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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专访马来西亚华人作家黎紫书:新书出版一年,看着大陆读者读后感,她连说欣慰

    2022-06-07 02:01全网传播量1.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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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宋浩

    马来西亚华人作家黎紫书的长篇小说《流俗地》,出版一年了,亚洲周刊、豆瓣、新浪、钱江晚报·浙江新华“春风悦读榜”、单向街书店文学奖、新周刊、新京报、深圳读书月等图书品牌,这本书都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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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展现了马来西亚华人聚集的城市——锡都的历史和民生风景,展现了一幅生动的浮世绘。

    一年来,媒体采访、图书榜单、演讲、播客……黎紫书通过各种渠道与读者对话,广受读者喜欢,各种活动和采访连续不断。端午节假期结束,她还将在B站与博主连线分享。

    在她电脑下面,贴着一张张便签,提醒她哪天约了什么人。

    《流俗地》受欢迎超出预料,我没有红了的感觉

    今天,在微博上搜“流俗地”,几乎每天都有新微博;豆瓣上每天也新增六七条短评——新读完的读者留下的;小红书、B站等平台也类似。

    黎紫书的微博,2018年起荒废了几年,直到去年新书出版后又恢复更新。很多读者给她留言:“《流俗地》看到一半,其中有一部分像极儿时记忆中我的妈妈,看着不禁流泪。谢谢!”这些评论,黎紫书很多都回复:“我妈读这书,也很有感触呢。我也谢谢你的支持。”

    读者说:“看完书后听了这期播客,作者很真诚,很喜欢这期的分享,书也写的非常好。”黎紫书说:“‘真诚’和‘把书写好’都是我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谢谢你,这些话令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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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紫书平时不太上网,微博和Facebook都看得不多,也不关注粉丝量的变化,但很多读者的评论她都去回复。

    除了微博,她还新注册了豆瓣账号。去年6月,黎紫书给自己的新书《流俗地》打了5星:“作为小说的第一个读者。我要说,这是一本好书。”

    70后的黎紫书不太熟悉豆瓣,今年4月,出版刚好一年,黎紫书还在豆瓣发表对分数的困惑:《流俗地》豆瓣评分在9.0分上下浮动,到过9.3分,一度掉到8.8分。为什么“5星的百分比提高了,总分却下滑”?还拿出计算器算来算去。有读者留言告诉她,这个分数不低,算是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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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读者感到惊奇,留言道:“您是紫书本人吗?”她说:“是呀,我是黎紫书。豆瓣上的菜鸟用户。”一点不神秘、大大咧咧地出现,跟大家一起上网。

    “我没有那么当红的,”她说,不忙的时候就回应这些远方的朋友,“彼此没见过面,因为书、文学结缘的朋友打个招呼”,这是一种精神的连接。

    有一些找上门的采访、演讲,黎紫书开始还以为出版社安排的,网友互动越来越多,她才发现,确实因为这本书的口碑传播了开来。

    以前的作品出版后,她应邀到处“打打书”,参加一些宣传活动,三两个月回归原本生活。这次在大陆,书出版一年多后,还是有记者、活动找上门,这是没有过的。在她电脑下面,贴着一张张便签,提醒她哪天约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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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红了的感觉。但多少看到了各界对《流俗地》的关注,这是可以确认的,这让我很欣慰。” 《流俗地》在大陆读者中“出圈”,是黎紫书没预料到的,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大陆的读者是成熟的读者

    2021年春,《流俗地》简体中文版在大陆出版,感动了很多读者。截至2022年6月3日,豆瓣网上有3540人打分,超过64%的读者打5星,留下了1800多条各种各样的书评,评分8.9。

    很多网友把感受反馈给作家。有网友评论:“读银霞、细辉、拉祖、马票嫂的故事就是读你、读我的故事。锡都怡保不在遥远的马来半岛,它其实是我们共同的故乡。”

    黎紫书也曾在一席演讲中分享两个母亲的故事——书中女性形象的原型。有读者说:“虽然我是88年的,却仿佛自己是演讲中母亲的某些碎片。敬我所经历过的童年及岁月,最难能可贵的是我保持善良,跟恨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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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读完想到了作家金宇澄的《繁花》,有人想到了《新鸳鸯蝴蝶梦》《凤凰花开的路口》等歌曲的歌词,想到了自己的人生和生活。

    “这个反应让我感到欣慰、感动。”黎紫书说,“书出来之后,各种评语都有,把它与《繁花》相提并论、作联想的不在少数,也有人提到与《红楼梦》《百年孤独》有关联。”

    这与读者本人的生活经验、阅读背景有关。在黎紫书看来,这样一本写怡保社会的“浮世绘”作品,在写的过程中,她最关注的首先还是能否得到马来西亚华人社会的认可。书推出后,马华社会反响很好,大家都觉得有种亲切感,自己就在书中的环境长大,书中就有自己生活的影子。

    书准备在大陆出版的时候,黎紫书心存疑惑:大陆读者不了解马来西亚历史、风俗,甚至大多不懂粤语……这样一部带有粤语风格的马华文学,能与大陆读者产生共鸣吗?“总之各种担心。”

    如果只是贩卖一点异域风情、地方色彩,这既不是作家想要的,也注定小说不会影响更多读者。

    书出版后,受欢迎程度黎紫书没想到。“大陆读者很成熟”,不是以猎奇心态看异国风情,而是很成熟地读这本小说,在其中找到与自己生活、生命共通的东西。“小说写的是人,不管对环境、风俗花多大力气,归根结底还是这土地上的人。”书中人的故事引起大陆读者的共鸣,唤起他们的回忆,黎紫书非常高兴、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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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陆民众熟悉马来西亚明星,如杨紫琼、李治廷、李铭顺、巫启贤、梁静茹、曹格等,但对马来西亚文学不够熟悉。黄锦树等人的作品,大多局限在学院派的阅读视野。

    究其原因,一方面与马来西亚文学一向的沉重的手法、严肃的题材有关;另一方面,也因为马来西亚华人社会偏居中文世界的一隅,读者群有限——王安忆、阎连科等人可以影响到那,但那里的文学很难被大陆读者广泛留意。

    黎紫书这部《流俗地》,成为很多大陆读者的第一部马华文学。黎紫书认为,与这部小说的写法也很有关系。

    大陆青年编辑的格局,前辈的护佑

    小说在大陆出版,中间也有一段故事。

    黎紫书曾有多部作品在大陆出版,小说《流俗地》完成后,她心想十年打磨之作,在大陆出版不会太难。但还是想先找一家文学杂志发表,“哪怕多赚一笔稿费呢”。

    但她没什么人脉,打开微信通讯录,终于翻到《山花》杂志编辑李晁。虽然有微信,联络也很少。此前她给《山花》投稿都是通过中间人联系,最后因为要发稿费,才加了李晁的微信。

    这次,黎紫书主动联系了编辑:你们发长篇小说吗?

    对方问:紫书老师有长篇小说出来吗?没正面回答,黎紫书心中一迟疑。对方很热情地要书稿看,黎紫书就传过去了。

    几天后,大陆的作家朋友听说了,告诉黎紫书:《山花》杂志不发长篇的啊!

    黎紫书正纳闷间,编辑已看完书稿,回复她:小说读完很激动,自己有信心说服领导把这部长篇小说发出来。

    当时黎紫书还不知道,《山花》创刊70年以来没发过长篇小说,在创刊70年的契机下,《山花》2020年第五期《流俗地》在中国大陆首发。整期杂志全部都用来刊发这部小说,还专门为小说加了页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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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李晁在朋友圈讲述了这件事,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的编辑陈玉成看到了,马上要来电子稿,并联系上黎紫书。有了《山花》的发表,多家出版机构也陆续找上门,最终,书在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

    《流俗地》简体中文版出版的背后,黎紫书说,她很感激几位有格局的年轻编辑。他们身上展现出来的气魄、格局,让她觉得,大陆有这些热爱文学的年轻人,以后前景会很好。

    出版时,还需要找人为新书作序。

    很多读者拿到书,看到腰封上写着两个推荐人的名字,往往先肃然起敬——两人都是现当代文学领域大名鼎鼎的重磅人物。

    一个是哈佛大学教授、著名学者王德威。“王德威是本身研究的关系,特别关注海外华语文学的发展,因此我跟他很早就认识。”黎紫书说,王德威对马华文学一向非常爱护,《流俗地》在台湾麦田出版社出版,就是请王德威作序。

    另一个是复旦大学教授、著名作家王安忆。对王安忆就不那么熟悉了,但黎紫书早些年获“花踪文学奖”等奖项,曾在现场多次见过王安忆,“我知道她会对我有印象,”黎紫书说,“但私下没有联系过。”

    黎紫书通过朋友“厚着脸皮”找到王安忆,给这位前辈发了一条谦逊有礼的消息。不到一小时,王安忆回复她,答应了。黎紫书把书寄过去,王安忆很快读完,把序言发过来。

    后来黎紫书才知道,王安忆十分低调,很少做给人背书这种事。

    这本书出版,除了那些有激情的年轻编辑,还有王安忆这样的长辈的护佑之情,这让黎紫书非常感动。

    黎紫书与《流俗地》

    关于本书的写作,小时新闻与黎紫书的对话:

    不断推翻重写的过程中,那些人物清晰起来了

    小时新闻:这是您第二部长篇小说,距离上一部10多年。您最终决定写这部长篇时,有什么契机吗?

    黎紫书:我本质上是不适合写长篇的人,我性子——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急于看到成果的人。长篇看到成果慢,又需要长时间的耐力,本身不适合我。第一部长篇小说结束后,我觉得自己不在写长篇的状态。之后十年都在写短篇、微型小说,但中间我还是在脑子里拼命构思下一部长篇。

    为什么后来动笔了?我觉得自己可以找到写那些内容的方法。这时候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沉稳了、有耐性了,我觉得可以写长篇了。所以中间隔这么多年。

    我自己也不急,一定要写个长篇出来。我本人靠写作谋生的关系,短篇写得快,比较快能赚来钱。写完后我可以做别的事情,演讲、做文学奖评审等工作。所以写短篇的时间可以被打断,而长篇小说的时间、精神是需要长期的,我不是能一心二用的人,不能被打断的,所以我需要有这样的储备、条件,去做这个事情。

    小时新闻:听说您写作过程中推翻过两个版本,一直留下的人物是银霞和顾有光?

    黎紫书:我本来想用很多短篇合起来,变成一部长篇,像我刚刚说的,我比较适合写短篇。这样就算发不了长篇,至少可以一篇篇短篇发表。

    第一次尝试这样做,感觉不成功,看起来就是分开的短篇,不能联系起来,效果不好。写了三分之一,我就知道不行,不是我想象的这个小说的样子,就推翻了。

    然后写第二版,因为语言上找不到适合的风格,去表现那个社会氛围,所以我又推掉了。

    在推到重写的过程中,改变的不仅仅是语言,小说的情节、人物也是在这个推翻的过程中越来越清晰。这样一个环境——近打组屋——里面应该出现什么样的人,一个个角色清晰地冒出来了,所以我把那些不够典型的人物都删掉了,剩下的就是银霞,这是我早就定好的女主角。

    小时新闻:还有顾有光,这是送给银霞的一个配角?

    黎紫书:顾有光也是我一开始就决定了的,这个人将来会是银霞的伴侣。

    怎么把他放在小说里、怎么出场,一开始没想好。但我早就想好了,他是一个比银霞大很多的男性,是一位老师。所以删掉其他人物,没删掉顾有光,因为这是我认定的银霞的伴侣。

    黎紫书与陈思和、王安忆等专家对谈。

    真实人物的原型,架起小说的历史深度

    小时新闻:马票嫂是花笔墨较多、丰满的一个人物,在演讲中您提到过,她的原型的是您同学的妈妈“戴妈妈”。为什么要给这个角色这么多笔墨?

    黎紫书:我本来就认识戴妈妈这个人。我觉得这个人的人生故事,如果不放在小说中就太可惜了。但我后来发现,这个人物也不是独一无二的。

    很多马华读者读完反馈说,马票嫂的个人经历,尤其是她嫁入豪门后被虐待的情况,跟他们的母亲或者认识的人的真实故事很相似。那就说在马华社会,有不少马票嫂这样的经历。

    那个年代和社会的那些事,我们今天看会觉得:怎么可能?女人嫁出去,相隔几个路口,却不能回娘家,还被虐待?可是那个年代,我们的马华社会里,这个情况发生概率很高。

    我把马票嫂放进小说,开始她出现的时候,是统计马票的妇女。这个职业在早年马华社会很普遍,非法赌场把她们派出来,走街串巷“写万字”,签赌。小说出版后,多少个马华读者向我反馈,他们身边都有马票嫂。可见这种华人妇女,当年非常普遍。

    现在所有事情都可以通过互联网,马票嫂这个职业,小乡村或许还有,但那个年代普遍。

    这个人物后来怎么安排,我还没想好,就让她出场了。出场以后,没理由的,我想到把戴妈妈的部分经历放在马票嫂身上。我知道读者为什么喜欢马票嫂,她仗义、爽快,让人特别舒压的角色。

    我之所以把戴妈妈放进去,有两个原因。一是马票嫂跟其他同年代女性对比——比如银霞的母亲梁金妹、细辉的妈妈何门方氏——她们与马票嫂年龄相近,生活环境相同,但她们性格又那么不同。我就把戴妈妈的经历,放进马票嫂的前半生:父亲回到大陆,抛弃了马来西亚的妻儿……

    这样可以把马华的历史、华人迁徙史推的更远。所以戴妈妈这部分放进去,就是希望小说的历史背景更深一些。

    小时新闻:是的,我能感受到锡都的历史,作为一个矿产城市,很多华人来这里淘金,有的离去、有的留下,很多悲欢离合。您怎么发现戴妈妈的故事的?

    黎紫书:我和她的儿子是旧同学。也是一种奇怪的缘分,我和他小学时候念同一所学校,就是小说里的这个华小。他是精英学生,很优秀,而我平庸、孤僻,我不认识他。后来长大了,经过朋友介绍认识后,发现我们原来是小学同学、而且同村——密山新村。

    大家认识后比较投缘,也因此认识了他母亲。我对他母亲的故事很感兴趣,他透露过一些关于父亲、家庭、小时候很苦的环境,我知道了他母亲年轻时为了抚养儿子,要出去打好几份工。我心想,戴妈妈一定见过很多世面,对当年的怡保了解很多,很感兴趣,所以希望去采访她,她很欣然地接受。我曾经当过很多年的记者,有采访的经验,我以采访者的心态去,她很坦诚地告诉我以前的事情。

    小时新闻:相对母亲形象,小说中华人父亲的形象,从老古、奀仔到大辉,似乎都是缺席的。为什么会这样?

    黎紫书:我不是很能说明为什么会这样。可是我很多小说——不管《流俗地》还是以前的短篇小说中——父亲的形象都是不好的。

    如果学者来分析,可能会说因为我父亲不好,跟我关系很生疏,他也是经常缺席的,带给我很多麻烦和痛苦。我不晓得,我也不是心理学家,可能是因为这样。我写负面的父亲形象,会更有把握。

    当然也因为现实中,我见到的不负责的父亲很多,像好色的老古、渣男大辉这种,现实中不是没有原型。小说处理这种父亲形象,我可能更有把握一点。

    其实顾老师的角色,是一个好父亲。他被妻子抛弃,他不仅不闹,还与妻子再婚的丈夫成了好朋友。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被我认定是银霞以后的伴侣。两者是有联系的,他不仅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丈夫、好伴侣。这样的一个角色出现,好像可以弥补那些负面的男性形象,女性生命中渴望的男性角色被他填补了,可能潜意识中我有这样的想法吧!

    读者说从中看到古汉语,我有点惊讶

    小时新闻:小说的语言,让很多人印象深刻的是奇绝的修辞,还有很多文言文元素,其实是方言特色?为什么选择这样的语言?

    黎紫书:我要书写的怡保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了。我不能把现实中这些人的说话方式,直接搬到小说里,那是非常粗糙的。我要想办法找出一种语言来,首先要让所有的马华读者一读就知道那是怡保的氛围。与中国大陆的语言有什么分别,我没去想。

    我要自己制造出这种语言来,让人感受到小说中人物在讲粤语,又并不是粤语写成,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加入了粤语。我需要去拿捏那个分量,整个小说的语言是一个创造的过程,我制造了一种叙述语言。

    不少中国大陆读者说,从小说中看到古汉语,有点惊讶,我写的时候一点没感觉到。我知道有古典小说的元素在里头,但我并没有觉得有古字,都是平常都在用的语言。

    比如书中我用到“摽眉已过”这个词(表示已经过了适婚年龄),我肯定不是从《诗经》来的,是小时候日常生活听到、看到过的字眼。王安忆老师她指出来这里来自《诗经》(“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见王安忆序《之子于归,百两御——〈流俗地〉代序》),我其实吓了一跳。

    小时新闻:所以它还是一种方言特色。

    黎紫书:这是粤语的关系。方言加入小说,这件事我非常谨慎。我觉得粤语是一种强劲、生猛、有生命力的语言,但我不能因为喜欢就大量用在小说里。

    马华文学本身就小众,如果我再大量使用方言粤语,就会让小说走入更小的死胡同。因为在马来西亚主要怡保、吉隆坡、中马(马来半岛分北马、中马、南马、东海岸四部分)等地的华人才说粤语。

    所以小说中怎么样使用方言,我总是前后考虑很多。我主要是要粤语的神韵,让不懂粤语的人也能根据上下文猜出来意思,感受到那种氛围。

    这个过程没有很难,我只要找到这个调子,就好像一个音乐家找到开头的调子,后面就水到渠成了。

    有一位东北的文学编辑,他一直不看好方言写作。大家都叫好的《繁花》,最近很叫好的《潮汐图》,大家都说好,因为语言隔阂,他觉得看不下去、有难度。陈春成等作家推荐《流俗地》给他,他说一下子读进去了,读完非常兴奋——作为一个东北人,他没想到,粤语写作对他毫无障碍。

    我听了这件事非常非常高兴。

    小时新闻:在小说的结构上,同个故事在不同章节之间跳来跳去,前面讲一部分,后面换个视角又讲一部分。这让我想到司马迁《史记》的写法。

    黎紫书:如果我要写一个长篇,不会用一种线性的时间,平铺直叙。长篇这么大的篇幅和空间,可以让我在结构上做各种实验、去玩。只用线性时间说一个故事,太浪费了。如果今天我要写一个故事,决不会线性写。

    我的灵感不是来自《史记》,我喜欢看国家地理,那些拍野外动物的纪录片。今天拍一个小狮子出生了,围绕出生狮子家庭遇到各种各样难题,我会为它感到焦虑:妈妈有没有食物回来?能不能杀死那只斑马?可是下一次我看的是拍一只小斑马,我又希望狮子抓不到它,希望斑马生活下去。这样提供更多面向,读者的心就被不同角度牵引了。

    角度的变化本身就是很奇特、很好玩的一件事。所以小说结构上,今天说到这个事情,下次从另外角度讲到这个事情,加入新的信息,让读者觉得不是简单重复,每一次重复都有意义,事件本身的意义更深刻、更扩展。

    两个、甚至三四个不同的章节,讲同一件事,这样穿针引线,相信有心的读者会在阅读中不断有惊喜:啊,原来是这样,比如当时百日宴上事态是这样的。这种效果不是线性时间的讲述能给到的,给读者阅读感受影响是很大的。

    我的每个章节都很短,因为我读长篇小说的时候,感觉有些章节太长了,我不是能一口气把小说读完的人,我需要停顿。我这样的小章节适合那些需要停顿的读者,每个篇章都不长,读完一章停下来,第二天继续读也不影响。多少也是根据我阅读的习性,设计出来这样的结构,我希望这个世界有跟我习惯一样的读者。

    以前我写短篇的时候,很多人跟我说:你应该写长篇的,因为大陆论作家成就都是看长篇的。但《流俗地》写出来,有人跟我说,大陆读者都不看长篇小说了,只有写短篇小说才会红。

    我就是不合时宜的人。但这种小章节的设计,也有短篇小说的呼吸节奏。

    小时新闻:能讲一下你对华语古典文学的阅读情况吗?

    黎紫书:中国古典文学,我是在中学时、年轻时接触的,那时候在图书馆里借阅、后来自己买。《诗经》《庄子》《老子》、特别是小说,都是那时候看的。我喜欢《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这些写群像的小说对我影响比较大。

    写短篇小说的时候,我没感受到它们对我有什么影响,但在写长篇、制造语言的时候,这些古典文学的记忆、语言都跳出来了。我以为我忘了的、年轻时读的东西,在写《流俗地》的时候,它们自己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