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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澄堂主观展记|被“误读”的潇湘奇观图

    澄澄堂主观展记 陈骥 陈骥2022-10-17 05:54全网传播量5.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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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胡

    800多年前,南宋绍兴年间的一个初春,米友仁登上长江北岸、镇江北固山上的海岳庵。见窗外烟雨溟濛,中国最为宽阔的大江时隐时显、忽明忽晦,逸兴忽来,就着眼前的一卷茧纸写下了千百年来被画史奉为经典的名作——《潇湘奇观图》卷。

    今天,这一名作,连同卷后数百年间薛羲、邓宇志、董其昌等宋、元、明14家题跋就静静地展现在故宫博物院午门展厅之内。

    《潇湘奇观图》卷静静地展示于午门展厅。

    【观展记】

    《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象》

    展览时间:2022年8月30日至10月23日

    展览地点:故宫博物院午门展厅

    《照见天地心》海报

    午门展出的是故宫博物院筹划已久的大展:《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与象》。展览以书房为中心,阐释了中国书房的文化内核。从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到海岳庵、清閟阁、草玄阁、画禅室,一个个带有强烈个性特征的书斋之名,已经幻化为中国历代文人追慕的精神符号而流传千古。

    这显然是一个不可错过的展览。离老胡上一次在故宫文华殿观看《林下风雅——故宫博物院藏历代人物画特展》第二期已经相隔一年,而此次更是在一个短暂的“弹窗”间隔期得以赴京。

    观之不易。

    这一展览涵盖了书画、器物、家具等多个类别,重点推出了郭熙《窠石平远图》、米芾《行书兰亭序跋赞》、米友仁《潇湘奇观图》、倪瓒《行楷书淡室诗》、杨维桢《行书宴啸傲东轩诗帖》、文徵明《猗兰室图》、唐寅《双鉴行窝图》、徐渭《行书昼锦堂记》、董其昌《行书临柳公权兰亭诗》等名作,系统性地呈现了中国书房的空间、陈设和精神。

    《照见天地心》展厅一角。

    《照见天地心》展厅一角。

    《照见天地心》展厅一角。

    《照见天地心》展厅一角。

    如果我们暂时放下展览赋予的“委怀琴书”、“正谊明道”、“结契霜雪”等主题,以及以“当下”概念融入其中的当代艺术家作品,整个展览其实以局部复原和数字重现清宫现存书房的氛围而展开:五经萃室、香雪室、三友轩……并以此营造了一个充满想象力的空间。在这个氛围中,南宋古琴“玉壶冰”、清仿李廷珪“古墨歌墨及墨盒”、仿哥釉笔山、乾隆帝题花卉诗管紫毫笔及笔匣、项元汴款端石抄手砚等种种深锁禁宫的珍玩都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当然,老胡感兴趣的还是宋元明清翰墨,尤其是此次完整展出的《潇湘奇观图》卷。

    《潇湘奇观图》全卷

    未见《潇湘奇观图》,不知米氏云山之绝妙。

    “大米”——米芾和他的长子“小米”——米友仁共同创造的“米家山水”,对后世产生了巨大影响。

    米芾,宋徽宗时召为书画学博士,擢礼部员外郎,人称“米南宫”。其画水墨山水,“信笔为之,多以烟云掩映树木,不取工细。”可惜米芾的云山画迹不存,我们只能从“小米”作品中窥探一二。

    米友仁存世公认真迹亦不过数件。今年3月在上海博物馆常设展中一睹《潇湘图》卷,这一次又见《潇湘奇观图》,在相隔半年的时间内连续得见米友仁最具代表性的两件作品,不可不谓是一种缘分。

    《潇湘奇观图》开卷以淡墨勾写及泼墨法画山川烟云幻变,近3米长卷,前半卷云气翻腾、变幻莫测。直至中段,远处峰峦才影影绰绰地展现在白云间。接着,浓墨点写的峰峦忽然出现,起伏连绵;树丛映带,仿佛桃源尽现。之后又是淡墨染写的静谧云山,最后以烟树迷濛、草庐安卧终卷。自首至尾,没有明显的线条勾勒,都是用笔横落纸面,墨与水相融,以“点”写青山白云,完全改变了宋人水墨山水以“线”勾皴表现自然的模式,创造了一种全新绘画语言。

    无论作品本幅,还是后纸自题,作者米友仁都没有将作品定名为“潇湘奇观图”。但如果继续读后人题跋,第一段元人薛羲所题首句就是:“右将侍郎米友仁《潇湘奇观》一卷……”,“潇湘奇观”一名或许由此而来。

    《潇湘奇观图》卷特写

    《潇湘奇观图》卷特写

    《潇湘奇观图》卷特写

    《潇湘奇观图》卷特写

    《潇湘奇观图》卷特写

    海岳庵为米芾所修筑,米友仁在自题中写道:先公居镇江四十年,作庵子城之东囗岗上,以海岳命名……乃庵上所见山,大抵山囗奇观,变态万囗,囗在晨晴晦雨间,世人鲜复知此。”米友仁显然明确写道,此卷为其在海岳庵所见镇江一带的长江景色而作。

    那么一卷描写镇江景色的作品,为什么会被“误读”为“潇湘奇观”?而且,我们再读董其昌长跋,得知还有一个明显准确得多的名称——《海岳庵图》,那么千百年间人们又为何坚持这个美丽的错误呢?

    答案自然还在“小米”自题中。他接着写道:“余生平熟潇湘奇观,每于登临佳处,辄复写其真趣……” 

    在中国文人心中,“潇湘”不仅是一个地理空间,而且还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精神源泉。自从屈原用诗笔创造了一个潇湘神话,“潇湘”就成为了文人的共鸣与隐语,“成为一种丰满的‘符号’和充满意义的‘隐喻’”。

    舜帝南巡崩于苍梧之间,客死潇湘;娥皇、女英追至湘水,不幸溺亡,化为湘水女神;屈原以香草美人自比,抒发怀才不遇的痛苦和哀伤,自沉于汩罗江。潇湘意象一开始就充满了世事无常的无奈与感慨,有离别之恨、迁客之痛。

    北宋之后,潇湘意象又萦绕着另一种情愫:孤高隐逸。屈子放逐,忧愁叹吟;而渔父避世隐身,欣然自乐。《楚辞》中的渔父形象成为隐士代称。潇湘之美让文人放逐其间,以诗文诵咏其山水风物,楚竹、清湘、桃源、芙蓉、洞庭、君山……这些隐喻潇湘的词汇,不仅成为文人归隐避世、淡泊明志的人格象征,而且升华为审美意蕴。而“潇湘”本身也超越了地域性,成为一种抒情方式。

    文学如此,绘画亦然。

    米友仁人在北固,却恍若身处潇湘;欲写眼前之景,却心牵潇湘之水。并以此表达了画外之意:米氏自认是楚人后裔,写潇湘自然包含了追忆故土之情;另一层含义则是凄婉、苦楚的潇湘才是文人隐逸的江湖。

    而米家山水高度简约的笔墨,更被后人视作是以一种诗性语言完美呈现了潇湘诗境。

    后世的文人墨客感同身受。自然更愿意以《潇湘奇观图》之名延续潇湘之情。

    元人吴师道在米友仁另一幅作品《云山图》卷中题跋道:“往年过京口,登北固,眺金、焦,俯临大江。时春雨初霁,江上诸山云气涨漫,冈岭出没,林树隐见,恨无老杜荡胸之句,为之发挥。乃今倏见此图,知海岳庵中人笔力之妙,能尽得予当日所睹。掩卷追念,不觉怅然。”

    吴氏恨自己不能写出像杜甫那样的“荡胸”之诗,又感叹米友仁竟然达到了异曲同工之妙。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恰是这一文人画的意趣让人“掩卷追念”。

    “米氏云山”是宋代中后期兴起的文人画涓涓细流中的一脉,正是这些涓涓细流对中国绘画发展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影响。如此,当我们在午门端详这一卷《潇湘奇观图》,才觉得它不可估量。

    彩蛋:

    老胡观展《照见天地心》,也是一波三折。离10月23日展览闭馆也仅有一周时间了,如果不能如愿,老胡强烈建议购买图录《照见天地心》一书。不仅有全部展品的高清大图,而且从展览主题确立到整个筹展过程都有非常详尽的披露,阅读此书,可以安慰一下自己的心。


    作者简介:老胡,生活在杭州。以前是媒体人,业余喜欢中国书画,喜欢雅玩金石草木。后来索性辞了公职,专门观展赏画,举拍拜师,总之就是入了书画收藏鉴定(自由自在)的门。

    观展,喝茶,是老胡最近几年的生活常态。只要有好的展览,他就天南海北地去看。疫情之前,不止天南海北,还海内海外。总之,他过着让打工人眼红的闲适生活。【澄澄堂主观展记】,是老胡在小时客户端开设的观展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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