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考古学文化的命名,是一个考古项目发掘和研究工作所取得的最高成就,必将载入考古学的研究与发展史册。
在跨湖桥遗址发现之前,浙江已发现4个新石器时代文化——从7000年前的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延续到之后的崧泽文化和良渚文化,形成了长江下游地区史前考古学文化的源流谱系。
8000年跨湖桥遗址的发现与发掘,犹如石破天惊,打破了长江下游地区史前考古近二十年的沉静,成为当时浙江境内最早的史前遗址,引起了强烈反响。
在此,我们邀请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浙江省越国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杭州市古迹遗址保护协会理事长、萧山博物馆原馆长施加农,向大家讲述跨湖桥文化命名始末。
跨湖桥遗址第二次考古发掘现场
第二次考古发掘被列为“200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文字:施加农 图片:施加农 马祯俊
1990年10月-12月,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萧山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对跨湖桥遗址进行第一次考古发掘。这次发掘最终在争议中收场。
在此之后,重新寻找跨湖桥同类型遗址,进一步确定遗址的年代问题,一直缠绕在我和同事王屹的心头。
2000年,省考古所蒋乐平有一“浦阳江流域史前遗址调查课题”,蒋乐平从浦江、诸暨一路调查,于当年后半年进入萧山。为此,我们与蒋乐平商量,要求他进入湘湖区域对跨湖桥遗址再次进行调查,并得到赞同。
2000年底,跨湖桥遗址再次被调查发现。但此时,砖瓦厂刚刚转资不久,遗址周边可做砖瓦的土壤已被挖空,推土机正准备挖遗址区的泥土,用于砖瓦生产。发掘经费一时无从着落,情况十分紧急。
时任萧山市副市长周红英(中)现场调研
危机时刻,时任萧山市副市长周红英在听取我们的情况汇报后,召集了文化、财政、土管、城建、交通等五个局的领导,到遗址现场调研。未几,发掘经费下拨了。
遗址的第二次考古发掘于2001年5月至7月进行。此次发掘出土了大量陶器、石器、木器和骨器等文物,遗址独特的文化面貌更加清晰可辨。遗址还出土了人工栽培的稻米颗粒,若遗址年代的数据无误,意味着我国人工栽培水稻的历史将向前推进1000年。
为了验证遗址年代的可靠性,考古队将出土标本送到北京大学考古系进行碳14年代测定,其结果与第一次发掘测定的年代数据完全一致,在距今8000-7000年之间。这再次证实跨湖桥遗址是当时发现的浙江境内最早的史前文化遗址。
跨湖桥遗址出土:人工栽培稻米颗粒
跨湖桥遗址出土:精美红彩黑皮陶钵
跨湖桥遗址出土:最具特色的彩陶釜
跨湖桥遗址出土的大量陶器被修复
至此,省内的考古学者们对跨湖桥遗址的文化特征有了比较一致的认识,即跨湖桥遗址应当属于一种崭新的考古学文化概念,至少可以肯定,遗址独特的文化类型——跨湖桥类型。若能尽快命名“文化”,就更能突显考古的成就。
为此,我们请示省考古所领导,是否可以召开一次跨湖桥遗址考古学术研讨会,通过会议的形式命名“跨湖桥文化”。省考古所领导非常赞同。此举得到了萧山区政府和省文物局领导的大力支持。第一次跨湖桥考古学术研讨会于2002年3月在萧山举行,中国考古学会两位副理事长、著名的考古学家严文明、张忠培及来自全国各地的40余位考古专家出席了会议。
跨湖桥遗址第一次学术研讨会
出人意料的是,很大一部分与会专家学者,对遗址年代问题提出了不同看法。普遍认为,这么先进的制陶工艺,其遗址到不了8000年,有的甚至认为可能是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遗存,与省内考古学者形成截然不同的观点。众说纷纭,争议声此起彼伏。
在此情况下,严文明对跨湖桥遗址作出了极具说服力的分析。他指出:从表面上看,跨湖桥遗址似乎比较先进,但有些现象值得注意。一是,所有陶器中没有新石器中晚期的三足器,大多是圜底器,陶釜都用活动支座支撑,这说明遗址年代比较早;其二,遗址中出土了大量野生动物遗骨,表明当时人们食物的主要来源是狩猎和采集,稻谷比例很少,只是一种补充;其三,遗址出土的所有石器都没有钻孔,是新石器时期早期遗址的证据;其四,跨湖桥遗址距离河姆渡遗址、马家浜遗址都很近,而跨湖桥遗址与他们又毫无关系。把跨湖桥遗址的年代再往后移,拿跨湖桥遗址与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的崧泽文化和良渚文化比较,他们之间就更没有联系了。严文明最后说:我们不能以既有眼光来看待一个崭新的发现,跨湖桥遗址是一个崭新的发现。
严文明先生(右一)在研讨会上发言
严文明这番话虽然没有明确指出跨湖桥遗址的年代测定数据问题,但已经推翻了其他专家对遗址年代等诸多的怀疑论点,极具说服力。跨湖桥遗址位于一北一南的河姆渡与马家浜两个遗址之间,直线距离都不超过100公里,且都临近平原地区,河姆渡遗址与跨湖桥遗址均属宁绍平原地区,马家浜遗址在浙北杭嘉湖平原。如与这两个遗址是同一时期,它们不可能没有一点交集,不可能没有一点文化联系。
从跨湖桥遗址的文化面貌看,无论是把它放到河姆渡文化还是马家浜文化中,都截然不同、互不能容。晚于姆河渡和马家浜的良渚文化遗址,与跨湖桥遗址的距离则更近,而且在萧山境内也有发现,如位于进化镇的茅草山遗址、河庄镇的蜀山遗址都属于良渚文化,这些遗址与跨湖桥遗址的直线距离在20公里之内。它们若年代相同,怎么可能在文化类型上存在这么大差距?由此推断,可以完全排除把跨湖桥遗址当作新石器时代中晚期这种论点。这也基本确定了此前碳14测定遗址年代数据的可靠性,严文明的高论彻底平息了会场此起彼伏的争论。
会议通过热烈的讨论,对跨湖桥遗址的相关问题得出了基本结论:跨湖桥遗存的文化面貌十分新颖独特,其器物群基本组合、制陶技术、彩陶风格等,皆不同于浙江境内任何一支已知考古学文化,又自成一个整体,是浙江史前考古的崭新发现。由于其文化面貌的特殊性,可以把它看成一个单独的文化类型,即“跨湖桥类型”。但限于当时相关的遗址发现仅一例,对遗址的基本分布范围尚不明了,还不具备文化命名的条件。与会专家提出,必须要再次找到与跨湖桥类型相同的遗址,了解遗址大概的分布范围和来龙去脉,才能真正命名“文化”。
200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证书
会议取得了一个非常意外的收获,即为跨湖桥遗址参加200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评选奠定了基础。借着会议机会,我请在场的《中国文物报》副总编曹兵武,以电话形式补报了评选活动申请。4月12日,跨湖桥遗址考古一举被列为200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实现了跨湖桥遗址考古工作的重大突破,使沉寂了近二十年浙江史前考古工作有了新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