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凰桐村静悄悄的,时有无序的鸡鸣。我忽然被一阵声音惊醒,突突突……有点发闷,好像有人在挖厂里的墙脚。我一骨碌爬起,拿个手电筒四周照照,平安无事,只有三楼有灯光。我开开门,原来女儿田甜忙着为几颗大珍珠打孔。
“都两点钟啦……你不要命啦!”我责怪一句便问,“孩子好吗?”女儿摘下口罩抹一下珍珠孔口的粉末,低笑着:“还有两三颗。打好孔就睡。”又噘噘嘴,“小星睡着,刚喂过奶。”
女儿还安逸地坐在北京大学高级经济管理班的课堂上时,三十个同学在谈到理想和今后工作时一致劝她“靠山吃山”——在山下湖做珍珠生意,她心里不踏实,把情况告诉班主任,班主任笑道:“没错!”于是她横下一条心来。
其实我当时不大同意女儿的选择。但既然选择做珍珠,我就有资格向她讲讲我们诸暨30来年有关珍珠的事。
1987年我还在卫生局编志办,和药政股同一个办公室,一来二去与珍珠粉厂的屠成水、詹仲华、何华根、何马泉和台胞厂老徐等也成了熟人。珍珠粉要有标准,1991年春省卫生厅厅长戴迪和诸暨市市长周惠良去“健美厂”审定标准,我赶紧撰写了《管的责任也有帮》,第三天发在《浙江日报》头版。也是那一年,在一次亲朋的相聚中,绍兴市分管财政贸易的副市长俞国行开导我,“诸暨在广州的珠宝公司不错,做了毛两个亿的珍珠,你可以去看看、听听,写点文章。”我请假5天去广州。
广州的气温比诸暨高10多度,觉得很爽快。诸暨的珠宝公司驻在广州“黄花酒店”。在酒店的电梯上,我听听谈话声,是熟悉的诸暨口音,原来在广州做珍珠的个体户们都住在“黄花”。于是我见到了公司总经理顾公平,见到了牛气十足的何伯根,见到了牢骚满腹前几年珍珠被扣又被法院判得几乎“倒灶”的一个老乡……前一年,何伯根一个人为诸暨市珠宝公司做了1.2亿的出口业务。
在他们的介绍下,在一家四星级酒店,我见到了中国珠宝协会首任会长何乃华。何乃华,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一双乌黑而睿智的眼睛,他早先在德留学,对珍珠和宝石有较深造诣。他谈了中国珍珠出口和养殖情况,还理直气壮不顾人家说三道四站在珍珠个体户一边,去有关部门讲述党和政府有关个体户珍珠经营的新政策……他表扬了诸暨政府在广州开办的珠宝公司,同时也赞赏了顾公平、何伯根等等。我也向何乃华会长叙述了诸暨珍珠已经“多云转晴”,以詹仲华为代表的山下湖人自发创办了珍珠贸易市场,何新桥等人在江藻办了西施美珍珠首饰厂,创办了不少集体、个体珍珠粉厂,我也为牌头珠家坞村的许培法办厂做了“红娘”……当然更有一大群山下湖百姓在省内省外乃至全国风餐露宿搞珍珠养殖……
我同女儿说,诸暨人不是历朝以来就养殖珍珠的,也不是历朝以来就从事珍珠生意的,事在人为,这创业路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资料图。CFP提供。
于是,女儿先在山下湖一家店面做学徒。女老板比女儿大几岁,其团队在做珍珠饰品乃至打孔、穿珠上有经验。她虚心学习,不倦请教。有时碰上外商来,女儿帮着做翻译,这样起早贪黑整整一年。其时,诸暨城南开发了新的国际商贸城,其四楼全部摊位都经营珠宝,她与老公商量,花15万元购买两个店面,同时又在山下湖珍珠市场租了一个店面,双管齐下。我问山下湖怎么还要租摊位?她说饰品的配件肯定是山下湖的多,可以挑选。然后对商贸城店面进行装修。但月有阴晴圆缺,商贸城店面花了几万元刚刚装饰完工,整整一天只有一两个客户问津,于是没开张就宣布关门大吉了。
低谷!怎么办?女儿一边经营着山下湖的小店面,一面四处讨经验。她在众多的电商客户中物色靠得住的人,先后在杭州、温州、上海、重庆找代理。几个月下来,杭州的代理比较有起色,于是商量着开一家珠宝店。想不到惊喜随着珠宝店的开张而来,月营业额是芝麻开花。女儿去杭州店的时间少,主要任务是提供店内的基本珍珠饰品和特殊客户的高档款,而销售上主要靠杭州的合作伙伴。两人的合作思路比较明确,店面租金、营业人员工资一律平摊,赚来的钱除上缴税收外一律平分。原先店面偏于冷落,后选择在闹市区,生意更好。
尝到了甜头,女儿想在其他城市仿效。一次,她一边帮儿子学习拼音,一边在数落快递公司不仔细,我问她怎么了,她睁大双眼:“爸,我损失了十多万!”
啊!我也为她担忧。是怎么回事?原来,由于到了年边,她要求B市的代理把全部饰品快递给S市的代理,谁想到S市代理收到货后少了整整一包,一算,少了整整十六万元货。虽然后来在B市、S市公安部门的配合下,挽回了两万多损失。事情已经发生,我劝她记住教训就可以了。做生意也好,搞研究也罢,其中都包含着不确定因素,2005年,我从事的《中国卫生》杂志由卫生部机关办刊转为一般刊物,改由《健康报》管理,我决定回老家凰桐村办个中药保健品厂……这一路下来,不也是跌岩起伏的吗?女儿啊,世上想不到的事多着呢。
女儿平静了几天,准备了行装,去北京和杭州参加了珠宝鉴定师学习班。
2017年春节快到时候,天下着雪,我的《田渭法作品集》上下两册共100万字,在北京中国文联公司出版了。恰好女儿也拿到了珠宝鉴定师证书。在一个宁静的晚上,她忽然同我说:“我也要出一本书。”我诧异地望望她:“你出什么书?”她看我不解,进一步给我打开眼界:“你见过中国有一本有关珍珠的专著吗?”我哑口了,有关珍珠的专著倒真没见过。她说那就好,我就想弥补这一空白!
我大悟,连声说好,如果成功,我请权威人士为你作序。我又对诸暨珍珠提出了两个不足:一是淡水珍珠超10毫米的大珍珠少,有的虽然够大,但圆度不够,有的简直长畸形了;二是光泽不够,相比起来,没有海珠和日本珍珠大而圆,又有光泽。前者是养殖技术问题,后者是加工技术问题。
是的,我们要努力,中国还要努力!女儿和我会心地笑笑。
2018年,她一边怀孕养胎,一边还是起早摸黑做着珍珠活,空闲时候,查一查珍珠的资料。她常说要和丈夫一起去母校浙江大学呆上几天,只是怀着双胞胎行动不便。2019年元旦那天,一对龙凤胎舞着四肢在绍兴妇保院出世了。全家人兴高采烈,称赞着孩子皮肤白。女儿说:“是珍珠孩子,是珍珠孩子!”
2020年,朋友何伯根从微信上发来中国珠宝协会原会长何乃华有关对珍珠管理的回忆文章,说到中国第一代珠农的艰辛。去年,山下湖的小兄弟何延东在浙江工商大学出版了《珍珠有泪》的散文集,记载了他父亲、他自己以及山下湖珠家的艰辛经历,我细细读了,心里酸楚。今年何延东又说一定要出版一本有关珍珠粉的专著,请我作序,我欣然同意了。
2023年是珍珠销售最好的年份。女儿说是“有史以来最好”。广大诸暨儿女发扬聪明才智,微信、直播、抖音、网销、电话销齐上,因此原先要去境外进货的珍珠人很少去了,反而是日本、欧美、韩国、东南亚等地及香港地区的客商来到山下湖珍珠市场“淘宝”。
外行看热闹,而我却非常清楚,是诸暨市政府为今年这个市场的繁荣出了大力。年初,市政府和珍珠市场几次组团去香港、北京吆喝,为繁荣珍珠市场打下了基础!
夜,很深了,我刚修改一篇“红色故事”,下楼吃点心。灯,亮着,女儿还在忙。她要把明天发货的珍珠饰品包装好,然后再和双胞胎一起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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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