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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宝“万工轿”传奇:耗时10年打造,豪门嫁女都要排队预约

    潮新闻 记者 刘玉涵2023-08-03 05:22全网传播量3.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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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傲娇地介绍一下自己吧,我是浙江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名字叫朱金木雕宁波花轿,不过,人们更喜欢叫我“万工轿”。因为,要造像我这样一顶花轿,需要上万个工时。

    一个工时指的是一个工匠工作一天,也就是说一个人需要至少30年才能造成。我的前主人朱老板当时请了十多个工匠师傅,总共用了十年多的时间,才有了我。

    上个月底,我刚刚搬进了新家,在浙江省博物馆之江馆区。前几天,我们的浙江省博物馆馆长陈水华先生就在朋友圈里“剧透”了新馆的布置现场。暂时告别了几个月,很快,大家又可以和我见面了。

    说起搬家,每次都是够呛的。因为我太复杂了。有多复杂?举个例子,我身上一共雕了400多个人物,花鸟虫兽无数。

    而且,至今,从拆下到组装,只有一个人会。她就是我的宁波老乡范珮玲,时间过得真快,她陪了我快40年了,从一个小姑娘到了快退休的年纪。

    这四十来年,就像是一场梦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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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在之江新馆安装好的万工轿

    1、梦

    “咚咚咚,锵锵锵!”仪仗队在迎亲路上大唱,“马来哉,轿来哉!王家嫂嫂抬来哉……”锣鼓铿锵。

    阵仗大到把我吵醒了——原来是个梦。但是怎么还有热闹声?

    回神一看,身边的泥人仪仗队各个喜气洋洋,和梦里一样唱着送亲民歌。什么事情这么兴奋?

    我迷迷糊糊地望着他们,排头引路的值堂直冲我喊:要起轿咯!

    我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我们要搬家去之江了。搬家?

    算起来,仪仗队的朋友们自从被捏出来之后,就一直住在浙江省博物馆的武林馆区,还没有离开过。他们不知怎么获得了搬家的消息,这下真的模拟起送亲的场面,民乐、西乐和吆喝声响个不停。

    而我作为一百多岁的顶级花轿,见得世面多些,不过搬个家嘛——当然很激动啦!

    虽然老胳膊老腿静养为好,但是我们花轿天生爱热闹。想当年我还送嫁的时候,那是何等风光!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2、新娘

    对,就像我刚刚做的梦那样。我经常梦见我第一次送嫁的场面,坐在轿椅上的新娘,正是虞家的大小姐,虞涵湛

    她呀,本来是不乐意出嫁的。她父亲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商界大亨虞洽卿,人称“活财神”,后来成为上海总商会会长,他给时年15岁的女儿安排了一场豪门联姻,让她嫁给“中国实业之父”盛宣怀的孙子盛冠中。没有感情基础的联姻,虞涵湛自然不高兴,但父命难违,只得遵从。

    可当她看到我的时候,两眼放了光。

    我们宁波花轿,都是金漆木雕,朱漆铺底,远远望来金碧辉煌,说是轿子,不如说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更何况我这样首屈一指的花轿,只轿顶就有多重楼阁设计,四周朱金木雕层层装饰,还装点有金银彩绣、彩色流苏、玻璃绘画等各色工艺,可是比皇后坐的凤辇还要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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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末民初 朱金木雕宁波花轿

    我听说,一名宁波女子曾救过宋高宗的命,所以宋高宗登基后许诺“浙东女子皆封王”:出嫁的时候可以穿戴凤冠霞帔,乘坐龙凤花轿。从那时起,宁波新娘出嫁坐花轿的民风就被保留下来,花轿也越来越考究,足以媲美皇室。

    宁波花轿分头等、二等、三等,我是头等轿中的佼佼者,当时上海滩最豪华的花轿。这排面,大小姐很难不心动。

    出嫁当天,我载着她出尽了风头,她虽然被藏在轿里面,却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顶级花轿配上红妆十里,喜乐响了半城,上海商界的大人物都来道贺,虞家风光极了。

    虞小姐一路攥着椅子扶手,很得意。坊间都说,新娘坐在花轿里面不能移动,否则就会改嫁。她是不管这些的,后来竟果然和盛冠中离了婚,这就是另一桩旧事了。

    3、一万工

    要说虞涵湛怎么有资格第一个坐上来,还是因为她父亲虞洽卿。要不是有虞财神,我就要难产被废弃掉,更别提现在还能好气色地住在博物馆里。

    我的老家是宁波,但是生在上海。

    我原本的主人是宁波来的朱家兄弟,他们在上海开了家“聚成号”彩结贳器店(相当于现在的婚庆公司)。宁波婚俗有名,上海有百来号这样的彩结贳器店,不少都是宁波老板。20世纪初的时候,“聚成号”在沪城排行老二,朱全来就想着要造一顶最好的“万工轿”以跻身行业榜首。

    于是就有了我。

    万工轿之所以叫“万工轿”,是指建造像我这样一顶花轿,需要上万个工时。一个工时指的是一个工匠工作一天,也就是说一个人需要至少30年才能造成。朱老板当时请了十多个工匠师傅,总共用了十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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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工轿细节

    但是收尾的时候,朱老板没钱了,发不出工钱。眼看我就要烂尾,这时候朱老板想起来:“阿德哥要嫁女儿了(虞洽卿原名虞和德,江湖上诨名阿德哥)。”他就跑去求这“活财神”帮忙,请他提前预支定金,答应让他女儿第一个坐着我风光出嫁。阿德哥很爽快答应了,还又筹了些钱,让我顺利诞生,也顺利载着他女儿去了盛家。

    这上万工时主要就花在了朱金木雕的花板上。我身上一共雕了400多个人物,花鸟虫兽无数,有24只凤凰、38条龙、54只仙鹤、37对喜鹊、46双狮子和124处石榴子、18组梅鹊图等等。另外还有天官赐福、麒麟送子、魁星点状元、独占鳌头、八仙过海、苏武牧羊、金兀术等吉祥主题或者历史人物,以及《浣纱记》、《天水关》、《辛安骥》、《铁弓缘》、《绣襦记》等十多部古典名剧片断,老戏迷都喜欢在我身上找曲儿“听”。

    因为人物众多,我也被称为“百子轿”。最大的人物有十几公分高,而最小的只有1.4厘米大,就是麒麟送子中的那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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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工轿细节

    三分雕,七分漆”,除了雕工外,木漆工的修磨、刮填、上彩、贴金、描花等工艺还尤为讲究。

    而且啊,工匠们在这些人物底下还做了活扣的设计,我一边走,戏台上会一边演起戏来。大大小小的人儿随着节奏左右晃动,十多部戏曲就同时上演。

    后来人们介绍我,都说我像劳斯莱斯。我没见过,恐怕劳斯莱斯也比不上我。喏,我就听有人说过:“光雕刻就花了三年,贴金箔花了十两黄金。花轿做成之后,使用一次的租金是200大洋,比现在结婚租一辆劳斯莱斯做主婚车还要贵。”

    4、花板

    “大花轿,发什么呆呢?”那值堂又叫我,他们演了好一通可算休息了。

    我看看他,看看我们之间的玻璃罩,再看看原本跟在我身后的嫁妆们现在正展示在我周围,心想短短百年,变化可真大。

    “想起了从前的事情。”我想着虞家大小姐初见我的样子,又想起来往的观众们。“原来人人见我都想坐着我出嫁,现在人们不熟悉花轿,有的欣赏,有的惊叹,还有的人会担心我憋闷。”

    “不憋闷么,都没个门帘子。”

    “你个值堂要补功课了,我们高等花轿才不用门帘,花板更金贵。租不起全花板花轿的人家,才会去租带帘子的。而且,我才不憋闷!我的花板是透气的,也透光,新娘子还能瞧见外面呢。”

    这么一说值堂想了起来:“对了,您是难得的全榫卯结构的八抬大轿,送亲时候还要专门配两名拆轿师傅拆装轿门,以便新娘子出入的!”说罢冲我作了个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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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工轿细节,部分花板

    5、搬家

    浙博武林馆闭展之后,少了往日的人来人往,日子的计算也变得模糊。

    这种感觉在每次搬家的时候都尤为明显。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70多年前,我从上海被运回老家宁波。

    我被拆开,分装在十三个有固定木槽的箱子里,离开了上海。那是我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也看不到外面,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送亲。当时心里还在想,新娘子坐在轿椅上出嫁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又期待又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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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有“聚成号”的专属“包厢”

    我先是在朱老板的老家落了地,不知过了多久又再次动身,最终来到了杭州。后来我知道,是朱老板的家人通过宁波当地的文管会把我捐给了国家,我不再归私人而是归公众所有,每个人都可以来看看我。

    在西子湖边,浙江省博物馆里一处名为“文澜阁”的地方,朱家人再次把我组装了起来。从此,我结束了送嫁的职业生涯,进了博物馆的“编制”。

    在那之后,我见过很多人,有来做非遗工艺研究的,有做婚俗民俗研究的,也有只为一睹本万工轿风姿的。我慢慢明白,自己的价值不只在于送嫁,那些送嫁的日子成为了一种被称为“历史”的东西,而我是一个重要的记录者和讲述者。作为浙博“镇馆之宝”中最年轻的一辈,我感到很骄傲。

    从西湖边的孤山馆区,搬到运河边的武林馆区,这一次,我又要搬去钱塘江边的之江馆区,每一次搬家我都会见证一次博物馆的升级,不由得开始期待我的新家。

    6、小玲

    过了一段时日,小玲来到展厅,她戴上了手套,看来是要把我拆开来,为启程做准备了。

    小玲就是范珮玲,现在是浙博工艺部的主任,我那些仪仗队朋友就是根据她的《十里红妆——浙东地区民间嫁妆器物研究》书里记载捏成的,我们搬到武林馆区后,和我一起住在“十里红妆——宁绍婚俗中的红妆家具”展厅里。

    小玲爱穿旗袍,但是气质和我当年在上海滩见过的姑娘们不一样。以前,许多姑娘都是要等着花轿送嫁,她却是要给花轿拆装,做起了“拆轿师傅”。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没比我送过嫁的新娘子大多少。那是1985年,她刚刚大学毕业,是杭州大学(今浙江大学)博物馆专业的第一届毕业生。作为新人要负责看管展厅,她主动要求看管我所在的展厅。

    相识之后,她总是在展厅里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原来以为她只是欣赏木雕人物、玻璃绘画,后来才知道,她同时还在研究我的结构,想着怎么拆掉我,并且思考民俗学更深厚的内容。

    小玲和我是老乡,也是宁波人,她的外婆就是十里红妆嫁来的,所以她对宁绍婚俗有着自然的亲近感。1986年,她为了调查我们花轿的前世今生,在宁波走访了一个多月,听老一辈讲述当年婚嫁的故事。没多久,她就接连策划了浙江婚俗展览、民俗展览,给更多的观众朋友们讲我们红妆家具的故事。

    别看我现在很信任她,她第一次要拆我的时候,我吓坏了,毕竟我年纪不小了,哪里裂一下、劈一下可不得了。那是90年代初,浙博孤山馆区扩建,我这样的文物需要收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被拆装过,我心想,本花轿风光一世可别散在这小姑娘手上了,可她却气定神闲得很,理由竟然只是,没有退路。博物馆里,只有她对我最熟悉,这项工作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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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金木雕人物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我可以放心,小玲比我想象得还仔细,小心翼翼地挪动我身上的零部件,把沉重的花板一块块移开。凭着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她把我完好无损地拆开放好,没有师傅教,全凭自己的观察摸索。直到今天,拆装过三四次,她都没用一张图纸来记录确切的步骤,而是全凭记忆,并且每次都能保证,也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算起来,她比朱老板陪我的时间还要久,已经快四十年了。到今天,她是唯一会对我进行拆装的人。她退休以后我怎么办呢?她相信,只要是有心人,一定肯用心观察研究,有这份心最重要。

    7、重逢

    这一次把我拆开,小玲没有很快把我装进我的专属“包厢”里,而是铺开在了展厅的地面上。我没确切数过自己有多少零件,只是一不小心就把四五百平米的展厅空间占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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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有玻璃彩绘的朱金木雕花板

    她还带来了一群年轻人,以及许多我没见过的设备,说是要做“3D扫描”。这些年轻人给我的每一个零件都拍了照,扫描存档,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原来,除了留作资料研究之外,未来还要用在展览互动上。

    在之江馆区的新展厅里,观众们也可以在电子互动屏上尝试拼出一个我,当然,难度会比实际操作小很多啦。

    经过养护、包装等一系列工作之后,我才正式动身出发。虽然准备得最早,但是我体量大、零件多,要做得准备工作尤其复杂,只一块轿顶的牌楼就包装了一整天,所以直到7月27日,我才见到新家的样子,不比其他兄弟文物早多少。

    在多名工作人员的配合开箱下,小玲再一次把我组装起来,仍然四十来年如一日地沉稳、精准,并且在多人配合下刷新了最快安装记录,只用了一天时间。

    展厅的灯光很亮堂,我所在的展柜也比从前宽敞许多,可以让大家更仔细地观察木雕人物、辨认故事戏曲、感受朱金木雕等传统工艺的魅力和一生相托的婚俗文化。

    入住新居,我现在安心等待嫁妆老朋友们陆续到来,也期待着和大家重逢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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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相托”,在展厅中等候开展的万工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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