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任天(1908 一 1984),曾用名栎年,字天庐,居室名任、归汉室、嘉砖砚斋,男,汉族,浙江 诸暨人,是新 浙派绘画的重要奠基者和代表人物之一,浙江现代 美术史上诗书画印兼擅的艺术大家。
本文作者余冬筠,是余任天三子余简之女,为浙江大学经济学博士。
在我心里,爷爷是一位让人敬佩的艺术大家,他把毕生精力奉献给了一生钟爱的艺术创作,在诗、书、画、印,还有书画、文物鉴赏,各方面都取得巨大成就。他以自己的人品艺德和艺术成就,赢得了众多大家的推崇和赞誉,沙孟海称他是“四绝压群伦”的艺术全才。
在儿时模糊的记忆里,是爷爷和蔼的样子,家里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场景。与哥哥姐姐在爷爷亲自纂刻的桌椅上攀爬、嬉闹是最欢乐的时光,天井里看似无序又充满生机的花草,还有那张巨大的桌子——既是爷爷的画桌,又是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说笑的餐桌,总有一盆不加修剪自然盛放的水仙,老房子里一整墙的画和一整墙的毛笔,像相片一样一帧一帧,一遍一遍在我们玩乐时不知不觉刻进记忆里,成为我们心中的底色。
余任天 严陵濑钓台 中国画 175×81cm 1959年
小时候常觉得爷爷很厉害,让我骄傲,因为在北京的人民大会堂里挂着我爷爷的作品《富春严陵濑钓台图》,另一幅浙江的作品是潘天寿先生的《映日荷花别样红》。长大后,常常听父母和叔叔伯伯们讲起以前的故事,看到很多艺术大师对爷爷的评价,很多学者对爷爷艺术价值的研究,渐渐地爷爷的形象在我脑海里变得更加丰满。如果说艺术成就是花朵的绽放,那么爷爷身上的“矢志追求、乐观豁达、淡泊名利、心怀天下”的精神就是滋养花朵的源头之水。这些也是爷爷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无论我们身处何方、志在何处,都要去秉承的为人处事之道。这时,爷爷之于我,不再仅仅是一位艺术大家,他身上的人格品德更让我敬佩、景仰。
始于爱好,一生坚守
爷爷1908年出生在诸暨浬浦镇,7岁时进入浬浦镇初级小学堂。从描画小学课本的插图开始,爷爷表现出对绘画极大的兴趣和天赋。11岁爷爷开始作画、刻印,17岁能作诗填词。17岁这年,爷爷进入私立浙江美术专门学校开始专业训练。两年后,又转入私立浙江艺术专门学校。后来,因为家里困难,爷爷不得不辍学回家。但至此之后,爷爷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爱好,终其一生坚守初心。
爷爷曾写过一首自勉诗:“一艺功成岂偶然,人功天分两相连。还须滋养源头水,寂寞楼居四十年。” 这正是爷爷一生的写照——心无旁骛、潜心追求。也正是这样,造就了爷爷在诗、书、画、印、鉴赏“皆通、皆深”,被大家赞誉有加。
潘天寿先生自己会治印,却偏爱爷爷的刻印,一生中有三十多方印都是爷爷刻的,其中“强其骨”“知白守黑”“一味霸悍”这三枚印章更是特别喜爱常常使用。
余任天 篆刻 强其骨(朱文)
爷爷的诗大多是伴随着绘画产生的,画完一幅,题写一首。他留存的诗稿多达两千余首,在同时代画家中独树一帜。潘天寿、吴茀之、赵朴初等先生无不对爷爷的文学功底感叹不已,把爷爷和陆维钊先生的诗推为最高。
爷爷的鉴赏眼力出奇的好,凡他认定的真迹绝对假不了。吴茀之先生收到古画犹豫不决时,便请爷爷撑眼。爷爷说“真”,便签字付款。在爷爷鉴书画的火眼金睛背后是深厚的学识和修养。
无畏困苦,精进不懈
爷爷的创作道路充满磨难,但即使是艰难困苦的岁月,也从未向命运低头。哪怕是在为解决家中的柴米油盐而不停刻印、写字、卖画和经营旧书铺的日子里,他也会抓紧一切空隙不断阅读书籍。在最难挨的日子,爷爷坐在窗口的画桌前,双手搓搓热,然后画一幅《梅花傲霜雪》,心中的忧愁顿时烟消云散。
59岁时,爷爷患了视网膜脉络膜炎,当时的条件无法治愈,后期近乎盲人。爷爷被迫放下了朝夕相伴40余年的刻刀,从此不再刻印。就在爷爷眼疾日趋加重之际,十年浩劫开始,爷爷首当其冲,被停止了一切经济来源。在经济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眼疾愈发加重,看书时几乎需要与脸贴在一起。
余任天 诗稿散页 书法 27×19.5cm 浙江美术馆藏
即便如此,爷爷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为了分辨各种毛笔的用途,爷爷在十多种大小用途不同的毛笔上贴上胶布或拧上螺丝,作为标识,作画时全靠手触摸。无力购买好的笔墨纸张,就买7分钱一支的普通羊毫笔和4分钱一张的皮纸,到后来为了节省纸张,他就把宣纸接成长卷,每天练笔。就这样日复一日,层复一层,日积月累,用来练笔的十余长卷变成了墨卷。看不清字了,他又用毛笔蘸着清水,继续在墨卷上书写。经年不息的练习,使得爷爷晚年的作品,陈雄飞动,老辣坚韧。而遗留下来的十几卷墨卷成为他百折不挠的精神写照。
不求闻达,心怀天下
爷爷一生最爱梅和竹。爷爷最后绝笔《梅竹图》作了一支老梅,两竿青竹,上题“竹风清送暗香来”,用来比喻自己的浩然志气和风骨。我有幸得名于爷爷,起名“筠”字,即为“竹子”之意,我想这是爷爷对我最大的人生印记和礼物。
爷爷一生坚持“立身唯直、处事唯诚、从业唯勤、为政唯廉、待人唯信”的“五唯”为人之道,“守清贫、甘淡泊、宁寂寞、忘荣辱”是他的律己箴言。闻名天下的刘海粟先生、赵朴初先生以及启功先生都曾几次三番约见爷爷。爷爷心中对几位先生十分敬仰,却觉得自己一介布衣,都委婉谢绝。几位先生却更加敬重爷爷,一直十分关注、关心爷爷。
而爷爷绝非“不出门不知天下事”。爷爷对国家、对家乡心怀挚爱,一片深情。他一生,都在为“山河写照”,为时代传神,创作出了许多与时代脉搏同跳动的作品。为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成立30周年、为向祖国十周年盛典献礼、为建党40周年,他绘制了一幅幅宏作,比如《四明山风雨出击图》《丹山赤水》《富春江畔》《严陵濑钓台》《如松石之寿》等等,既有刻画一段历史岁月,又有展现祖国大好河山,还有表达自己一片赤胆忠心的生动作品。
在参观新安江水电站时,伫立在奔腾咆哮的电站泄洪坝上,爷爷为国家的自力更生、独立自主欢呼。回来后马上创作巨幅山水《敢叫日月换新天》,抒发了爷爷胸怀天下的家国情怀。
近日,浙江美术馆正在展出“江山多娇——纪念余任天诞辰115周年艺术展”,展出了爷爷160余件各类型作品,悬挂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达35年的巨幅山水《富春严陵濑钓台图》也首次和家乡人民见面。看着爷爷的作品,以及络绎不绝的年轻人进展参观,心中十分感慨,也十分欣慰。当看到参观者惊叹“他失明了还在作画书法”,家长拉着幼儿讲述爷爷面对困难坚持不懈的故事,书画爱好者拿起手机拍下“墨卷”的时候,我想爷爷的艺术价值已远远超出艺术本身,那种“不畏艰苦、奋发不已”的志气、勇气和毅力,是更需要挖掘和影响世人的文化力量。
唯愿有更多年轻艺人研究、挖掘爷爷的艺术价值,有更多的书画爱好者了解爷爷,让爷爷的艺术成就和人格品质绽放出更加灿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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