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万年前的那个时代,浦阳江畔的人们播下稻作文明的种子,翻开了新的篇章。
一千多年前,白麟溪畔的郑氏家族,谱写出“江南第一家”十五世同居共食的孝义家风,被中外史学家称之为中国封建社会以儒治家的典范。
数百年来,浦江书画名家辈出,成就了百年书画兴盛地的美名。
“涛落浙江秋,沙明浦阳月。”山川、溪泉、村落,历史、非遗、习俗……独特的人文地理环境,造就了浦江独特的文化气质和基因。
文以载道,成风化人。2023年1月3日起,中共浦江县委宣传部、浦江县社科联每周二在浙江新闻客户端推出《丰安文理》人文社科专栏,努力通过筑牢浦江优秀传统文化的“根”与“魂”,讲好丰安故事,探究当下意义,彰显人文魅力。
潘周家一根面“常红不衰”。《舌尖上的中国》有它的英姿,台湾东森电视台《乡味》有它的倩影,浙江卫视《中国梦想秀》有它的芳容,在各县市台更是亮相频频,《人民日报》《浙江日报》及各县市报也时有报道。众多门户网站、视频播放平台可谓信息海量。一个地处浦江西北山区的山村的“一根面”,何来如此吸引眼球的魅力?!
晒面 郑建东 摄
一
“上有朱虞两宅,下有盘洲一畈”的盘洲,便是今日檀溪镇潘周家。它以迄今400多年的潘家和历史达500年之久的周家之姓氏合并而得名,素有耕读遗风。据“三鸿故居”陈列室的同志介绍,潘周家历史上有“盘溪八景”。分别为:独石渔矶、响岩樵壁、盘畈春耕、竹窗诵月、唐岭参禅、盘溪赛社、石狮喷水、篁渡停舟。有明代诗人陈昌言所作颂八景诗为证。它地处浦江和桐庐交界点,红军长征时途经一云、贵、川三省交界处,叫“鸡鸣三省”。潘周家可称得上“犬吠二县”。古时,算得上驿站,跨村过县之人常把它当作落脚之所。这样,作为万年之前就吃白米饭的浦江,其山区孕育出了“一根面”自然该有其合乎情理的理由。
二
这已经是23年前的事了。2000年油菜花黄的时节,我们来到潘周家采访。午饭时,我们发现满满的一锅面居然只是一根时,被这种名为“麦绳”的面食惊呆了。以往我们见过切成一尺长短手指粗细的面条拉成的“拉拉面”,也见过用面团不断捶打砧板拉成的“龙须面”,却没有见过如此之长的“麦绳”。
据招待我们的周银珍大嫂介绍,这锅面用了整整四斤面粉。若吃的人多,还可以用更多的面粉搓成,依旧是一根。
我们有幸目睹了“麦绳”入水的情景:下锅前盘在大钵盂内,水开要下锅了,则拉起一头,抻匀,徐徐牵入水中,似纤夫拉纤,用力均匀,动作协调,富有节奏和韵律。可一人拉,也可三两人齐拉,煞有情趣。
面熟后,捞起装碗,视食量、胃口,掐断“麦绳”,浇上笋干蛋丝葱花盖头。面条白亮亮、笋干乌油油、蛋丝黄澄澄、葱花绿莹莹,煞是诱人。食之软绵、滑爽,温胃填肚,汤顺面入喉,面随汤落肚,直至鼻尖微汗,真如沐春风般惬意。尤其是一些意犹未尽之人,见碗剩一口汤脚,便扬脖“一口倒底”,给人大快朵颐之感。
揉“麦绳”之毛坯——面团,也颇讲究。一般不用手直接搓揉,一来不卫生,更主要的是面多,手劲不足以搓成有韧性的面坯。“麦绳”之面坯是“打”出来的:先垫一棉被于竹篾大包下,将面粉同水拌匀置于大包内,然后用黄檀木捶捶打,这样打成的面韧性足,拉得长细,而不会断。
潘周家人好客,每到潘周家节庆日时,便在厅堂里拉“麦绳”,据说最多一次拉过一百多斤面粉的“麦绳”,招待了两百多位客人。可以想见,当时拉“麦绳”和吃“麦绳”的场面都是非常壮观的。
制面 吴小杭 摄
三
我十分钟情“麦绳”一词,认为它极具岁月的质感。有史料记载,古时,男人出门闯世界,都会随身携一副绳。若赚得银子,便用之缚财;若“一文不名”,则用绳在家附近的歪脖树上上吊。记得读司马迁《史记》时有“竟不得名一钱,寄死人家”之句。我曾猜想,八方来客匆匆然聚于潘周家,一碗麦绳果腹,又匆匆然四下散去,前途茫茫,品味的是面的咸辣鲜香还是绳的“极端”?!
享受完周大嫂的面条,便急切地同村支书周金华攀谈起来,周书记质朴得如同这无华的面条,没有一点“花话”,而他的那一口浦江西北部山区的土话,更把他的个性展露得极具田园味道,让人忍不住想顺着他的腔韵学几句。
他告诉我,“麦绳”是早年间的叫法,解放初,村里的老人就叫“一根面”了,一直叫到如今,大家都习惯这称呼。
他讲村里没有其他产业,他想把“一根面”弄起来,先自己和村两委人员带头,搞出点成绩来,然后,带领村民一起搞,让大家有钱赚,富起来。
真所谓“面缘”。他的话与我们的想法一拍即合。尽管已是23年前的事情,但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我们报社的经济部主任郑家祥当即用面摆出了“商标图案”。摄影部主任郑建东则精心地将图案拍下来。为了借助名人效应,我给当时的县人大副主任、著名书法家何保华先生打电话,请他为“潘周家一根面”题名,他得知是为农民兄弟服务,慨然应允。第二日,也是县人大代表的周金华就登门请来了墨宝。不久,便完成了商标注册。“潘周家手工面”就这样堂堂正正地跃入市场经济的大潮。
有些事,真的只能用缘分来解释。作家唐弢有篇名作叫《一面》,说的是他与鲁迅先生仅一面之交,但一面如旧,成为终生的师友。我们亦然,这一面之缘,数十年一直交情不断。
四
“潘周家一根面”凭着优良的品质和镇里、县里有关部门的大力推广,迅速走红,行销省内外。我们报社也不停地为其“添柴助火”。那年,恰好全省县市党报工作委员会在浦召开,我们适时组织赴潘周家品尝采风活动,然后向各家县市报提供了“通稿”。潘周家手工面风靡一时。
五
难能可贵的是周金华和村两委一班人,并没有陶醉在“一根面”的产销两旺里止步不前,而是不断挖掘、整理这一传统美食的绝技密藏,让其融入表演性的现代元素,使舌尖上的“有味”,变得“有趣”。
一只二尺八的大铁锅,一锅将沸未沸的山泉水,挨锅架一门板,长可逾两丈,门板另一头置一大盆面胚。一圈一圈盘着。周金华或儿子缓缓牵起一麦绳,一拉,一甩,一抛,窜入水中,似卧龙陡起,成行龙、升龙、飞龙之势,拍羽振起,盘旋而歌,终至蛟龙腾渊。舞者一农民,然双脚轻移,双手所甩,一招一式,如传统婺剧之甩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观者更无不为其心灵所受而溢出的纯朴所感染,由衷地感叹:生活才是最美的艺术。
六
潘周家村500余户,已有1600余人从事手工面加工。面在华夏大地,实在是历史太悠久,品种太丰富了。其自东汉起源,距今4000多年,宋室南渡后,此北方食品更是风靡江南,南北通吃。我在猜想,汉字的“面条”之“面”,为何同“颜面”之“面”为同一字,其间是否有内在之联系。记得作家陆文夫在《美食家》中描写:朱自治先生每日必半夜即起,去抢一碗头汤面。那锅一天要煮几百碗面的水,下的第一碗面,必定是极为清爽了。但如此吃习,我总觉得除吃面外,还有轧“面子”的味道,如果说待客以面是给你极有面子的礼遇一说成立的话,我想“一根面”又会多点“浇头”,又可多点文化的味道。但生日要吃面,做寿要吃面,那笃定是上千年不移的中国文化了。
七
暖阳照着一挂挂、一帘帘晒在空基里场院上的似瀑布一般的面,它酣畅地吮吸着阳光,色质由银色渐近金黄,逡巡于面缝中的潘周家姑娘大嫂脸上洋溢着的是幸福的笑容。不远处,“长枪短炮”“苹果”“华为”正瞄准着,随时按下精彩的憧憬……
(张放红:曾任浦江报社总编辑,浦江广播电视台党委书记、副台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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