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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臧棣谈诗歌写作四十年:生命最核心的东西应是狂喜欢乐

    潮新闻 通讯员 郑秋明2023-05-15 09:10全网传播量2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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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初夏,水波温柔。宝石山上,诗歌亮着,诗意升起。5月12日晚,宝石山腰纯真年代书吧,诗人、批评家、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得主臧棣带着诗集《臧棣的诗》做客纯真年代书吧,与诗人梁晓明、沈苇、王自亮、泉子、飞廉、批评家颜炼军一同在西湖畔谈诗,座谈“诗的秘密即生命的真相”,探讨当代诗歌的奥秘。

    “你见过的深渊/都没法和爱的深渊相比。” “在死亡之前,死并不存在,/在死亡之后,死也不存在;” “诱惑是否可以被升华,都被大雁的影子 /带进了一个具体的浩渺;” “伴奏源自一个对比:南飞的大雁/将人的孤独卷入一场哀歌,/而向北劲飞的雁群则爱抚着/更多的青天的影子;” ……来自白马湖诗社朗诵团的朗读者们,以声音演绎臧棣诗歌中的思辨、智性。

    《臧棣的诗》,系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23年推出的“蓝星诗库·典藏版”丛书系列中的一部。“蓝星诗库”是最早出版的当代诗歌丛书,致力于彰显当代中国诗歌所取得的成就和具备的广阔可能。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臧棣一直被公认为是一位具有开拓性和源头性的诗人。同时,他也是一位长期致力于对当代诗歌全方位、多方位考察的批评家,多年来在北京大学从事诗歌教学及研究工作。诗会现场,嘉宾们就臧棣对诗歌精神的坚守和实践,诗人和批评家的双重身份,四十年诗歌写作大体量内容的文化含量和超越性等话题,展开了分享交流。

    “臧棣是一个重要的诗人,但在重要性上可能有微妙的不同评价,可能有的人觉得臧棣是一个源头性的诗人,还有人觉得臧棣主要贡献在于语言创新,一首诗和一百首诗的惊喜是相同的,怎么看这个问题?”诗人泉子提问。

    对此,臧棣回应:“这是诗人写作面对的问题,如果每首诗探索题材都不一样,你的创作就缺少连续性,诗人的辨识度、稳定风格、力量展现不出来。毕加索画画有个时期蓝色时期,另外一个时期变形拼贴,绘画领域如此,诗人创作也是如此,可能有的诗人终生都是一种风格一种语言方式写诗,我觉得还算是力求多变。我写诗的时候把自己想象成不同身份的人,写植物的时候是博物学家,写天空时是充满幻想的生命存在,身份自我意识的调整。但用语言表达,语言会对诗人意图有自己的调整。过去我们把语言当成操控工具,认为语言会顺从我们调配,其实不然。语言本身有一个运行意志,自身运作轨迹里面我们的调配是一个小小浪花而已。诗人想进行一些变化,认知局限性、书写惯性左右我们的写作,我也努力做调整,但有一个基本想法,诗人无论怎么变,一千首诗一万首诗好像就是一首诗,只是对世界微妙的感受。最终呈现历史记忆里面,后代观感里面,生活在21世纪末期汉语段落,场域里面你只是一个风格。比如我《诗歌植物学这》本书好像写了很多植物,其实都在表达源于生命深处,体现植物身上奇妙感受的捕捉,风格上可能会有相近。另外一个自我辩护,弗拉迪米尔讲到只有天才诗人才会重复,当然我不是天才,我的想法是借天才。新诗的百年书写里面很多有才情的诗人都被天才的幻觉误导,被天才的观念吞噬掉,海子是这样,天才的东西激活后,语言的能量会让你的控制力失效。我宁愿采取一种笨拙的方式,对天才观念进行抵制,或从我经验出发拒绝抵制,用一种放松的方式去使用语言。”

    又红又大,它比从前更想做

    你在树上的邻居。


    凭着这妥协的美,它几乎做到了,

    就好像这树枝从宇宙深处伸来。


    它把金色翅膀借给了你,

    以此表明它不会再对鸟感兴趣。


    它只想熔尽它身上的金子,

    赶在黑暗伸出大舌头之前。


    凭着这最后的浑圆,这意味深长的禁果,

    熔掉全部的金子,然后它融入我们身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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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臧棣的一首短诗《落日丛书》。诗会现场,臧棣为一个提问的女孩解读了这首诗:“平原落日又大又黄,火红通红的浑圆意象,好像有一个独立的生命存在,所有白天的喧嚣,即将到来的夜晚的漫长,宇宙的黑暗都是为这个时刻准备的。李商隐感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短暂,很悲伤的心境,我是进行一个审美。落日美感的召唤,神圣天体,对我有一个暗示启示,把我带离现实。太阳代表宇宙智慧对我们卑微的存在进行启迪,启发陪伴,你的生命境界好像也被打开了,它融掉身上全部金子,融入我们身上的黑暗,是太阳的牺牲,把翅膀借给你,金子融给你,做你安安静静的邻居,太阳生生不息的光芒力量,会让我们平凡的生命获得一个力量。”

    当许多诗人视臧棣为诗歌源头时,臧棣也谈了从各位诗人那里汲取感染的营养:“很多80、90后诗人对语言判断力、见识、驾驭问题的能力很惊艳,几年之间就获得一个成熟展现,悟性很高,对当代诗歌语言氛围很容易有一个相互感染。”

    除了勤奋自律,孜孜不倦写作四十年很多诗歌,还有什么原因?臧棣谈及生命核心和语言解放的力量:“克尔凯郭尔说愿意工作的人会创造自己的一个父亲,安静下来写的时候,你本来相当于一个孩子的地位,专注其中,会创作出一个精神上的父亲会引导你。写得多的原因,中国古典诗歌,大家往往一个感受呕心沥血反复推敲,我则有个强烈感受,古人有些诗句会琢磨,但基本书写方式很快的,很愉悦的表达方式,智慧的,不是冥思苦想。如果诗歌这么一个非常美妙的生命感受,进入到一个很忧心忡忡的生命状态,也违反你通过诗歌方式表达情怀。我们讲杜甫沉郁顿挫、忧思忧民,其实,年轻时候的杜甫和李白一起壮游,有一种白日放歌、狂歌狂喜精神。海子也是,我们印象他总是难以自拔得痛苦,但他写《太阳篇》引用雪莱的观念,我写的是狂喜的诗,诗歌这样一个东西,核心我觉得还是生命能力的潜能。托尔斯泰讲每个人都是艺术家,每个人都有一个基于天性感受的珍贵能力,我们最终成为怎样一个人,基于那样能力的塑造呈现出来,如果一个很好的东西让我们变得很沉郁,按我的理解都是违背人性的。我的诗对早年的观念做了修正,背后获得一个理念,基于我们每个人生命最核心的东西是狂喜欢乐喜悦,但可能被现代生存状态扼杀掉,诗歌可以通过语言解放的力量将其召唤回来。”

    诗人梁晓明谈及臧棣交往近三十年的往事,臧棣诗歌写作的自觉和决心:“95年在太湖边湖州诗会,臧棣跟我讲了一番话:到现在的诗歌,就相当世界上很多路都被人开拓出来很久了,有条路被李白开拓了,杜甫开拓了,臧克家开拓了,惠特曼开拓了,好像世界上所有诗歌道路风格都被开光了。如徐志摩的诗歌非常好朗诵,但稍微先锋一点的就有点困难,没法朗诵,没地方喷泄情感。朗诵,一个是诵,一个是读,诵是面对广场,读是讲给一个人听,慢慢说的。我就想在一条别人认为不可能的道路上,走出这样一条不一样的路来,就看看能不能走通。所以臧棣诗歌出现一直以来受到完全不同的评价。他就是在源头上开出一条道路来,通向一个全新的不一样的世界。阅读臧棣诗歌一定要了解这个人的创作思想,要从他的思考、创作理念来理解。一个人是不是大作家大诗人要看创作是不是丰厚广阔,臧棣二三十年前走到现在的创作,当之无愧了不起的源头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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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江传媒学院教授、诗人沈苇分享了对臧棣诗歌写作中多重身份、智性气质及自觉性的见解:“《臧棣的诗》如此大部头,五百多页,将近四十年,1984年一直收到2022年。这部诗集具有个人编年史的意义,是臧棣的灵魂自传。臧棣也说,写《诗歌植物学》的时候,在寻找自己身上不同的身份,这是非常关键的进入臧棣诗歌的一句话。读臧棣的诗,强烈感觉到他不是一个个体在写作,而是集合体在写作,不是一个臧棣写诗,而是一个集合体的臧棣在写诗。臧棣是一个早慧的诗人,80年代臧棣已经有自己诗歌独特的诗歌语感、口吻和气质,尤其智性、思想性的东西非常明显。思想性借助臧棣这个肉身不断还魂。80年代作品植入本质语言精湛,早期作品不是特别重,想起卡尔维诺《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轻的追求,他在重和轻之间拿捏得非常好。”

    “到了新世纪,为什么说不是一个个体的臧棣,而是一个集合体的臧棣在写诗?以日记为本,他的写作长出了好几个系列:日记,丛书,简史,协会,入门系列,如一棵大树长出了很多分支,分支在长,大树也在长大,至少有五个臧棣在写诗,那么加上一个批评家的臧棣,身上活了六个臧棣,感觉整个写作还是有架构,有构想,有方向。不单单臧棣的产量巨大、语言精湛、技术精到,更重要五大系列写作有一种内观和外视结合的东西,整个写作里面有大自觉。臧棣是对当代诗歌的重要诗人,做面对自我的批评家,也是自我的旁观者、审视者,是不断提醒对自己发出断喝的一个人,这就是我说的臧棣的诗歌中的大自觉。”

    诗人王自亮与臧棣相交甚笃,对诗作有深入理解:“臧棣的诗,数量极其庞大,体量很大,又非常细致入微,从植物,动物到现象,对万事万物都有不倦的探究的热情,就像一个博物学家。但他不是一般的博物学家,本质上是一个诗人。谈对臧棣诗歌的认知,他具备了大诗人的要件:数量大,写得好,持续不断的创造力。他的诗句‘具体的浩渺’可诠释他的诗歌,一个是具体,一个是浩渺,嵌和编织一下,臧棣的形象就出来了。”

    “臧棣诗歌穿越了三个学问,一个博物学,第二修辞学,第三现象学,抵达一部心灵史。三个层面,第一臧棣诗歌不能以小和大来衡量的,有人说他的诗歌不是宏大叙事,我既同意也不同意。他的宏大是隐藏在细小里面的,背后的宏大衬托了他的精微。把人性、生命、宇宙、心灵作为一个焊接,成为细小事物的大背景,是臧棣诗歌的一个重要特质。大和小不是问题,问题是能不能把感觉精细化。第二臧棣诗歌是站在语言本身说话的,不是把语言当工具,语言每时每刻塑造我们,牵引我们,引领我们,他的诗歌里面了看出语言修辞学。把人、自然世界作为一个整体,对世界和语言的探索是同时进行的,是有高度自觉的丰富创作。第三:臧棣所有的诗可以看成一首诗,也不可以看成一首诗。看作一首诗,是说臧棣诗歌的纯粹感。但是臧棣每首诗仔细读一下,面貌是不一样的,都有不同的脸谱形象,角度,哪怕一个从书系列里面,也有不同角度。一首诗和众多诗歌的关系又是统一的。西渡讲臧棣诗是一个源头,一个新的源头,又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源头,可从诗经时代、屈原说起。好比长江溯源,臧棣是到达了格拉丹冬峰的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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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批评家颜炼军谈及“天才”话题:“过去一百来年新诗历史上的天才这一话题,五四的白话诗、海子、顾城、我的老师张枣身上,都有天才的影子。臧棣老师这代诗人,自80年代开始写作四十多年蛮长时间,在一百多年新诗历史上没有过。四九年前,每一代诗人闻一多、徐志摩、穆旦等写作期都很短,基本上成名作在四十岁之前都写成了,历史没有给足足够时间一个完成度。60年代出生的诗人,是新诗历史上以漫长时间的写作密度来自我完成的一代,臧棣老师非常典型。一个诗人有这样的写作时间长度、密度,诗歌丰富度可能常常被忽略简言之。但就像臧棣的一本诗集《未名湖》整本诗都在写未名湖,只有这样一种写作精神密度,才可能提供集中渐变,完成一个区分和自我警惕。《诗歌植物学》题材非常广博,不止五个臧棣。其中的纪实性,对当下题材的回应,语言的渐变性,他是个厚描性的诗人,独特的有韧劲的写作的精神,拉伸语言的禀赋。臧棣是一个更注重语言和记忆维度,有突破实验的诗人,诗中有浓烈的语言论辩气质,跟新诗抒情气质很大区别。以这样论辩气质诗,探讨生命中的死亡、病痛,好多诗情感上非常动人,波澜不惊地将生命感悟静水深流地藏在语言之下。诗歌里头的博物学气质,有大量名物,身处现代性环境,重新建立跟植物动物自然界的关系,臧棣有很多不同传统咏物诗的一些尝试。面对这样一位创作四十年,密度非常大的诗人,其内在的万花筒需要知音式的做一些辨认和阅读,某种意义上也是自我提醒,对当代诗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热爱。”

    诗人飞廉表达对臧棣的敬意:“臧棣老师2000年写的一篇诗歌评论叫《记忆的诗歌叙事学》,对我个人影响非常大。对臧棣老师来说,坚持写诗根本不算一回事,越写越勇,越年轻,随时随地都在诗歌现场,用他自己话说25岁决心要做一个诗人起,必须要保持一个旺盛的写作能力,有什么问题就要在写作中解决,30年诗歌生涯里,他高产、自律,对自我非常严格,我认为影响60后、70后、80后、90后乃至10后的诗人名单,臧棣是其中之一。只要大家认真谈起当代诗歌汉语诗人,臧棣老师诗歌一定被谈起,用三十年辛勤创作,特别今年以协会,丛书,入门,简史系列,构成一个极为壮观的写作现象,巨大的体量,形成了一个强烈存在,不管你怎么看,有分歧,不管你接不接受或者盲人摸象,他就在这里,绕不开,他是一座不断成长的大山。借用古今两个诗人同一个意象鲸鱼来描述对臧棣老师创作观感。:杜甫《论诗》六绝句写鲸鱼碧海,当代吕德安《鲸鱼》:‘’冬夜,一群鲸鱼袭入村庄/静悄悄地占有了陆地一半//用手试探它们的神秘重量/力量丧失,化为虚无,无边无际/怎么办,就是不愿离开一步/就是要来与我们一道生活’就像庞大的体量存在绕不开的,臧棣老师是当代诗进程中某种新体系的设计见证者,相信若干年后仍然是写作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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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臧棣,1964年4月生在北京。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代表性诗集有《燕园纪事》《宇宙是扁的》《骑手和豆浆》《最简单的人类动作入门》《情感教育入门》《沸腾协会》《尖锐的信任丛书》《诗歌植物学》《非常动物》《世界太古老,眼泪太年轻》《精灵学简史等。曾获《南方文坛》杂志“2005年度批评家奖”,“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1979-2005中国十大先锋诗人”,“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星星》2015年度诗歌奖,扬子江诗学奖,人民文学诗歌奖,第四届《钟山》文学奖,昌耀诗歌奖,屈原诗歌奖,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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