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洞头访海霞村

见过汪月霞的人都说，老太太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身板硬朗，思维清晰。我的同事尤燕妮证实了这个说法。汪月霞是“海霞电力女子服务队”的名誉顾问，燕妮是队长。

很多人对汪月霞并不熟悉，但说起小说《海岛女民兵》和电影《海霞》的原型，就会发出会心一笑。原来，她曾经是风靡全国的“洞头先锋女子民兵连”首任连长。

时隔多年，我再赴洞头，车子直驱海霞村。过海上的灵霓北堤，海霞的元素随处可见，车子沿着海霞路疾驰，大海上空的云像是铺了一层棉絮，很厚，压得很低，海天连接处，仿佛一床没有边际的棉被，覆盖在大海上。这里，恰好是下午，夕阳落下时分，但厚重的云把夕阳遮住了，只有一些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散射下来，霞光万道，海上泛起鳞鳞波光，十分好看。

我的目的地是海霞青年营。办好入住手续，趁着天未黑透，赶紧去周边转转，青年营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一幢幢别墅式建筑，每幢上下两层，各有四到六个房间。与营地毗邻的是“洞头先锋女子民兵连纪念馆”，旧建筑是一层的红砖瓦房，是多年以前建的，而新建筑则要气派得多，呈正方形，是那种典型的纪念馆风格。可惜新旧纪念馆都闭门，稍稍有些遗憾。

但营地边上的坦克大炮，却让人大开眼界。都是真家伙，驻地部队所赠，我转了一圈，发现有一辆坦克，两门大炮和一门高射炮。它们都是漆成绿色，坦克放在一个稍显倾斜的坡地上，高射炮则与坦克形成一个直角。而我分不清两门大炮是加农炮还是榴弹炮，总之，炮管比较长，比较网络上的图片，似乎加农炮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其中一门大炮在一处农舍前面，绿树掩映。另外一门的炮身则被一树高大的三角梅遮掩，只露出炮管，不细看，一时难以发现。

在坦克和大炮之间的一处高地上，搁着一艘船，准确地说，这是一艘小舢板。然而，这不是一艘普通的渔船，从船体边的一块碑石上，可知这艘渔船的光辉历史。1959年的初夏，有一队解放军战士在虎头屿上建设防御工事，虎头屿是一座孤岛，由于风浪的阻隔，交通中断，他们已经有许多天没有获得补给了。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已经是女兵排排长的汪月霞便组织几名女兵，乘坐小舢板，请一位男民兵划船，携带淡水等物资，迎着风浪前往虎头屿。在海上，她们凭借丰富的经验，成功抵达了目的地，解了战士们的燃眉之急。

这件事也让汪月霞声名大震，加上当时“大办民兵师”的大背景，北沙女子民兵连在三年后的1960年正式成立。这也是“洞头先锋女子民兵连”的第一块招牌。这个连队的女民兵，可不是摆设，都有一身好功夫。1964年4月，阿尔巴尼亚总理谢胡来我国访问，在他到达杭州的时候，指定想要观看民兵的射击表演，汪月霞便受邀为其表演了飞碟射击，固定速射，移动速射和对抗赛，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谢胡对于汪月霞的出色表现十分惊奇，还亲自走下主席台与其拥抱。在看到汪月霞穿着便服的时候，便问她为什么不穿军装。汪月霞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问她这个问题，在汪月霞心里，民兵从来都是一身便装。

再后来，小说《海岛女民兵》第一次将汪月霞和她的战友推到前台，几乎全国人民都知道，在东海前线的洞头，有一个女子民兵连。尤其是电影《海霞》的拍摄与公映，更让她们成为聚光灯下的人物。而电影主题曲《渔家姑娘在海边》以优美抒情的旋律，如诗如画的意境，成为影视作品的经典之作。

海霞村的老房子，大多是石块砌墙，可能与海岛风大有关系，石墙看上去显得特别稳固。我在营地边上的一幢民房墙上，看到一张女民兵手握钢枪站岗的巨幅照片。电影《海霞》公映后，类似的画面，在当时十分普遍。据说当年有很多女青年模仿海霞手握钢枪站岗放哨的样子拍照留念。在村子的一处矮墙上，摹仿毛泽东的手迹，书诗一首：“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很多人误解，认为这首诗是写给汪月霞的女子民兵连的。其实不是。真实的情况是，跟领袖的一名机要员有关。

1959年10月1日，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在天安门城楼检阅首都民兵师、民兵方队，而中南海机要员李原慧就在其中，她还全副武装地照了相。毛泽东看了李原慧的相片，称赞说：“好英雄的模样哟。”他兴致勃勃地挥毫写下《七绝·为女民兵题照》。毛泽东接着说：“你们年轻人就是要有志气，不要学林黛玉，要学花木兰、穆桂英噢！”

汪月霞也见过毛泽东。那是1960年4月26日，汪月霞出席全国民兵代表大会期间，毛泽东与代表合影，汪月霞被安排在第一排。据汪月霞回忆，拍照前，毛泽东侧过头，笑着对她说：“我到你那儿当个民兵要不要哇？”此时的汪月霞已经被幸福的巨浪冲得全身晕眩，她居然没有回答一字，只是一个劲地鼓掌……

天色渐暗，营地的路灯亮起来，路灯全部是马灯，颇有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感觉。我在村里转悠，发现三角梅特别多。除了营地的一门大炮几乎被三角梅淹没，村子马路两侧，也都有一些长势繁茂的三角梅，在夜色里，特别鲜艳。

离一丛三角梅不远，一间平房，屋顶瓦片之上，零零星星覆盖着一些形状不规则的石头，显然是为了抵御大风的吹袭。屋檐下，悬一木质招牌，上书“海霞小卖部”。我踱进幽暗的屋内，货架上，排满了日用品。店主很瘦，看上去六十开外，我问生意还好吗？他摇摇头，仿佛自言自语，村里有好几家这样的小卖部，生意冷清，加上现在上岛的人不多，一天挣的，付电费都不够。他看着我，问，你是来培训的吗？营地对面，是海霞培训中心，他想当然以为我是来参加培训的。我不好意思说，我是过来讲课的。我说，培训的人多，是不是小店的生意也会好一些？他说，是啊是啊。又问我想买点什么？我其实啥也不需要，但还是买了一瓶水和一包点心。我在扫码付钱时，对他说，生意会好起来的。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是啊是啊，托海霞的福，这个小店还能开下去。

步出小卖部，我发现毗邻的，是一座寺院风格的建筑，琉璃瓦装顶，青砖外墙，紧闭的大门上画着脚踩祥云的门神，檐下的匾额上题的是“朱府王爷宫”。我猜测这位王爷有海神的元素，能保佑渔民出海平安。在进门台阶左侧，有一块石碑，嵌入一方铁皮，镌刻简要的说明。我凑近一看，这位朱府王爷，果然有“南鲲鯓王”之说，是闽南一带传统民间宗教信仰“五府千岁”之一。渔民相信南鲲鯓王能保佑渔船出海平安，因此建庙祀之。

与朱府王爷宫一路之隔，另有一座面积小巧，但风格相似的小庙，夜色已深，庙门紧锁。次日，我一早过来，恰逢一女子，从时尚衣着看，似乎从城里而来。她手持一柱香，进门点燃，又去朱府王爷宫敬香。此时，我恍然，这座小庙，供奉的是烛台，香火燎绕，护佑着村民，岁岁平安。

尤燕妮听说我上了岛，再三说，在洞头期间，有任何事都可以找她。其实，我有一个心愿，想见见汪月霞老连长。但实在说不出口，我来去匆匆，打扰老人家，过于唐突。另外，老人已年过八旬，也不宜见客。再说，进纪念馆，也能对这位“海霞”有一个全面的了解。不过，我还是向燕妮提出一个要求，希望她能提供一张微电影《守望大瞿岛》的宣传海报给我。我这次上岛，是应邀给一家企业的中层培训班讲课。我想讲一讲新一代电力海霞的故事。

说起《守望大瞿岛》，还有一段并不遥远的往事。2013年春天，微电影拍摄期间，洞头供电局党委书记潘淑娟联系我，说她们拍了一部海霞女子服务队的微电影，但想不好用什么片名。我看了微电影的脚本，又百度了大瞿岛的地理位置，发现与大瞿岛相望的，还有中瞿岛和小瞿岛。于是，我建议可用《守望大瞿岛》作为片名。潘书记采纳了，后来，这部微电影在网络播出后，引起巨大反响。我之所以用“巨大”来形容，是这部微电影转发观看量出人意料。微电影在优酷网、新浪和腾讯微博等各大网站发表播出以来，有几百万的浏览量。2013年5月8日，时任中共浙江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关注了《守望大瞿岛》，并在其腾讯微博上进行转发，影片所有人物悉数由“海霞电力女子服务队”队员本色出演。队长尤燕妮和她的同事陈晨是影片主角。后来设计的电影海报，用的画面就是燕妮和陈晨。

2016年初夏，西藏电力公司联系我，邀请我为他们的一个培训班讲一课，主题是企业文化。西藏与浙江相距遥远，地域文化差异大，培训班不少学员从小在西藏长大，如何用他们听得明白的语言，讲述企业文化在不同文化背景的区域落地深植，是我当时思考最多的。最后，我决定采用几个故事，向西藏的同行们讲述发生在浙江的企业文化故事，我相信，他们能听懂我想要表明的意思。而反映电力海霞的微电影《守望大瞿岛》就成为其中的一个素材。

《守望大瞿岛》以“海霞电力女子服务队”队员登上大瞿岛，服务岛上居民为蓝本改编。当我将《守望大瞿岛》在拉萨的西藏电力公司培训班上播出时，我发现，大家看得很入神，尤其是当片中出现浩瀚的大海时，我从他们眼神里，看出了一种向往。而当服务队员们乘坐的渔船在海浪中颠簸时，他们又发出会心的笑声。课间休息时，学员们和我交流，问电影里的女队员们都那么美，是不是请了专业演员？我回答，不是的，那些演员，就是服务队员们演的，我都能喊出她们的名字。我把在拉萨现场播放微电影的场景拍照传给尤燕妮，她很高兴，说万万没想到，大海和高原居然以这种方式连在了一起。

我在岛上的这一天，恰好有月全食，并且有“红月亮”的天文奇观出现。月出时分，我特意去村子的高处，这里可俯瞰大海，能见到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但由于云层太厚，我没有看见传说中的“血月”。在风中，我拍了一张摇曳的芦苇。发到微信朋友圈。朋友们留言，说你没看到红月亮，但你拍的芦苇是红色的，难道不是月光映照的效果？我仔细一看，果然，摇曳的芦苇稍显模糊，但显红色。没有红月亮，芦苇为什么是红色？只有我知道答案，我拍摄的地方，身后就是海霞村党群及村民服务中心，招牌是鲜艳的红色灯光，这些光芒投映在芦苇上，芦苇的颜色就变红了。而这个光的颜色，在洞头，被称作“海霞红”。在“海霞红共享货栈”边上，植有一丛三角梅，花开千百朵，展开的直径足足有两米以上。这丛三角梅，也是红色，不清楚是不是也叫“海霞红”。

陈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