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窘迫
大清谷,绝对是一个让你回归自然、召回童年的地方。
清远的山,层层环绕;清凉的水,曲曲环环;轻薄的云,片片游走;沁人的山谷灵气,暗流涌动;撩人的杨梅树蝉,欢声阵阵……如果你在城市里连续生活一周,把周末移植到这里来,我会和你一齐赞赏:你很英明,英明得终于把脚底交给绿野仙踪,把琐碎留给闹市,学会了在山林幽谷中把心情放飞到云霞鸟鸣里,把世俗芜杂消融给清丽和旷达。须知道,直到今天,这还不是所有人都能觉悟得到,行动得到的!
乘着朝阳,尚不到7点,已经是火辣辣的那种了,用车轮驱开路面的热流,用兴致导引不畏艰辛的轮毂,一行人用欢声笑语打破了大清谷的清幽和晨曦,把眼耳鼻舌身和两只脚一同推入了计划已久的郊游里。
大清谷绿野仙踪。
早就知道,大清谷绿野连绵,是所谓杭州六大旅游区块之一的龙坞风景区的一角。如今,更是集生态旅游、农业观光、野外探险、野营垂钓、极限运动等为一体的新型时尚生态休闲度假区了。可惜,一直未能成行。7月流火,台风刚过,我们沿着天目山路西进,任凭路边天下无二的西溪湿地成窗外美谈,还兴奋地共同回忆尚未开发的时候我们对它的草莽闯荡与芦苇艳遇。
记得那一次我们三个爷们儿胡乱地穿行在荆蔓遍地、杂草丛生,而又野果飘香、鸟鸣鹭飞的无边湿地里,用树棍棍打草惊蛇,用无聊的笑谈驱赶紧张,最后神差鬼使地在深处一个叫龙章村的小工地里放肆地喝了白、黄、红三种酒水,然后迷离中和漂亮的老板娘告别。后来,我们一直疑窦丛生——是不是遇到田螺姑娘了?要不然,怎么在这样的旷野荒郊、草莽丛中,竟然还会有姿色三分的灶间佳颦?再要不然就是我们在三酒下肚之后,已然“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此刻,车子已过西溪,我们却还没有从数年前的迷雾中抽回轻浮的思绪。哈哈,尽情地笑吧,一周不就这么一次嘛!
开心迷茫地揶揄着,憨憨地畅想着,把车子开到了去小和山的柏油路上。也就是十几分钟而已,绕过了长长的一段弯路,从山脚下密林中的“和家园”小区拐出来,这时却发现,依然行驶在错误的路线上。做一次知错就改的聪明人好了!回归正途,等穿过一条幽暗的、还在滴着石缝水的单车道山洞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个越来越开阔的山坳世界,黑瓦置顶、木门开合、山墙围拢的一个谷中村庄,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窗外。宋家里——人家的门楣旁有门牌!同伴们用眼神交换了共同的感觉:到了,大清谷。因为已经对上了我们事先准备的一些基本信息——宋家里,是大清谷的核心,是这个生态休闲度假区的人群聚居点。
安静的茶园。
也许是美中不足啊,初来乍到,事实上颇为兴奋的我们,却没有发出像现在常见的那种在经历了错误或曲折之后终于如愿以偿的尖叫,满意和惊叹也仅仅转化为会心的微笑和轻微的啧啧而已。当然,对于这种习惯,我们自己是没有丝毫自卑的,也没有任何的自谦。然而,这对于守候在户外村口的宋家里村民来说,却是有些不恭。可不是嘛,我们不得不稍微为自己的矜持和含蓄付出代价——古樟下聚拢聊天的乡民们投过来的眼神,既有职业性的欢迎,更有一种茫然和失落——作为客人的我们,竟然没有对他们生居的佳境表示最基本的礼貌——赞叹。
啊哈,城里人,怎么就这么吝啬?难道我们一直是吝啬的吗?——忽然间,我,矫情地生发出一些精神负担来。可叹,可笑啊。
失态是暂时的,对视是漠然的。片刻之后,乡民们从我们驻车的动作里最先醒悟过来:客人来了,生意来了;我们从乡民们的倏尔消失的沮丧和更加倏尔踊跃上来的兴奋中,开始有了一些辩证——接下来,他们一定会以比阳光火热得多的热情招徕我们。果不其然,回应立马围拢上来的盛意热情,成了我们几个人的困惑,因为原本就没有认真考虑过午饭究竟是解决在山里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
有了漪旎风光,热情是可以转化的;有了无限的期待,风光也是可食的。只要你能够把物质食粮的转氨酶酝酿成精神食粮的一部分,何况这次出行我们还坚定地带上了那位被我们数年前就任命为外联部长的朋友!他一出手,所有的尴尬和窘迫,所有的困顿和迷惑,顿然消失。热情的人们,也分散开去。
景区的宣传栏上说,大清谷谷长约3.2公里,整个景区占地3平方公里,距杭州市中心13.8公里,空气格外清新,与繁华的都市形成强烈的对比,被称为“天堂里的世外桃源”。
“天堂里”?为何不是天堂之外?是因为,直到如今,杭州绕城高速公路在建成多年后还是被天堂附近的人们当作区分里外你我的界限。一线曲折四周绕,内里天堂外错愕!尚未绵延出此线外的大清谷是一条狭长的翡翠山谷。走进山坞,除了鸟语、虫鸣、鸡啼,听不到任何喧哗,也嗅不到任何污浊,唯有清风徐来,迎你曲径通幽。大清谷里的人们更是自豪地说,我们这里保存着原始生态的自然面貌,没有任何工业企业,也没有畜牧养殖业,是杭州绕城公路内唯一没有污染的净土!
这样的啊!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尽管经常从旁边的绕城高速路上通过。每次经过这里的群山,总感觉山后面极有可能是一个独特的世界。这种感觉一直保持到今天。
天下“唯一”多,万物凭英杰;污浊世界里,何处堪“唯一”?
湖塘莼菜绿满眼。
二、莼菜一池
熄火关门,打点行囊,轻装上阵,在浓密的行道树——香樟的遮蔽护卫下,悠闲着山间柏油路的温润和婉约,慢些,再慢些,用老人的脚步,或稚童的呢喃,走入左拥右抱的清幽和闲淡中,把懈怠、慵懒,甚至无聊统统地占用、挥洒,那才是惬意,才叫豪迈。
去树旁攫一簇茅草,胡乱地捆扎在一起,摇落它头部的穗花,看凋零满地、悲剧情节起;拾起一块无意的小石头,扬手抛向远处,试听惊鸟飞起,成片片惆怅;弯腰摘取一片草叶,把薄细的一端放入唇边,用舌尖顶起,欲吹响儿少时节的口哨,费心费力并无功;或者干脆用小树枝儿从背后刺激前行者裸露的小腿,在前仰后合的笑声里回味很久很久以前的放荡、滑稽;甚至相继围拢在水边,拥挤着寻找可能藏身此处的泥鳅、黄鳝或螃蟹……野趣渐浓,童年邻近,大清谷把我们推回到搁置许久的时光。
突然,一个大大的游乐场,从山坡上铺展、流淌下来。钓鱼者的乐园,骑马射箭者的天地,足球宝贝的绿茵,蹦极人的练功房,玲珑秋千的玉女风光……嗨,干脆坐下来,靠着香樟,仔细地数一数,看看到底有多少动人心弦的玩具,有几许色彩斑斓的好去处。由近及远,缓缓望过,错落间杂,着实不少。不过,很遗憾,好大好大的场地里,竟然空无一人,反误了各色玩具们卿卿性命。大概是我们来得太早了,早得快乐的人们大多还都在途甚至在床。
要为它们悲哀吗?要为它们鸣不平吗?这些可怜的家伙们,无论风吹日晒,无论云淡雾浓,我自岿然不动于天荒地老!
人啊,着实伟大,但也实在不地道。试想,如果我们就是那些无生命的玩具玩偶玩物,在生而为之,因而被赋予了生命之后,却长久地被忘却、被荒废、被遗弃,也许我们会反抗的。至于我,也许会用慢待阳光来表示愤懑,会用顾影自怜来表达委屈,也许还会用坚毅和坚持传递刚强和无畏,甚至也可以用腐朽、破败张扬内心的绝望和挣扎。可是,它们不会。它们只有慢慢地等候、静静地守望,等候闲散而无序的人们带来片刻的亲抚,守望日出日落里总有些人能朝秦暮楚给予随意至极的轻薄。
大千世界里,宁为低等动物而不为植物,任凭宰割;宁为植物,只要有生命而绝不作玩偶,从来不能主宰自己;人类世界里,只有不断地努力,即使在譬如今天的这般有限的休闲野趣之后,还得不停地奔波辛劳,才不至于成为任谁都可以哂笑、拿捏的对象。
试水捞取莼菜仔细瞧瞧。
大清谷有名远扬,绝非一份与众不同的清秀清幽清凉了得,还因为这里有一个别处难以为生的杭州名产——莼菜,绿绿地生长在浅水里,叶子浮出水面,密密的,覆满了整个水域,像是北方人眼里的微型睡莲。莼菜,是一种做汤用的好料。吃过无数次,亲见还是第一次。所以,走过类似于稻田或养鱼塘的水域,从中间的田埂上,俯身伸手捞起一片,零距离地亲密接触,滑滑的、嫩嫩的,有种掬之入怀的冲动,又好像非常的熟悉,却一下子回想不起来似曾相识。是不是杭州名菜宋嫂鱼羹里,有它的影子?记得杭州人烧汤的时候,会放一些它们入锅。也曾吃过素拌的莼菜啊。
正在迷惑于这一池莼菜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打开一看,新闻来了。古都洛阳的一位朋友传来古色古香的大唐盛世演出视频。啊哈,洛阳,洛水之边的九朝古都,那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化源头、华夏文明的聚集处。洛阳纸贵、洛阳牡丹甲天下、天子驾六、龙门石窟里的卢舍那大佛……可是,我不知道,遥远的洛阳,究竟没有眼前的这种水中植物——莼菜呢?!
团建人。
三、绿野休闲山庄
山野无边,莼菜靠水。把玩、幻想过有福同享的莼菜,映入眼帘的是大清谷绿野休闲山庄俱乐部。
保善桥头,溪流弯处,有个外表被清晰地显示出树干树皮纹路的建筑群摊展在游人的眼前。引道上的青色巨石上醒目地刻画这一行字——大清谷绿野休闲山庄俱乐部。门前的阔地里,正有一群统一着黄色衣装的少年在好像是教练的人的指挥下,做一些手脚体位的动作。看不清楚,但可以断定,他们不是一个学校的,而且一定是假日俱乐部一类的组织。原因很简单,这年头,流行啊,况且是在这个特殊的地方!
孩子们的身边有一些树立起来的栏杆,高高的,还结着网或吊挂着短短的木桩。应该是供人们嬉闹的玩具吧。紧挨着,还有两条长长的钢管,并不平行地平躺在草地里。莫非是让人们练习、玩乐平衡的东西?再后面一点点,是一组两个高大的秋千。不用说,这是成就英雄、唤得美人心的地方。估计迄今为止,已经搞不清楚有多少靓女曾经在这里丢掉了笑不露齿的古训而肆意到“傻笑”的癫狂状态,也说不定会有一些俊男在这里被掂量了好多次后,升格成了某位千金的男友。瞧,此刻就有几位帅哥玉女在那里高高下下,努力地攀爬着、摇晃着,精彩地接续着刚刚过去的孩童乐趣。
试试脚力和平衡力。
我们也试验一把?会意变成了不约而同。看着尽兴的小青年嘻笑着离去,我们也壮起了英雄胆。平衡钢管,还可以,毕竟走的路比那些小孩子们要多得多、长得长;两根绳索悬吊起来的平衡木墩,有些难度,但是我们很快都掌握住了诀窍——只要两只脚不同时踏踩在同一块,就很容易过关斩将;这高耸着的秋千嘛,要是荡起来,可绝对不是每一个同行者都能胜任的。爬上去,要高度,要稳定,飘起来,要胆量,要重心,要技巧啊!
还好。老大,从武汉走出来之后,那么久了,身材却还是轻巧得出人意料;老三,坐在教育厅的办公室里多少年了,把双脚稳稳地踩在秋千木上,荡起来,嘿,还有些飘逸!我嘛,有老本可吃,爬山、打球、漫步等积累的气力还是足可信赖的。让外联部长咔嚓咔嚓了傻瓜相机好多次,用机械珍记下了大清谷底的“老夫聊作少年狂”。
射箭!这是俱乐部里我们的最爱。20元1组10支。尽情吧,等射出去所有的箭羽,猛然发现,十米外的靶子上,空无一柄。哈哈,贻笑大方,贻笑大方啊!好在服务员历经沧海,用宽厚的微笑和和善的解说化解了我们的窘困和自卑。
射箭不成,那就来一次攀岩好了。高高地矗立在那里,五颜六色的,极具感官的冲击力的一堵围墙,再一次激发了我们的学习欲望。记得中央电视台和湖南卫视常常会搞出这些个游戏来,每每看起来,总会为其中的失败者扼腕,也常常会抑制不住激动为成功者跃跃欲试。那好啊,今天就演练几把吧,说不定某个时候也可以做一次银屏秀,让熟悉的朋友奉献出自己的赞赏和欢呼呢。
尝试着把脚尖放进一个凹处,用手抠紧上面的另一个凹穴,做引体向上,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只脚挪到更高一些的突出的疙瘩上。好,上去了,几个上下左右了。不错!兴奋地招呼下面的同伴,赶快拍照,把那种悬空感和突兀感表现出来,更要把那种勇敢的身形抓取出来。搞不清楚他们是否抢拍到了这一足珍贵的镜头。还没有等我们紧张兮兮地往下看,右手开始缺少气力,左脚也开始颤抖,估计是上不去了。那就下去吧?慢慢地扭动脖颈,往下瞧。完了完了,我的妈呀,我可如何下得去也?!
抢救,什么是抢救?哥们终于体验到了。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跌落下来的,总之是同伴们都围拢上来,用关切、用嬉笑、用嗔怪,还用力把坐在地上的我们两人戏虐了一番。
气急败坏了吧,汗颜羞涩了吧……
正好,坐在这里好好端详一下四周的景物也好。我们好像是在一个狭长山谷作的中央,两旁枝桠般的小山坳连绵起伏着。就像宣传画册上说的,再往前就是碧龙潭、大清竹径、白虎湾茶园、百车湾森林风光区吗?搞不准。不过,大片的竹林就在不远处,估计徜徉在翠绿竹径中,享受着竹雨清风,是完全可以做一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东坡居士的。再往远处看,可以判断,那是杨梅林,梅子红熟季节刚刚过去。可以想象得到,那个时候,进入杨梅林,就像在最负盛名的仙居县或者慈溪市的杨梅山坡上,一边观赏,一边信手采摘,专拣那些个大的、鲜红的,喜孜孜的吃、乐颠乐颠的比较,那个散漫、惬意和豪爽绝对是无法比拟的,就好像是在自家的园地里一般。大概只有一个词是最恰当的了——不亦乐乎!现在不行了,也就刚刚过去差不多一个月的光景吧,已经是枝头叶茂果无一了。
右边不时地传来整齐的号子声。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只要你没有忘记这是一个休闲、野营、生存训练的俱乐部,就什么都明白了。刚才射箭的时候,服务员不是说,这里还可以野外露营、野外生存、野外山地车、森林定向、沙滩排球,也可以攀岩、蹦极、滑草、射箭、U台、网球的吗?“融入自然,挑战极限”的乐趣转化成了身边阵阵迭起的口号,山鸣谷应的图画景色变成了眼前的真实……这样的看下去,我相信,大凡来过这里的人,都会陶醉的。
前面看得出像是鱼塘,隐约有几口,四周还稀稀落落地张立着帐篷。那应该是垂钓俱乐部了。睹物思己,有股懊丧涌上来——如果这次大清谷之行,准备的再充分一些,带上从威海韩国商品城买回来那副鱼竿儿,今天岂不就可以做一次姜太公了吗?啊呀,优哉游哉,坐等鱼儿上钩,只好留给未来了。午饭的鱼头汤,看来也只有炖一锅人家鱼缸里的宠物了。不爽不爽!
碧龙潭,没有看到;网球场走过了,其实,它们二者紧相连。山顶没有爬上去,尽管翻过去,就是梅家坞。骑马跑场,没有赶上趟,马累了,要休息。但是,午饭开始的时候,还是炖好了一只宋家里农家的老母鸡,莼菜也被加入了汤里。
……
大清谷,让扭曲在城市中心的我们几乎过足了山野乡村的梦幻意淫。够了,短短的一个周末里。不是常说“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嘛,何况“又岂在朝朝暮暮”啊。
作者简介:渠长根,浙江理工大学红色文化研究院院长、思政课国家教指委委员、浙江省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教指委副主任委员,有散文集《从江南出发》。
“转载请注明出处”
陈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