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老底子的真人真事:我想有双船木筷子

潮新闻 张谷风2023-03-21 07:47全网传播量1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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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一双船木筷子,这是什么梗?

在老家,造船的木匠叫大木,打家具的木匠叫小木。我爷爷常年在船厂工作,是远近闻名的大木,我舅舅是走村串巷的小木。

不管是小木来了,还是大木在家,一般饭桌上的待遇都要上一个档次——必有荤腥。但是,或许是为了节约吃的成本,他们似乎总在过年前后脚出现。

海岛上的人,冬天才是个丰收的季节。寒风乍起,小娘蟹变红膏蟹了;早上起来一抬头,屋顶瓦片上积起雪白晶亮的霜,老一辈的立马说,带鱼又大丰收了。一年四季,小黄鱼不少见,大黄鱼则要到天冷透,年到头。

于是,会有一碗碗的带鱼、黄鱼、鲳扁鱼……就酱油和盐,红烧,洒上葱花,放到后房的搁板上;窗户开着缝,猫进不来的缝。前房睡着我奶奶,白天也常常半躺在床上打盹。上了年纪,总是起来就想睡,躺下又睡不着。

我老是想去看看后房的鱼有没有被猫叼走,但几乎每次,还没走到奶奶的床头板后,就听见她咳嗽。她那警觉的睡眠,直到课文里学到“假寐”一词,才醒悟,我每次渴望偷吃而又自行了断的威慑力所在,就是“一狼假寐”。

只有大木回家,或者小木上门,意味着家里有大事有客人,冻得梆梆硬却卖相依旧的鱼儿才能被端上桌。奇怪的是,客人好像不太爱吃,走了,红烧鱼儿大多原封不动地被端回老地方,偶尔会被动了碗边油亮的冻。一直,等到端进端出的鱼儿上面长出白毛了,洗洗,再蒸一下,如此反复几次,到开春,天热藏不住了,就允许我们吃。

“猫叫瘦,肉吊臭”,说的就是我奶奶,藏着所有的好东西勾引猫咪一样馋嘴的我们。我常常暗地里叫我的奶奶是“发毛霉奶奶”——好东西不长毛不发霉不给我们吃。

一种威慑力的形成是需要帮手的。比如我妈善于观念输出,给我们讲故事,讲不贪吃有修养的家风故事。比如走亲戚,尽量不去动人家的鱼肉,用今天的话来讲,那是硬菜;而且因为冻硬了,反正撬不动。还说谁家的孩子丢人丢大了,居然去动人家的硬菜,结果把竹筷子撬断了,一直在旁边盯着的主人家小孩立刻大叫:“妈妈,客人吃鱼把我们家的筷子都撬断啦……”听听,羞不羞?从此我们出门走亲戚,也断了撬人家荤腥的念头。

资料图。CFP供图。

成年后听人讲故事。在缙云,客人上门,必煮面条招待,碗底卧俩荷包蛋。但客人们却心知肚明,面条吃完就说,饱了,吃不下,把蛋剩在碗底。于是,这两个蛋会出现在下一个客人的碗里。

我的孩子听了压根不信;外地人到缙云做客,实实在在把蛋吃了的,当然也不信有这规矩。他们说,不吃剩给别人吃,那多不卫生呀?而且不诚信,你给人煮了蛋还不诚心让人吃,你想吃却说饱了,虚伪!

但的的确确,那是我,还有我同学、我老乡的真实经历。

我想有一双船木筷子的“梗”是千真万确的。那时不知道红木筷子好,我家高大的立地式红木碗橱只卖了60元钱就是证明。但我知道船木最硬,不怕水泡雨淋咸水浸,不折不霉不易腐烂,因为我爷爷是大木我懂。

其实,我的记忆里没有爷爷的面容,我生出来一个多月他就离世了,奶奶还说他是被我赶走的。但爷爷是大木的神秘与威望,却是我童年幻想的一部分,如高山仰止,如海阔天空。

信不信由你。常说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实际上,物质的极大丰富也限制了一部分人的想象力。“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社会还在奋斗的路上,但对于每个家庭的独一代来说,按需分配的梦想大多已经早早实现——当我们的童年还在挖空心思、想什么能吃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在想的,是什么不能吃、不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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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骥

最新评论(2)
谷风 · 2023-03-23 00:30 · 浙江杭州回复
丽水的朋友说,他们过去的碗底垫的是鸡腿或肉片,一般不能吃。但到外婆或舅舅家,有时可以吃完不留😀
潮客_wtca46 · 2023-03-21 13:29 · 浙江杭州回复
回忆就是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