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⑱丨一代文宗朱彝尊

编者按：

说起清代词人，嘉兴人朱彝尊当属翘楚。他曾家世显赫，曾祖父为明代状元，却无奈家道中落，但朱氏以书香传家，遇到大旱，家中无以举炊，却依旧书声郎朗。朱彝尊自小便是“别人家的孩子”，聪明异常，经史子集，过目不忘，书载其为“生有异秉，书经目不遗”，他通经史，善金石考证，工古文，最终长成了清代著名的学者和词人，被尊为“一代文宗”。

朱彝尊虽半生飘零，但一直以诗词相伴。当遭遇乱世，他南游岭表，避难永嘉，北出云朔，客幕大同，一路飘游关河，浪迹萍踪。为幕十数年，朱彝尊锐气殆尽，却于文学上独树一帜。他在客居北京时写下的《鸳鸯湖棹歌》，融合地名、人物、出产、典故于一体，把清代的嘉兴风貌写得摇曳生姿，令人击节叹服，可谓一部有韵的嘉兴地方志。朱彝尊的诗与王士祯齐名，时称“南朱北王”，他还是浙西词派创始人，与陈维崧·纳兰性德并称“词家三绝”。

2月25日，嘉兴市秀洲区王店镇南梅村举办了第十八届朱彝尊文化艺术节暨赏梅文化旅游节开幕式。今天，就让我们跟随作者一起，再次品读这位一代文宗的生平故事，浅尝他的百味人生。

一代文宗朱彝尊

本期作者：梅晓民

王店镇广平路1号有一处占地约十亩的小小园林，原名“竹垞”，内有著名建筑曝书亭，因朱彝尊著作《曝书亭集》闻名于世，后人遂以曝书亭作为园林名，竹垞反而不被人知。

说起曝书亭，这里有一个民间传说。相传有一年立春不久，康熙皇帝南下微服私访路过王店，看见荷花池旁边有一位老人正敞开衣服露着肚皮晒太阳。康熙皇帝觉得奇怪，就走过去问：“这位老人家，天这么冷，你袒开肚皮干什么呀？”老人叹口长气回答说：“唉，我在晒太阳呀，肚皮闷得时间太长了，再不晒晒恐怕连五脏六肺都快要发霉了。”康熙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位老人胸怀奇才，回京城后，马上宣旨召他相见。老人即解开衣带，取出他所作的300卷《经义考》。康熙翻开一看，心中不禁大喜：原来老人晒的是一肚子的知识。后来老人就在他晒书的地方建了个亭子，取名“曝书亭”。这位老人就是朱彝尊。

朱彝尊像（清·俞明绘）

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垞、又号醧舫，晚号小长芦钓鱼师，别号金风亭长南书房旧史。浙江秀水（今属嘉兴）人。朱彝尊生活于明末清初的社会大变革时期，亲历了明朝灭亡、清朝建立巩固的历史进程。五十岁前奔走南北，结交四方文人，并以文学和学术才华名闻天下。潘耒在《曝书亭集序》中说他“凡天下有字之书，无弗披览；墜闻逸事，无弗记忆”，皇太子胤礽称他为“海内第一读书人”。

曝书亭。拍友　杨惠英　摄

那么，朱彝尊到底有多少学问，取得过多少成绩呢？据笔者了解，朱彝尊出生在嘉兴城内碧漪坊（现为勤俭路的其中一段），曾祖父朱国祚是明万历十年（1582）状元，官至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其祖辈和父辈均有人担任明朝官员，但因他们为官清廉，至朱彝尊一辈时已家道中落。朱彝尊从小随五叔父朱茂晥学习八股文，还教习先秦经史及诗歌文学，后因避战乱，朱彝尊举家迁居梅里（今王店镇），与镇上的王翃、周筼、缪泳、沈进、李绳远、李良年、李符等诗人交游作诗，并受时任河南学政的嘉兴人曹溶所赏识。后又因政治原因，抛家别子，学杜牧“落拓江湖载酒行”而浪迹天涯，过起了寄人篱下的游幕生活，并将精力集中到诗词创作和学术研究上，直到去世。朱彝尊工诗文经学，深于考证金石，还善隶书。《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曾对朱彝尊的成绩作了肯定：“王士祯工诗而疏于文，汪琬工文而疏于诗，阎若璩、毛奇龄工于考证而诗文皆次乘，独彝尊事事皆工。虽未必凌跨诸人，而兼有诸人之胜”。

镶嵌在曝书亭内潜采堂后壁内的朱彝尊石刻像

研经博物成巨著

经书特指儒家的经典著作，是研究我国古代历史和儒家思想的重要资料。《钦定四库全书》将“经”列为“经、史、子、集”四部之首。朱彝尊的《经义考》是一部研究历代经学派别、经义、版本目录的学术巨著，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为纂辑此书，朱彝尊用游历南北时考证碑石、访问名儒及抄校经籍所得的资料，化了十年多精力而编成。康熙四十四年（1705），康熙南巡至浙江，朱彝尊奉召见驾。这个时候，《经义考》尚未全部完成，但他抓住机会，向皇帝呈上了已校定的《易》《书》二种，康熙帝看后谕示：“此书甚好，可速刻完进呈”，并赐“研经博物”四字匾额。这是朱彝尊的聪明之处，能得到皇帝的认可，《经义考》在刻印上就顺理成章的了。这块匾额至今仍悬挂在曝书亭内潜采堂中，但原匾额早已不存，现在我们见到的是由西泠印社社长张宗祥在1964年时重书。

朱彝尊《经义考》现藏嘉兴市图书馆

浙派始祖领骚坛

朱彝尊自十七岁开始作诗，早年曾受到时任河南学政的嘉兴人曹溶所赏识。其诗现存二千余首，诗名与王士禛齐名，称“南朱北王”。朱彝尊早年论诗宗唐、黜宋，批评陆游的诗“句法稠叠”“令人生憎”，（《书剑南集后》）晚年则由唐入宋。他论诗强调学问，认为作诗须以经史为根底，“诗篇虽小技，其源本经史。必也万卷储，始足供驱使”（《斋中读书十二首》之一）。其诗作学者气颇重，以词藻典故见长，务求典雅浑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朱彝尊诗“至其中岁以还，则学问愈博，风骨愈壮，长篇险韵，出奇无穷。”朱彝尊在清诗的地位，还在于他将“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合而为一，成为浙派诗实际上的始祖。他在客居潞河（今北京通州区）时创作的一百首《鸳鸯湖棹歌》与刘禹锡的《竹枝词》一脉相通，清新自然，且流风遗韵绵延数百年不绝，在嘉兴诗坛上形成一个特殊的流派。郭沫若曾有诗赞“鸳湖四百棹歌外，国际歌声入九陔”。由于作品中熔地名、人物、出产、典故于一体，描写的虽然只是嘉兴地区的风情，但提供的社会生活领域却相当广阔，历来被认为是“可补方志所未备者”。

朱彝尊《鸳鸯湖棹歌》资料图片（共享联盟·秀洲王店　供图）

浙西词派创始人

朱彝尊在词坛的成就超出于诗。顺治十四年（1657），时年二十九岁的朱彝尊在岭南跟随曹溶作词论词，开始涉足词坛。朱彝尊共有《眉匠词》《江湖载酒集》《静志居琴趣》《茶烟阁体物集》《蕃锦集》五个词集。《江湖载酒集》是其一生词创作的精粹，所收词作或沉郁苍凉，慨然其情，或清新流动，雅乎其词。其名作《解佩令·自题词集》是他为《江湖载酒集》而写：“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蝉鬓。　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词的下阕写自己的词学主张：不喜欢学北宋的秦观和黄庭坚，若说学南宋的张炎（号玉田）还差不多。一样的望族后裔，一样的抗敌有志却报国无门，到头来也只能填词交给歌筵红粉吟唱而已。整首词格调沉郁，那份“空中传恨”的无奈，那份”落拓江湖“的潦倒，就如南宋辛弃疾那样，虽有抗敌壮举，终因形势所迫，无奈只能借词浇愁，做自己的学问罢了。康熙十八年（1679），钱塘（现杭州）龚翔麟将朱彝尊和嘉兴梅里李良年、李符兄弟，平湖沈暤日、沈岸登叔侄以及龚氏自己的词集合刊成《浙西六家词》，“浙西词派”由此而名，并成为清代最大的词派，而作为“浙西词派”领袖，朱彝尊与纳兰容若、陈维崧并称为“清词三大家”。由他主编的《词综》也体现了其崇南宋、宗姜夔、求醇雅的词学思想。

朱彝尊隶书《题李上舍骑牛图》　现藏嘉兴市博物馆

清初隶书三大家

朱彝尊擅长隶书，在清初有很高的声誉，他与王时敏、郑簠被合称为“清初隶书三大家”。在未入翰林院前，朱彝尊以教书授徒和做幕客谋生，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在广泛的游历中，他深入荒山野径，寻访残碑断碣，“所经荒山废县，残碑破冢，必摩挲其文，响拓之，考其与史同异”（见《曝书亭集》第三十五卷《序二·五代史注序》）。在考证历史的同时，他更是对所见碑文认真揣摩，摸索体会书法艺术的奥妙，使自己的隶书日臻精美。朱彝尊的隶书主要取法《曹全碑》，又融入欧阳询的“欧体”书法，运笔以圆为主，柔中见刚、结体方扁舒展，虽飘逸飞动，但不失端庄，饶有书卷之气。更主要的是，其一点一划皆来自汉碑，行笔扎实稳重，不随隶、楷笔法相混杂的大流，并不特别注重蚕头燕尾之势，用笔出之自然，更凸显出自己的风格。朱彝尊的书法作品网上也能找到很多，但很难能辨其真伪。要想欣赏真迹，只有去全国各地的博物馆。笔者寻觅了部分作品可供参考：集唐朝诗人高适、杜甫五言联：“散帙至楼鸟，开林纳远山”及录北宋词人秦观七言联：“明珠白璧堪投赠，细草幽花入献酬”，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集元朝诗人方回七言联：“老圃地宽花富贵，醉乡天阔酒神仙”，沈阳故宫博物院藏；《临曹全碑轴》，辽宁省博物馆藏；集唐朝诗人杜甫、赵嘏五言联：“茆斋依橘柚,钓艇在烟波”，贵州省博物馆藏。田家英的《小莽苍苍斋藏·清代学者法书选集》也收入了朱彝尊的隶书七言律诗轴等。

朱彝尊隶书五言联：“茆斋依橘柚，钓艇在烟波。”　现藏贵州省博物馆

藏书万卷可教子

朱彝尊生于书香门第，但到他的父亲那一代时家道已经败落。迫于生计，朱彝尊开始长达十余年的游幕生涯。颠沛流离的游幕生活没有给朱彝尊带来丰厚的进项，但并不影响他的好书之癖。他除了购书之外，还借来别家的珍贵书籍亲手抄下来。康熙十八年，朱彝尊应“博学鸿词”之征,以布衣身份授翰林院检讨，充明史纂修官。他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借抄公私善本秘籍，充实自己的收藏。当他听说藏书家钱曾将善本秘籍《读书敏求记》锁在书箱秘不示人时，便邀请钱曾及当地雅士置酒高宴，同时用数量可观的黄金和一件珍贵的裘衣买通钱曾的书童打开书箱，让预先雇来的数十名抄手抄成副本,《读书敏求记》由此得以流传于世。他的这种爱书之情,被人们谑称为“雅赚”。朱彝尊供职史馆时能见到各地进献的图书，便常携带一名抄书手出入史馆，随时抄录。此事遭人告发，结果被罢去官职，时人谓之“美贬”。对此，朱彝尊并不后悔，他在其书椟上作铭说:“夺我七品官，写我万卷书，还不知是谁聪明谁愚鲁呢。”朱彝尊之所以在所有藏书的卷首钤了“购此书,颇不易,愿子孙,勿轻弃。”的警句，是希望同样嗜书的子孙们能继承藏书，苦读一生。可惜到了他的孙子朱稻孙晚年时，因家贫日不敷出，祖父的八万卷藏书渐致散佚。

除了以上成就外，朱彝尊还在考古、金石学、工艺、书画鉴赏等方面有深入研究，并显露出杰出的才华。

曝书亭航拍（共享联盟·秀洲王店　提供）

地方文化重先贤

朱彝尊是王店的乡贤，也是嘉兴的骄傲。为了弘扬名人文化，近年来，地方政府做了不少的努力。2002年，嘉兴市书法家章柏年与画家何云泉合作出版《朱彝尊鸳鸯湖棹歌书画双璧》。2003年，秀洲区成立朱彝尊研究会，并联络全国各地的朱彝尊研究专家学者，召开研讨会，出刊《朱彝尊研究》会刊，今年11月，秀洲区委、区政府还联合嘉兴学院举办了题为“与一代文宗的时空对话”朱彝尊文化论坛。通俗易懂的《鸳鸯湖棹歌》非常适合小学生的学习，2004年，嘉兴市“古韵锋会”篆刻书法展在蒲华美术馆开展，展出以朱彝尊《百字令》一词为创作题材的篆刻、书法作品，同时还展出中国美术学院教授何加林根据朱彝尊词意重摹的新版《竹垞图》图卷。从2005年起，王店梅里小学编印了《鸳鸯湖棹歌选读》本作为校本课程让学生诵读。嘉兴教育学院的“朱彝尊鸳鸯湖棹歌”研究团队继2019年4月出版发行了《鸳鸯湖棹歌曲谱集》后，不断深入研究，在学院老师倪佳的带领下，寻找活泼多样的形式，传承优秀的嘉兴本土棹歌文化。从2018年起，嘉兴还连续举办“朱彝尊”奖嘉兴市书法大赛等文化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