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安文理⑬丨俯仰之间石西民

【编者按】一万年前的那个时代，浦阳江畔的人们播下稻作文明的种子，翻开了新的篇章。

一千多年前，白麟溪畔的郑氏家族，谱写出“江南第一家”十五世同居共食的孝义家风，被中外史学家称之为中国封建社会以儒治家的典范。

数百年来，浦江书画名家辈出，成就了百年书画兴盛地的美名。

“涛落浙江秋，沙明浦阳月。”山川、溪泉、村落，历史、非遗、习俗……独特的人文地理环境，造就了浦江独特的文化气质和基因。

文以载道，成风化人。2023年1月3日起，中共浦江县委宣传部、浦江县社科联每周二在潮新闻客户端推出《丰安文理》人文社科专栏，努力通过筑牢浦江优秀传统文化的“根”与“魂”，讲好丰安故事，探究当下意义，彰显人文魅力。

【核心提示】

《周易》有云：“仰以观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

所谓“俯仰天地间，磊落一报人”——任何时代的新闻工作者都需要有这样的品质和素养。

百年来，金华这方热土涌现出许多著名报人、新闻界的领军人物，东阳的邵飘萍、义乌的陈望道、浦江的曹聚仁、石西民、张林岚……在不同的时代，他们或抛头颅、洒热血，探寻信仰之路；或以笔作刀，铁肩担道义，探寻真理味道；或敢为人先，求真求新，探寻先行方向；或拼搏担当，不惧险阻，探寻进步之路。

在上述金华几位新闻巨子中，浦江人石西民的新闻工作经历最为全面，几乎涉及所有工作岗位：通讯员、编辑、记者、报纸创办人、新闻单位领导、主管新闻领导、新闻研究专家及研究机构领导。有如此丰富的新闻工作经历者，全国也少有。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在我一生中，与新闻工作可算是有缘的。”

案头这本《俯仰之间》正是石西民纪念文集的名字，是他的弟弟、原《解放日报》副总编、《报刊文摘》创始人石士助先生早年赠送给笔者的。一并赠送的相关书籍还有石西民新闻文集《报人生活杂忆》和作品自选集《时代鸿爪》等，后者书名的出处是苏东坡的名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今天我们就来说说石西民的故事。

石西民同志全家福（摄于1956年）

浦江县城一路向西，驱车10公里，就在壶源江源头双溪（曹源溪和东岭溪）的汇合处，坐落着一座貌似船形的小村庄。

小村庄的地理位置颇有特色，东面可眺望仙华山，村南以黄壁山为屏，西北面群山层叠，而船形般的村居，就如同一颗遗落的明珠，静静地嵌在群山的怀抱中。

根据《浦阳河溪石氏宗谱》的记载，宋元交替之际，石海孙石道旺看上了石宅好风水，“喜仙华东障，双溪西来可称奇胜”，因此率族人在这里建筑房屋，定居了下来，迄今已有750年。

这就是浦江县杭坪镇石宅村，北宋开国将领石守信后裔聚集地，著名报人石西民就出生在这里。

石西民故居

战地记者 一举成名

1912年11月4日，石宅七甲厅的石宗梅生了个儿子石士耕，排行老大，族名良炳，笔名西民。1928年，石西民在上海读高中，16岁加入反帝大同盟。

1929年，石西民先是加入共青团，不久后转为正式党员。此后石西民主要活跃在上海，从事革命宣传活动。1930年，他遭到国民党通缉，辗转前往北平，进入北京大学继续学习。1931年，石西民进入吉鸿昌将军领导的抗日同盟军，担任了政治宣传干事，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石西民主要从事抗日宣传活动，做了大量有利于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工作。

他一参加革命，便与新闻工作有接触，是当时中共中央机关报《红旗》（后改为《红旗日报》）的通讯员。后来当《中国经济情报》的编辑，再后来任《申报周刊》编辑，担任《新华日报》的记者、编辑和领导人，新华社、《解放日报》副总编。南京一解放，他奉命接管在南京的国民党新闻机构，创办《新华日报》。

1937年8月13日，上海“八·一三”战争爆发。此时，石西民正从华北战场回到上海。《申报》准备在武汉办一个分馆，由俞颂华当总编。俞颂华就约石西民到武汉做分馆的筹备工作。11月，石西民来到武汉，但他没有参与《申报》武汉分馆的筹备工作，而是参与《新华日报》的筹备工作。此时，中共中央决定在国民党统治区公开出版发行一张大型机关报——《新华日报》。《新华日报》先是在南京筹备出版，因战事紧张而迁往武汉。石西民是共产党员，党组织要他参与筹办工作。1938年1月11日，《新华日报》正式创刊。

1939年9月，石西民奉命回到重庆，担任《新华日报》编辑主任，在周恩来同志的领导下，从事抗战文化宣传工作。后任采访主任，采访了著名的重庆谈判。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想必很多人都听过这首诗，这首诗是抗日战争时期公开职务为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的周恩来在报纸上发表的一首诗。这首诗在国统区突破封锁和审查最终发表的故事，使曾经的战地记者、后任《新华日报》编辑主任的石西民一举成名。

《新华日报》在重庆出版期间，常常受到当局的刁难和打压，检查与反检查的斗争在双方之间激烈展开。作为主持报社夜班编辑工作的负责人，石西民组织大家采用违检、抗检、暴检等方式，进行有理有力有节的斗争。1941年1月17日晚上，石西民和报社负责人章汉夫一起，与前来坐镇监视的国民党新闻检查官斗智斗勇，使周恩来同志“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的题词和“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四言挽诗在第二天得以公开见报，向全国人民揭露了国民党顽固派制造皖南事变的真相。这份珍贵的报纸，如今就收藏在《新华日报》报史馆内。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在重庆制造震惊中外的“较场口血案”，石西民与刘火子、浦熙修、高集、毕群等五人挺身而出，代表重庆各报进步记者四十二人起草了《致国民党中央社公开信》，指责该社捏造事实，歪曲真相，并呼吁保护人权、维护民主，体现了一个坚持真理、热爱真理的新闻工作者的责任感。

石西民同志为《浦江报》题写报头

时代鸿爪 一生报人

石西民同志始终保持一位老记者的职业本色。

石西民与新闻工作结缘，始于1930年在上海时期，他就参与编辑《中国经济情报》杂志，从事抗日救亡活动。后又进入《申报》，担任《申报月刊》编辑。1937年“七七事变”，全民族抗战爆发后，他以战地记者身份，奔赴一线采访，采写了大量华北、华东抗战前线的报道。

1937年参加新华日报创办工作，抗日战争时期是重庆新华日报的负责人。解放战争时期是延安解放日报和新华通讯社总社的领导成员。他与新闻工作结缘，其实比这两个报更早，1930年他在上海从事党的地下活动时，就已奉组织之命担任秘密出版的《红旗日报》通讯员。1936年他担任《申报周刊》编辑，成为公开的新闻工作者，申报馆还派他去做战地记者，发表了多篇战地通讯。

“父亲1937年11月就参加了《新华日报》的创刊筹备。”据石西民次女石小国回忆，在武汉时期，石西民主要担任要闻版编辑。从1938年6月开始，石西民又奔赴前线采访，他采写的《活跃在京芜的新四军》《一年来的新四军》《越过江南敌人封锁线》《陈毅将军访问记》等通讯报道陆续在《新华日报》上发表，详细深入地介绍了新四军的英勇战绩，增强了全国军民的抗战决心，他也成为受到读者瞩目和喜欢的知名记者。

石西民先后担任过江苏省委常委、宣传部长，中央宣传部秘书长，上海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上海市委书记，中央华东局委员、宣传部长等职务。新闻工作是他负责、领导的内容之一。粉碎“四人帮”后，石西民的工作仍与新闻有关。他任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局长、中国社科院副秘书长。在他的倡议下，中国社科院成立了新闻研究所，他任名誉所长。

新中国成立后，石西民担任了《新华日报》社社长以及南京市委宣传部部长，1954年，他被调到中宣部，担任了中宣部副秘书长，此后石西民又在华东局从事了一段时间宣传工作，并在1965年被调到中央，担任了文化部副部长。

1975年，“文革”期间被关押了九年的石西民复出工作，担任了国家出版局局长，主管新闻出版事业与著作权管理工作。在这方面，石西民具有丰富的管理经验，在他的领导下，出版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1980年3月，石西民出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秘书长，主管社科院科研规划和组织工作。其间，他开始推动我国无产阶级新闻事业史的研究工作，他曾到重庆、成都、武汉、南京、上海等地广泛搜集资料，深入探讨几十年来党的新闻事业的经验和教训，研讨党的新闻事业发展规律，在《人民日报》《红旗》等报刊发表了《学者与战士》《党报史上的光辉一页》《增强党性深入群众》等学术文章。

1983年，在石西民的推动和组织下，成立了《新华日报》暨《群众》周刊史学会，这是我国第一个新闻史研究的学术团体，他和张友渔等一批老一辈新闻工作者，被大家推举为学会负责人。石西民为党报史这门新学科的创建和发展，起到了开创奠基作用。

新华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时代鸿爪》应该是石西民作为报人最著名的作品集了，这是集合了他半个世纪来的经济研究、新闻通讯、日本研究、政论、回忆录、新闻研究等102篇作品。

他的老朋友林放先生在序言中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花开花落，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现时彼此都已年逾古稀，白发盈颠，难得再有巴山夜话、浦江雅集的意兴和机缘了。所喜见到这本《时代鸿爪》，有如晤对老友，想象作者生平，也可以略抒故旧情怀。”

石西民同志的书及纪念文集

浦江赤子 一片深情

1949年后，石西民曾两次回乡。

他在1987年4月抱病为《浦江县志》所作的序言中写道：“第一次时在1960年初冬，浦阳镇街上冷冷清清，营业的货摊很少，走近自己的村庄，田野里没有人影，乡亲衣衫破旧，面有菜色。作为一个党的干部，我怀着负疚的心情，无法不痛苦地告别。第二次回家，已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城内大街上熙熙攘攘，商业繁荣，工业也随之而兴，教育文化都有发展。我回到家乡，村中父老笑语相迎。家家户户都吃上了大米饭。两番回家，两番景象。为政者方针政策正确与否，关系国计民生如此之巨大，历史教训永值铭记。”

著名报人张林岚与石西民同志是同乡兼同行。1988年，他在新民晚报上写过一篇纪念他的文章《五十年前认识石西民》写了抗战时期相识经过。

时间又过去了二十年，2007年记者节，张林岚在《追怀一位老记者——石西民同志二十年祭》一文中写道：“前些日子，我因回乡探亲，曾去浦江县北乡石宅，凭吊西民同志旧居。他家在土名‘四都’（应为‘廿四都’——笔者注）。1928年西民到上海读书，入群治大学附中高中部。次年，经初中时的老同学蒋治介绍加入共青团，同年转党。先后从事工运农运活动，遭国民党通缉。直到抗日战争开始、国共二度合作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建立，他才得以第一次回乡探望父母、乡亲和故交旧友。这已是1938年的春夏之间，我就是这年认识他的，迄今已有70年了。他毕生从事革命活动，回乡不过三两次，每次逗留一两日。最后一次是1982年春天，不但看了村里的电站、农田水利工程，还去了严州中学与师生见面。他离开故乡时，感慨万分流了眼泪。回京后赋诗记事，有‘今生南北多行路，迟暮犹燃赤子心’之语。”

1987年4月10日，石西民，将他一生的珍贵藏书捐赠给了故乡的图书馆。

翻开那历经枪林弹雨的藏书，有石西民的题记扉页：“此为延安中央图书馆所藏之书。一九四七年三月胡宗南进攻延安时，由我与范长江同志携带撤退，可纪念也。”“一九四八年范长江同志随毛泽东同志、周恩来同志等自陕北抵平山西柏坡，与新华总社同志会师。长江与余共居一室，彼以两册自陕北携来之书见赠，此为其一，可念也。”赠书中，有1948年出版的《毛泽东选集》，许多章节密密地写满了石西民的学习心得。孙中山文集和宋庆龄、何香凝、廖仲恺、柳亚子、朱执信等人的选集送审稿，也留有石西民批注。石西民以编委会副主任身份编辑的《郭沫若全集》，四种版本的《鲁迅全集》、中外名著、解放初期出版的《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以及木刻线装古籍《西厢记》《金玉缘》《四部备要总目》《资治通鉴》《两当轩全集》《阅微草堂笔记》《陆放翁全集》《荀子》《墨子》《韩非子》《东坡乐府》《元史译文证补》等，蔚为大观。藏品中，另有石西民作品自选集《时代鸿爪》和新闻文集《报人生活杂忆》等。

他在给县领导的信中说：“我一生碌碌，对故乡人民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只能赠送一些书籍，略表微意。赠书中有少量内部书及有历史（革命历史）纪念意义的书，得来不易，希望对故乡年轻一代有些用处，我愿亦满足了。”

石西民曾在1981年5月24日《浙江日报》发表《对故乡的一点期望》一文，新华日报社老编辑支德裕回忆，“大约是1981年1月的一天下午，我去木樨地看望《新华日报》的老前辈石西民同志。西民同志随手把他刚写完的一篇稿件给我看：‘给提提意见，这是我刚写完的一篇稿件。’我当即把那篇文章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内容是对故乡的一点期望。”石西民在文中写道：“毛泽东同志殷切地向我们几个人谈了乡土教材的重要意义。惭愧的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对此毫无建树。”他说：爱祖国，爱故乡，这是美德，这是力量。他少小离家，时时念及故乡。

1987年7月，石西民病重，但当他得知家乡建设取得成绩，还写信勉励浦江县的同志：“天下事，条件好固然是好事，然有许多人与事，都是在困难中奋斗成功的，望带领全体同志继续努力。”

这年的10月17日，我国杰出的无产阶级新闻家和报刊活动家石西民走了，永远地走了。

前不久，我又去了一趟石西民故居。2010年6月它成为第四批县级文物保护单位。2021年1月被公布为浙江省第一批革命文物。同年，为纪念石西民诞辰100周年，又开辟了两层楼的空房子作为石西民故居陈列室。

经过修缮的石西民故居，主体结构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除了路边厢房拆除了几间，扩大了院子空地以外，所有的结构和布局基本上都按照原有的模样保留了下来。一进三开间两层楼房，徽派建筑的阴阳合瓦、五花风火墙，尽显民国风。正门花板雕着犁田、插秧、晒谷、捕鱼、织布、杀猪等春耕秋种图，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

行走于石宅——石西民的故乡，时光与历史似乎已沉淀在斑驳的墙壁和门扉上。

石西民同志，一位能让人久久怀念的新闻前辈……

（石磊 浙江日报报业集团金华分社采编中心副主任、曾任浦江县融媒体中心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