的开放,是它自己的力量在因缘里的自然展现,它蓄积了自己的力量,使自己饱满,然后爆破,犹如阳光在清晨穿透了乌云。花开是一种有情,是一种内在生命的完成,这是多么亲切呀!使我想起,我们也应该积蓄饱满、开放,永远追求自我的完成。”这句话对我很有启示。不用攀比,不需要赞美和宣扬,有没有人来观赏都无关紧要,只做最好的自己。静静地开放,让自己散发出自身的每一缕清香。
每一朵紫茉莉总是那么温柔和沉默,尽情地在夜色里绽放,在夜风里摇曳。它是令我感动的,短暂的生命,淡雅的芳香,它的幽香随着风飘进我的心窗,又随着风从另一面窗飘出,落入别人的窗口。我不舍得摘下来一朵放在床头。夜风里夹杂着的芳香,已经沾满衣裳,我和衣而睡,细细体会着这些芳香。
清晨起来去阳台,在晨光里,它慢慢卷缩起来,当阳光普照大地,它就结束了大约十二个小时高光时刻,它把身子卷紧,慢慢成为一颗黑色的花籽,一部分被珍藏收集,一部分随风吹落。
从春末到秋初的花期里,无论晴雨,虫鸣鸟叫,有着旺盛生命力的紫茉莉,总会在黄昏的某一个时刻,在我的窗台悄然盛开,带给我不一样的喜悦。
秋天来了,紫茉莉很快会全部开完,我在阳台的时间更多了,那枝头最后吹落下的一朵紫茉莉,定是绝美!不管世界的风怎么吹,我们都能听见风中美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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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骥
潮客应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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