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老百姓幽默,最有宽慰之心,也最懂得自己来安慰自己。他们头脑清醒、心肝灵清,最有自知之明,深深地感到:村夫野老,布衣百姓,一介细民,谁会常常来傻傻地安慰你,现今多少人,尽是向上看,巴结有权有势有钱的人还来不及呢!明鉴于此,我们可爱的老百姓懂得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办的这个实用的小道理,学会了自我安慰,自我顺理,以求得自我调节,自我平衡。显然,学会自我安慰,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自力更生”,从中可以也看出:弱者生存多智慧,小老百姓最清醒!
在逝去岁月中的一些草民,干活乏了,收工歇了,辛苦铜钿快活用,沽一杯浊酒,来几两花生,说几句“皇帝万万岁,小民日日醉”的顺口溜,喝到微醉处,骂骂山门出出气,说说典故顺顺心,或者讲讲宫廷政变千古之谜的刀光斧影,而叹妃子宫娥物质生活虽好却“鹦鹉前头不敢言”;皇后贵人被劫被杀,真是“不及民间夫与妇”;或者以一个村姑怎么也想象不出慈禧太后的奢华,直把浑酒当作安眠药,亦把阿Q作为精神胜利法,而呼呼一觉睡到大天亮,不闻夜来风雨声,岂不安耽。
这种生活,一般的老百姓已习以为常,如同看惯太阳落山月亮值班的风起云涌一样。作为爱将笔墨逞风流的文人们就要来“上升”一下了。“车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卿相;仕夫贪徒权市宠,竟成有爵的乞丐”。我们善良的文人真是逗,竟将善良有德有爱的引车卖浆者,贩夫走卒们尽封为公卿宰相,尽管是无冕无位的。同时又把那些贪欲事权贵、邀宠一时间的仕途不良之人,看成是有爵位有官位的叫化子了。这一有比较才有鉴别的论证,谁品行操守高洁和污秽,洞若观火!
老百姓还有更想通的地方。你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尽管是“遍体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但平头布衣们会感到,纵然炒凤烹龙,放下筷子与吃盐没有两样;即便悬金佩玉,烧成灰时与瓦片无啥不同。这种情绪的自我排解,的确可能与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无啥两样,但只是说一声酸,也不中伤别人,讥笑他人,不伤害,不妨碍,也是一种放弃,一种自慰,并没有去巧取豪夺、生抢硬盗的意思,我们也要容得下这种牢骚或者自我平衡才好。
百姓生活。CFP供图。
对于一些生活日好、追求雅致的人来说,自慰更是自得其乐、知足常乐的好法子。“无事小神仙,有书真富贵”,这已经上升到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双丰收的高度来看待生活了。旧时的文人往往洁身自好,安贫乐道,既想保持高洁的操守,独立的人格,又想力所能及地为社会做点事,帮别人一些忙,往往就由衷地感到:种花莳草生欢喜心,读书行善是安乐法。这把陶冶性情看作是莫大的乐趣,将与人为善视为人生惟一的追求,虽说没有“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的大气和襟怀,但也有做人的风雅和气度。
中国老百姓的安慰语言还极生动形象,不像一些酸迂的文人弄出的文字生涩难懂,读了常常又还给了老师。自聊自慰不公正的,他们一句“降魔要人学悟空,分红要我像孔融”的话,就即调侃又发靥。安慰自己要想通看破的,又来一句“家有黄金几顿,吃饭不过三顿”,即琅琅上口又富有哲理。其实,即使老百姓们一些典型的小市民式的自嘲和宽慰,又有什么不好!生了女儿的父母说:女儿是棉毛衫,儿子的滑雪衫;吃了亏的人说:吃亏是福;丢了东西的人说:破财免灾;胆小的人说:出头椽子先烂;侥幸逃过一劫的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受欺压的人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弄不到官当的人说:无官一生轻,有职多约束;没钱人的太太说:男人有钱要变坏;惧内的丈夫说:有人管着好呀,啥都不用操心:住在郊外的人说:这里出入不便但空气新鲜;住顶楼的人说:上面安静,爬楼还可健身……这简直和名人契诃夫所说的同理:杂物伤害了手指,马上自己安抚自己:还好,还有,没有伤在眼睛!有了这些自我安慰的调节,人们的生活不就多了些周旋的空间和放下的理由。
总之,别人的安慰是重要的、受用的,但大家如今都在行路急,人人都在讨生活,况且都不易,有的“朋友”之类的同行者还处心积虑地钻门道、走路道在谋钱谋势,实在也顾不了你介许多,还是自我安慰最实用。想来又是那句老话最实惠:天上的明星不如眼前的明灯,飞过的云雀不如手中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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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