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冬瓜回忆杀

潮新闻 周玲琳2023-08-16 13:26全网传播量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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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中午食堂窗口点菜,要了一份红烧冬瓜,才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不曾吃冬瓜了。袁枚在《随园食单》中把冬瓜说得极好:冬瓜之用最多,拌燕窝、鱼肉、鳗、鳝、火腿皆可,扬州定慧庵所制盛尤佳,红如血珀,不用荤汤。然而现实生活中,不论是食堂或家里,都鲜少用袁枚的烹饪方法烧冬瓜。

且看我们食堂的冬瓜,切得极薄,可能翻炒的过程中加入了酱油,所以才定名为“红烧冬瓜”,也未见有葱蒜等作料相伴。尝了几口,没有意料之外的口感,倒是有些我祖母炒冬瓜的影子。

我年幼时光在乡间度过,祖母炒得冬瓜也是切得极薄,为的是易熟、省柴禾。那时的冬瓜不像现在一年四季都有,农家自种的一般都要八月盛夏时分才上桌。冬瓜个头大,切开后易坏,家里吃饭人口多,祖母每天炒一大盆,或切成一个个冬瓜圈,给左右邻居送几个。那时炒菜,少油少盐,祖母把冬瓜片放热锅里煸炒后,就习惯性地加入一勺水,再盖上锅盖,焖熟了加点盐和葱花就出锅。每次看着那如肥肉片的冬瓜,吃着却寡淡,我们几个小孩子就抢着倒冬瓜的汤汁拌饭,再加两勺豆腐乳汤。这种吃法直接导致两个后果,一是极其费饭,二是祖母的炒冬瓜加水更多了,几乎接近于冬瓜汤。即便如此,我们也从未说过祖母炒的冬瓜不好吃。乡下的童年,不求美味佳肴,只要能吃饱饭和四处撒野,就是最快乐的。

在我记忆中,我吃过最美味红烧冬瓜出自我外婆之手。记得读初中时,有一年在外婆家过暑假,她做过一道红烧冬瓜。印象中外婆把冬瓜切成长约六七厘米、宽和高约四五厘米的长条状,然后在长条的六个面,小心地切半厘米左右深度的十字花刀,每刀的间距也差不多半厘米。外婆是用煤油炉炒菜的,可以调节焰火。我记得她坐在炉前的小板凳上,一手调着焰火,一手轻轻翻炒的样子,却从来没有关心过那大块的冬瓜是如何烹调至熟且入味又不走形的,虾米又是啥时候入锅的。那一块块冬瓜码在大盘子中,用绿色的葱花和红色的辣椒点缀,浅褐色的汤汁,似化非化的样子。很是诱人。我还记得外公眯着眉眼笑哈哈地指着这道菜,用他的诸暨腔调对我说:“看着红烧肉的模样,吃着冬瓜的味道,还有金勾虾米,有口福哉,宝贝快吃快吃。”可惜外婆早逝,待我如今想到学习厨艺时,她已离世三十多年。或许这道红烧冬瓜的色香味,更适合存在于记忆中。

切冬瓜块。据CFP。

回首过往,最不好吃的是家婆做的水煮冬瓜,却是救急救难的。记得那年夏天,我家神兽出生,家婆服侍我做月子,因是剖腹产,我母亲专门拎来两只鸽子,让家婆煮给我吃,说是对愈合伤口很有帮助。家婆把两只鸽子一锅煮了,让我趁新鲜分两餐吃完。两位母亲大人的操作,直接让我本来很是丰沛的母乳在一天之内枯竭。发现这一问题时已近半夜,最纠结的是家里根本未准备新生婴儿的奶粉,又是在农村,到县城里买很不方便。于是,家里充满了婴儿饥饿的啼哭和大人的焦虑自责。

家婆记得老辈人有冬瓜催奶的说法,恰巧厨房还有半个冬瓜,家婆便切了一大块放高压锅里煮了,让我连喝了两大碗不放油盐的冬瓜汤,虽然寡淡寡淡,但听说能催奶,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下去。到凌晨三点,终于有了奶水。第二天她继续同法炮制那剩下的冬瓜,虽然还是寡淡无味,但在我心里,却比任何美味都让我甘之若饴。此后,神兽的“粮仓”一直充盈。

这一晃那神兽也二十四岁了,而家婆也因病离开我们二十多年。回想这段往事,真是“淡水煮冬瓜,回味却无穷”啊!对当年家婆的那锅堪称“神来之笔”的冬瓜汤,我始终怀有感恩之心,但也导致了我此后很长时间里对冬瓜提不起兴趣。

外婆最擅长烧菜,我的母亲却仿佛没得到她的任何真传,凡是烧菜她都是水煮,这一点倒是与我祖母如出一辙。我只要一提外婆的红烧冬瓜,母亲都会不屑地说,她大户人家小姐出生,吃得多了自然会做的,我出生时黑五类,没见识过好吃的。在我的记忆中,我好像也没有吃过她烧的冬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上个周末回老家时,老母亲做了一道红烧冬瓜,加水加虾皮煮熟,出锅前再撒点葱花,端上桌后还问我好吃不,让我很是受宠若惊。从小到大,我从来不说她烧的菜不好吃,全是好吃的,而且还有理有据,如冬瓜切得极薄是继承了祖母省柴禾的优良传统;如食材里加入了虾皮,是外婆擅厨艺基因的突显;加水一煮,省时省力又最大限度发挥冬瓜的药用价值等等。

我用力地点点头,一不小心把泪水甩了出来。母亲老眼昏花,看到我点头,于是很高兴,一个劲地让我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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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