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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报读书会 | 《仙境》讲的是信河街那些有关生命力的故事

    潮新闻 记者 张瑾华 通讯员 郑秋明2023-03-06 09:55全网传播量2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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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报读书会现场。

    阳春三月,西湖边游人如织。春光明媚。3月4日下午,钱报读书会邀请一级作家、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哲贵携新作《仙境》,在纯真年代书吧与读者分享创作谈,开启新春阅读之旅。

    分享会上,哲贵与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金理、中国美院教授王犁,和读者一起,聊商业与文学,物质与精神,讲述富裕起来的中国人以及每个人“如何抵达仙境”。

    哲贵,当代作家,浙江温州人,1973年生。已出版小说《猛虎图》《金属心》《信河街传奇》《我对这个时代有话要说》,非虚构作品《金乡》等。曾获《十月》文学奖、郁达夫短篇小说奖、首届曹雪芹华语文学奖、百花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等。去年,哲贵的小说集《仙境》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哲贵多年来的写作,着意塑造一个商人群体谱像,一条名为信河街的商业街,是哲贵文学写作的原乡。在小说集《仙境》中,哲贵继续讲述“信河街”的故事。包括唱戏的、做京剧盔头的、做木雕的、打渔的、画画的、做酒的、行医的、卖书的、当服装设计师的……无论是何种职业身份的人,都是时代中一粒闪烁着光辉的种子。

    分享会围绕“历史传承”和“当下叙事”两个主题展开。小说里的主角,都是各个行当的一代二代,一代创造财富,但传承怎么办?二代会不会接班?人物走向如何?面对未来,他们这些寻找精神突围的信河街人,能够抵达“仙境”并走向现实理解吗?

    数年来,执着于书写富人有钱后怎么办,望向窗外游人如织的春天湖畔,哲贵无意再着墨书写奋斗前史,他坦言这部小说集《仙境》着意于人:“今天杭州西湖这种春意盎然,跟我所写的信河街有共同之处,信河街的繁忙不在风景,而在人,在于人的生命力,那些人对于自己生活的热爱,在生活里面要表达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意义所在。”

    “所以在《仙境》这个小说集里,十个短篇,每一个短篇里有各式各样各种职业的人,他们有个共同点:对自己的生活有诉求,不放弃对生活的追求,就像西湖边上的人,看到美好的湖光山色,激发对美的追求。信河街的人对生命的追求和西湖边上的人有共同之处,每个人都有对生命的理解过程中,对美好的追求,对热度、长度、深度和厚度的追求,都是文学要表达的内容,这是我写信河街的一个部分。”

    关于“历史传承”,哲贵的解读是:“每个人都会碰到这个问题,可能年轻时你感觉不到历史家族血脉流淌的延续作用,到了四十来岁,不用呼唤就会跳出来。把你往回拽,看看你是从哪个地方来,看看你的劣根性。”

    他的“现实理解”则是这样:“每个人生活在现实中,截取一个人一生某个断面来表达,无论从事哪种职业,最后都得面对自己。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浑浑噩噩的人不知道为何而来,为何而去。更多的人,则对自己有审视,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哲贵也将信河街人对商业奋斗后精神意义的找寻,扩大至每个中国人身上:“这部集子里,最早一个小说写于2016年,一半左右发生地就在信河街这个区域。后面五篇,时代在朝前走,人物活动的范围也离开了信河街,到了杭州、上海、纽约、美国、法国,人的地域拉开后,对精神的拓宽是有作用的。哲贵坦言,回头看看,如果他重新以现在的眼光写那些人物,可能比以前会写得更开阔丰富复杂一些,面貌更讨人喜欢或更可恶一些。”

    “之前我的书写都是经济人物、富起来的商人,但是我在《仙境》里面不一定是富有的商人,画画的、木匠的、唱越剧的等等,但都有一个共同身份:信河街人,或说浙江人,中国人。信河街的历史传承与现实生活,直接照应我的写作,信河街的故事,也是很多发生在中国人身上的故事,中国人经历的,也是在座每个人经历的,我无非用文学方式表达出来,变成文学作品中的一个个人,取一个横断面,表达一个明显或隐晦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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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主编、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钟求是。

    分享会现场,《江南》主编、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钟求是说,他是哲贵从温州一路走来的见证者和文学同道,他讲起文本之外的哲贵——

    “90年代后期,哲贵笔下商人们正在活跃的时候,温州模式还很引人关注的时候,温州出现了一批作家,90年代后期慢慢形成了一定气候。2000年,浙江省作协盛子潮老师牵头研讨温州作家群,哲贵就是其中一员,他一路走来,没有停下。我们常说归来仍是少年,至少两条在哲贵这里是存在的:不油腻,怀有好奇心。虽然他和社会各个层面打交道,但能跳脱出来,精神是高拔的,对现实生活是不妥协的。还有一个好奇心,作为一个作家,有好奇心才能对周围人物事情、人物内心深度挖掘,这很重要。我说,为了文学而出走,不仅仅走出这个地域,走出原来熟悉的环境,走出程式化的写作习惯,哲贵这几年在努力,包括从温州到杭州,就是为了出走,从新梳理,提高一层。走出了过去固有秩序,他的写作还在生长,在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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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美院教授,画家王犁。

    【我仿佛认识《仙境》里的人】

    王犁是中国美院教授,画家,他另一重身份是资深文学爱好者,对于哲贵小说中的“现实”“当下”,他深有理解:“当我们个体通过努力不能踏入人类社会的仙境,但踩上三百个台阶来到这里,或许可以进入文学的仙境,更方便地体会到哲贵让大家了解的人类的仙境。虽然《仙境》是短篇集,更像是一个长篇小说,有一个线索把故事串在一起,我总觉得《仙境》有个非常当下的话题,让我们了解这个时代。我是70后,了解自己的时候,也想了解哲贵所描写的当下,我仿佛认识里面的人,很有现场感。”

    “其实我们并不一定了解这个时代,但是小说会帮助我,现实比文学还荒诞,我们的小说家又努力地把文学表现得比现实还真实,进一步传递给读者真实。哲贵所写的并不是大是大非,一分为二,非黑即白,而是微妙的细微的夫妻情感,男女情感,中年人爱的情感,职业痴迷又产生超越之上的感情,让我们对人,对世界的理解丰富起来,这就是小说对我的恩赐。”

    “比如第一篇《归途》,一个年轻人不太听家长的话,男的做企业家,女的放弃职业,精力放在打扮小孩上,小孩反叛又突破了大人的拘禁,后来离开这块土地到美国,最后无论是故土情感或是老爹基因强大,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最终还是做了服装设计师,回到中国。出不出国?教育矛盾中的大学,孩子,家长,或没有能力,或因为社会太繁忙,或没有时间和小孩沟通,作为当代重要小说家,哲贵提供了社会思考,其中重要情节的推进,和相对模糊的地带,贯穿哲贵小说的每一篇,让你看完还要不停去想。小说家是解决人的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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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金理(左)。

    【温商一代和二代,他们将向何处去】

    从历史传承到现实理解,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金理也谈到了哲贵小说中新的变化,即手艺人的“艺”和“道”:“此前的《信河街传奇》代表信河街上富人商人,改革开放早期第一代民营企业家一群人,《仙境》当中变化的一个面向是,比较多的是富二代。新一代人出现后,生存方式、精神面貌、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改变,富商由传统手艺人转化而来的,盈利方式上,传统手艺人即便转型成功,公司上市,仍不脱离生产第一线。赚很多钱,如果心里面不开心,可能重新去组装一副眼镜,做一个打火机,好像心灵就得到一个慰安,这就是传统手艺人的背景。”

    手艺人的“艺”可以往形而下的方向走,吃饭养家糊口的本领,也可以往艺术方向走,“艺近乎道”,《庄子》里面就讲到很多艺人,带着和世界打交道的一种方式,分寸感。一个人永远保持手艺人的方式,需要天天上手的,本身会回返你一种滋养,领悟。和世界怎么打交道,是往而又返的。但对于“道”,在富二代这里会分裂,柯一璀安身立命的职业是大学教授,不是一个手艺人。画家的故事中,小说写的她以前也不是画画的,艺术才华是“上身”一样,突然会画画了,画画不是用来养家糊口的工具,家境完全可以支持她把绘画当做一种追求。还有一个隐喻是《骄傲的人总是孤独的》中的梅巴丹,超现实的一种描写,她用黄杨木做了小汽车、木马,船,大鸟,最后骑着大鸟消失了。每次做了黄杨木的艺术品上路,每次都要被交警拦下,这个隐喻好像是说,对艺术追求达到纯粹时,是不兼容于社会秩序的,最后只好飞走了。这两个故事,代表了手艺人抛弃了形而下的面向,而极致追求艺术面向。《在书之上》的王乐天就体现两者交战的悲剧,一开始他就是一个传统手艺人,经营书店赚钱,又是一个爱书人,知书达理,待人非常有礼仪感,有人偷书也不揭破,但一场大火烧了书店,隐喻时代变了,两个世界分裂,完全变成手艺人‘技’的这部分,什么赚钱就做什么,“近乎道”就堵塞掉了,是非常悲催的。”

    “《仙境》里面余展飞也是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意味着胶、线、针脚、皮料、采购、销售、公司上市……另一个世界意味着脸谱、盔头、戏服、剧本、唱腔……有钱以后他在公司布置一个练功房,相当于在第一个世界里面安放了一个窗口,但曾经的世界已经分裂了,断裂了。但这个断裂在他父亲身上是不存在的,他父亲的世界就是技艺和艺术追求一致,在打磨一双皮鞋中统一了。在他,一个现代世界到来了,没办法弥合两个世界。这个话题很沉重,怎么办?一场大火,意味着一个新时代到了,人争不过时代,哪怕《图谱》小说结尾,柯一璀获得了家族传承,但也没办法发扬光大,他掉转车头,或许意味着要将家传的京剧盔头交付给堂弟,这是个很重要的细节,令人有点隐忧。堂弟开着很大的公司,带他参观精心打造的博物馆,陈列各种文化用品,博物馆是什么?一是珍贵,二是全面退出日常生活。传统手工艺也是这样,在申报各种非遗项目,收藏在博物馆里面,肯定意味生命力消亡开始,实际上必须散播至日常大街小巷,才能保有生命力。看上去乐观,却提出一个尖锐沉重无解的问题,怎么办?不仅仅是个人主观意愿,时代也提出各种客观限制,手艺人和时代的关系挺紧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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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场提问的温州瑞安小老乡。

    【一种谦逊,一种留白】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金理,作为文学批评家,还注意到哲贵小说中的技法写法:“我甚至想命名为‘哲贵式小说开头’。特征是一个精简的短句,把小说主人公名字,一件事,一个困境,某种心理感受马上表达出来,举例子啊,第一篇小说第一句一个短句,“有时候,叶一杰是蛮不讲理的”,开篇劈空而来,设想读者和这个故事到底什么关系?作家怎么假设?一般会假设读者一无所知,先来个全景镜头,聚焦舞台背景,介绍一下温州有条街叫信河街,这条街的东端有户人家,这户人家有个长子……然后开始展开。但是哲贵几乎每篇小说都是这种哲贵式的小说开篇,把精简短句直接抛给你,过渡到结尾,结束了也不是花好月圆,总觉得还应该有一些。小说当中的人物,可以比作一截流水,此前如何,未来如何,从中间截取,暗示来处,摇曳多姿,也没有给出未来,只是截取一段。小说开头表达一个世界观,笔穷尽不了一个故事,不觉长流,有其丰富性,又保持一种谦逊,一种留白,山水画一样。”

    “就像西洋乐器钢琴讲究宏大占有性布满空间,中国传统古琴音乐样式则讲究处处留白,声音和寂静同在。将两个对立性的状态因素情绪都纳入其中,这是哲贵写作的特征。比如《图谱》一篇,柯一璀对刚刚照面的叔叔的描述‘他的眼神是倔强的,又是柔和的。他总是一副随时和人打架的神情,一副绝不服输的表情,可他的姿态分明在告诉别人,他根本不想跟人打架,他不屑,要打只跟自己打。’既剑拔弩张,又松弛如解甲归田,两面的,两极的,在一句话里表达出来。”

    “更加典型的是,《仙境》里看到两个白素贞,各自按照自己的心意和生活经历,塑造不同的白素贞,舒晓夏的白素贞是银瓶乍破,余展飞的白素贞是幽怨哀伤,冰下流水的绵长,结尾两个白素贞并肩而立。我们印象中写梨园的作品,主要写舞台内外的宫斗,这部小说写如何探索自己的性格,如何安放自我,一个是刚毅的,来体会柔韧,一个是哀怨的,来体会拔地而起的力量,小说最后合一了,也是寂静和声音同在的好艺术。”

    金理教授想起早晨读的文论里讲松尾芭蕉的俳句,艺术当中非常普遍的境界,举个例子,直白如话:

    病到无法吃下,

    一块米糕,——

    桃树开花

    金理说,前两行和最后一行既相反又辩证的关系,把人从叙事单一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内在自我和外在物体矛盾统一,生命力衰竭,依然有饱满的感知力,感受桃树的开花,生命的衰竭和绽放,站在语言边界两侧互相鞠躬,站在人类经验两侧互相鞠躬。矛盾对立的人感受的两个面向,为什么是白素贞?白娘子是妖还是人?不断突破人和妖的界限,是《仙境》这部小说最打动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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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贵。

    【一个人对世界的理解】

    分享会现场,主持人萧耳问及哲贵创作的秘密,塑造信河街繁多的人物,原型是熟悉的朋友,还是重新塑造?借此话题,哲贵再次谈到“历史传承”和“现实理解”:“作家是一种职业,又是一个特殊物种,特殊性在于,在一定程度上,一个作家在写作时,是无所不能的。比如我写到《仙境》里面,主人公是唱越剧的,越剧我只会唱《碧玉簪》选段,我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不断在心里面唱这个选段,神奇的事发生了,笔下的人物活起来了。当然不能出现硬伤,比如《白蛇传》的内容、人物要知道。能不能把各行各业的人写好,是一个写作者的本事,也是衡量一个写作者的尺度。”

    “其实这还是一个人对世界理解的问题,《归途》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叶一杰,写到服装设计师艾迪·斯里曼对他的影响,像一束光照亮了他。他成长的过程中,也是不断认识自己的过程。来这个世界一趟,还有哪些可能?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有了历史传承,还要有对现实的理解,不一定能做得更好,但至少可以表达对世界的理解,一个作家大约也是如此,将写作变成一束光,照亮自己的同时,也照亮别人,照亮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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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贵,当代作家,浙江温州人,1973年生。已出版小说《猛虎图》《金属心》《信河街传奇》《我对这个时代有话要说》,非虚构作品《金乡》等。曾获《十月》文学奖、郁达夫短篇小说奖、首届曹雪芹华语文学奖、百花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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