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万年前的那个时代,浦阳江畔的人们播下稻作文明的种子,翻开了新的篇章。
一千多年前,白麟溪畔的郑氏家族,谱写出“江南第一家”十五世同居共食的孝义家风,被中外史学家称之为中国封建社会以儒治家的典范。
数百年来,浦江书画名家辈出,成就了百年书画兴盛地的美名。
“涛落浙江秋,沙明浦阳月。”山川、溪泉、村落,历史、非遗、习俗……独特的人文地理环境,造就了浦江独特的文化气质和基因。
文以载道,成风化人。2023年1月3日起,中共浦江县委宣传部、浦江县社科联每周二在潮新闻客户端推出《丰安文理》人文社科专栏,努力通过筑牢浦江优秀传统文化的“根”与“魂”,讲好丰安故事,探究当下意义,彰显人文魅力。
【核心提示】
宋濂的朋友圈和学术圈堪称广阔。重要人物有刘基、章溢、叶琛、王袆、张孟兼、苏伯衡、胡翰、吴沉、桂彦良、乌斯道、朱右、唐肃、谢肃、郑涛、方孝孺、王绅、刘刚、郑柏、郑楷等。这些文士是朱元璋政权的重要成员,与淮西武将集团相对,史称浙东文人集团,为明王朝的礼乐文化建设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诗文酬唱:联络感情的重要形式
比宋濂小一岁的刘基回忆,宋濂才思敏捷,五岁能诗,九岁善属文,在当时被誉为神童。义乌贾思逵非常赏识宋濂的才华,把女儿许配给他,此年,宋濂仅九岁。十七八岁的时候,宋濂致力于古文辞的写作,自以为有得也。二十岁之际,宋濂主要跟随吴莱学诗,师从黄溍为文。宋濂初次和东明精舍有交集,应当是跟随柳贯、吴莱学习期间。当宋濂执教于此的时候,胡翰、苏伯衡、郑涛等文士常聚集于此,谈诗论文,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纵论天下大势。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种理想深深地烙印在浙东文士的心中,成为人生的重要追求。
一封封往来的书信,见证着宋濂的青葱岁月,也记录着浙东文人之间的真挚情感。宋濂写信向柳贯请教音律的“尺法”问题,柳贯撰写《与宋景濂书》认真回复。黄溍新得一部《伊洛渊源录》,迫不及待地要送给心爱的弟子宋濂,其《与宋潜溪书》云:“《伊洛渊源》一书,旧无刻本,近方有之,今购得一部,藉以缣素奉上于文府,或可备检阅也。”(《宋濂全集》附录二《潜溪录》,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胡助把自己写的《岘阴樵唱》寄给宋濂,请其删正,宋濂指出其作品的优缺点,胡助复信称“向承雄篇见寄,气焰可畏,览之羞缩,数月不敢言文”,以“大风扬沙矣,雨雹交下,歘兴忽止,变化莫测”表达对宋濂的景慕之情,并对宋濂说:“迩来定有新作,更能录示数篇否?”
元至正十年,宋濂入仙华山为道士,同门戴良作《宋景濂入仙华山为道士序》,友人刘基作《送龙门子入仙华山辞并序》。刘基撰写《二鬼诗》则以宋濂和自己为“二鬼”,寄寓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思考。
诗文的交流是契合心灵的高层次对话。宋濂在青萝山下建青萝山房,刘基作《青萝山房歌寄宋景濂》,宋濂作《萝山迁居志》。还有其他地区的文士,如刘崧作《青萝山房诗为金华宋先生赋》、贝琼《青萝山房歌并引》等。对于青萝山旁边的玄麓山,宋濂就该山之上的飞泉作《飞泉操》;就山西的桃花涧而携郑彦真等众多文士进行修褉活动,诗文酬唱,作《桃花涧修褉诗序》;就山上的桃花涧、凤箫台、钓雪矶、翠霞屏、饮鹤川、五折泉、飞雨洞、蕊珠岩而分别作诗,成《玄麓山八咏》组诗。经宋濂等文士的歌咏,上述地点已成著名的“玄麓八景”。
对于浦江名山仙华山,宋濂更是在众多诗文中频繁提起,如《重建龙德大雄殿碑》《混成道院记》等。方孝孺在浦江从游宋濂,获交当世天下文士,诗文酬唱,是生命中美好而愉快的时光,令他回到宁海后也久久难以忘怀。在他写给苏伯衡的信中便谈到:“溪上从游乐甚,于人不忘。自归田庐,取倡和之什观之,意未尝不在仙华山水间也。”(《逊志斋集》卷九《与苏先生二首》(其二),《四部丛刊》影印明嘉靖刊本)在此,仙华山水不单纯是山水了,而是具有某种象征,已然成为方孝孺的重要情感寄托。慈溪桂彦良以“双桂”名其读书之室,请宋濂作文以记载此事。宋濂作《双桂轩记》,称“濂侍经青宫时,四明桂君彦良实为正字,朝夕同出入禁中,怡怡然,侃侃然,异姓兄弟也”。宋濂谈到在东宫期间,和桂彦良共同出入禁中,喜悦愉快,很能谈得来,可以说是异姓兄弟了。可见两人感情之深。在宋濂致仕还家之际,桂彦良作《送宋承旨致政还金华》,赞美宋濂“名扬宇内,文播外夷”。宁海叶兑与宋濂父子有着多年的交情,并有《舟中赠宋景濂学士诗》一诗称宋濂“寰宇贯今古,文光动奎璧……高风映千古,永为世人则”;有《送宋仲珩诗》称“今秋动行迈,觐省金陵塾……忠孝萃一门,岿然镇浮俗。”叶兑以诗表达对宋濂才华和风范的仰慕,抒发对宋璲(字仲珩)的赏识之情。宋濂、王袆等文士经常在一起探讨文学,宋濂有诗记之,即《秋夜与子充论文,退而赋诗一首,因简子充并寄胡教授仲申》云:“人文本为载道具,次则纪事垂千龄。”王袆,字子充,号华川,义乌人,是宋濂的同门,与宋濂同为《元史》总裁,二人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经常在一起唱和,探讨人生和哲学的相关话题。此处的胡教授,是胡翰,字仲子,又字仲申,学者称之为长山先生,浙江金华人,师从吴莱、柳贯等学者,为宋濂的同门友,曾担任衢州教授。三人为同门,经常交流文学和学术,是难得的知己。浙东文士的文学思想正是在日常的切磋中不断得以完善的。
东明精舍所在的郑义门也是文士笔下浓墨重彩的地方。郑义门是宋濂、方孝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一草一木,皆有深情。对于郑义门,有两首著名的诗歌,一是宋濂作《别义门》,诗云:“平生无别念,念念在麟溪。生则长相思,死当复来归。”
另外一首是宋濂的高足方孝孺撰写的《郑义门》,其中有“史臣何用春秋笔,天子亲书孝义门。”“孝义门”是指元代两次旌表郑义门,入明后,明太祖朱元璋也多次旌表郑义门,亲书“孝义家”,敕封为“江南第一家”。方孝孺对郑义门的推崇,可见一斑,在此四年的求学时光,对其身心的影响是深远的。后来,宋濂被誉为明代开国文臣之首,影响遍及海内外,而方孝孺也成为建文朝的文坛领袖,是儒家学说阐释的权威学者,郑义门也因宋濂、方孝孺等人的表彰而愈加闻名天下。
教育理念:研读经史与古文创作并重
宋濂在《送张编修赴南阳教授序》一文中,以勉励张翀的形式详细表达了其教育理念,主要有两层含义:一是“取群圣人之经,列弟子于堂下,启之迪之,优之柔之,饜之饫之,使心与理相涵,事与心弗悖,庶几材成而器良矣”;二是“教道所施,贵在变通”,“各因材之清浊,学之浅深,过者损之,不及者益之”,要变通者有六,即“毋骤语以高远,恐其凌躐而不逊也;毋使安于卑近,虑其苟且而自画也;毋过于严厉,上下之情不能相通也;毋失于宽纵,长幼之节或致玩亵也;毋示之以非圣之书,防其遁而离也;毋习之以无用之文,禁其乖而有辟也。”圣人之经主要是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儒家经典,要以此为本,启发引导弟子,使其“心”和“理”相涵,“事”与“心”不悖,这样才有希望成才。变通是指根据弟子的材之“清浊”和学问的高低深浅,进行因材施教,灵活变通。
道是儒家文士心中的至高无上的宇宙法则。写文章常是为了载道、明道。不少文士有着难以忘怀的体道经历。宋濂之友乌斯道对此有深刻的记忆。乌斯道曾深情回忆体道的过程:“余少失怙,贫甚,夜就母绩之灯读古书。母怜良苦,令止。余不为苦,而讽诵不已,昼则诘难辩疑于儒宿,惟求进夫圣人之道焉。”(乌斯道《春草斋集》文集卷四《书自作诗文后与杨伯纯》,明崇祯二年萧基刻本。)
六经是道的直接载体,也是浙东文士极为推崇的典范作品,在浙东文士心中占有崇高的地位。文章书写的目的在宋濂等人看来便是明道。宋濂在《赠梁建中序》中强调为文“无非以明道为务”。宋濂在《徐教授文集序》中明确谈到:文辞所寄,不越乎竹素之间,而谓其能不朽者,盖天地之间有形则弊,文者,道之所寓也。道无形也,其能致不朽也宜哉。是故天地未判,道在天地;天地既分,道在圣贤;圣贤之殁,道在六经。
宋濂认为有形之物易弊,文章能够不朽,是因为道寓于其中,道是无形的,因此,文章足以实现不朽。天地未判之际,道在天地;天地既分,道在圣贤;圣贤之殁,道在六经。想要明道必须找到一条恰当的途径。儒家不同的学派可能略有差异,主要是对儒家的某部经典的看重程度不同,但基本的理念是一致的。宋濂在《六经论》中进一步阐述如何体悟六经:“经既不明,心则不正,心既不正,则乡闾安得有善俗,国家安得有善治乎?惟善学者,脱略传注,独抱遗经而体验之,一言一辞皆使与心相涵,始焉则戛乎其难入,中焉则浸渍而渐有所得,终焉则经与心一,不知心之为经、经之为心也……虽然经有显晦,心无古今,天下岂无豪杰之士以心感心于千载之上者哉?”
除了作文本于六经之外,宋濂还强调要以孟子为宗,宋濂的这种看法,基本代表着浙东文士的态度,影响着明前期的文章写作走向。刘基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道出宋濂之文能融合柳贯、黄溍两位先生的长处,并谈到宋濂的文章作法,其《宋潜溪先生文集序》云:“上究六经之源,下究子史之奥,以至释老之书,莫不升其堂而入其室。其为文则主圣经而奴百氏,故理明辞腴,道得于中,故气充而出不竭。至其驰骋之余,时取老佛语以资嬉戏,则犹饫粱肉而茹苦荼、饮茗汁也。”(宋濂《宋学士全集》,清康熙四十八年刻本)
刘基先谈宋濂的学术,穷究经、子、史,包括释老之书,且达到“登堂入室”的水平,再论其文章作法是“主圣经而奴百氏”,因此宋濂之文“理明辞腴,道得于中,故气充而出不竭”。同时,指出宋濂还“时取老佛语以资嬉戏”,体现较为通达的文学观念。
对于宋濂等人所主张取法的六经,其弟子方孝孺则在写给王绅的信中明确指出学习六经的具体部分,即“当求之于《易》之《大传》,《书》之《典》《谟》《训》《誓》,《诗》之三百篇,孔子之《春秋》,周之三礼”(《逊志斋集》卷十《答王仲缙》),同时还指出“秦汉贤士之所著”亦是可资取法的对象。相对于宋濂等人所讲的宽泛的“六经”,方孝孺具体到学六经的某些内容,则是越来越严苛。方孝孺所列的上述六经部分的内容,除了开示学文之法,还有一个原因是论证“奇怪亦非古人所尚”,是针对文士学文“厌常喜怪”“背正嗜奇”而发,此类文士“用志既偏,卒之学为奇怪,终不可成,而为险涩艰陋之归矣”。(《逊志斋集》卷十《答王仲缙》)方孝孺此文不但有整体上的文章作法指导,还有具体涉及谋篇布局的论说,在文章作法上提出体裁、章程等概念用以指导为文:“盖文之法,有体裁,有章程,本乎理,行乎意,而导乎气。气以贯之,意以命之,理以主之,章程以核之,体裁以正之。体裁欲其完,不完则端大而末微,始龙而卒蚓,而不足以为文矣。章程欲其严,不严则前甲而后乙,左凿而右枘,而不足以为文矣。气欲其昌,不昌则破碎断裂,而不成章。意欲其贯,不贯则乖离错糅,而繁以乱。理欲其无疵,有疵则气沮词惭,虽工而于世无所禆。”
方孝孺提出的作文之法,非常具体,包括体裁、章程,既要行意,又要导气。“气以贯之,意以命之,理以主之,章程以核之,体裁以正之。”文章要有气势,贯通首尾,要立意高远,以理主之,要有章程,体裁要正。气势、立意、义理、辞章和体裁,都要具备,如此方能成为好文章,成为有用之文,否则“虽工而于世无所禆”。在这里,方孝孺试着用具体的作法来实现理想古文的书写,对体裁的要求是“完”,否则会“端大而末微”,前后篇幅不对称、不照应;对章程的要求是“严”,否则就会出现“前甲而后乙”,前后不一致;对“气”的要求是“昌”,如此方能连贯畅达,否则就会“破碎断裂,而不成章”;对“意”的要求是“贯”,前后贯通文意,不然就会出现“乖离错糅,而繁以乱”;对“理”的要求是“无疵”,要醇正,否则就会“气沮词惭,虽工而于世无所禆”。与宋濂、刘基等文士所谈的古文作法相比,方孝孺提出的上述作法更为深入,也比较具体,具有现实层面的指导价值。
(朱光明:复旦大学文学博士、文史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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