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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报

    西塘与上海,《叛逆者》的双城记,作家畀愚:这不是谍战小说,这是真实的人性

    2021-06-26 12:17全网传播量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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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宋浩

    朱一龙和童瑶主演的电视剧《叛逆者》在中央电视台八套播出后,收视率一马当先,广受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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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逆者》海报

    该剧改编自作家畀愚的同名中篇小说,中篇小说集《叛逆者》2020年5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包含《叛逆者》《邮差》《氰化钾》《胭脂》四篇作品。

    畀愚是嘉兴人,这部剧还没看:“我强忍着不去看,想等播出到差不多的时候,再一口气刷完。”“我相信编剧会让故事更加精彩。”开播以来,每天都有朋友、读者来跟他说这个剧不错。

    作家畀愚

    在革命红船起航地——嘉兴南湖附近的一家茶馆里,他接受了小时新闻采访。

    “小说是真实的谎言”,但我很在意历史大背景的真实性

    当下,好剧带火原著的现象屡见不鲜。在某手机阅读APP,《叛逆者》电子书最近增加了不少读者。读者一边读,一边对书中任何一处发表评论和感想。

    如提到“汪精卫政府在《中华日报》上公布……”读者vickysu评论:“《中华日报》创刊于1932年4月11日……1939年7月10日重新出版,成为汪精卫南京伪国民政府的机关报……社长林柏生,代理社长许立球。”读者可可西里回复:“感谢科普。”

    《叛逆者》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

    又如蓝心洁儿子意外死亡时,电影院在上映《龙凤花烛》,读者momo评论:“《龙凤花烛》是1947年屠光启执导的电影,罗兰、姜明等主演……”距离辽沈战役不远,不久老潘和林楠笙传递了东北兵力布局的情报,历史时间线暗藏其中。

    其余如“蓝衣社”“沪江大学”以及林楠笙曾工作的“中美合作所”,都有读者做“名词解释”,书中比比皆是。

    比勘评论的内容,虽然大多搬运自网络词条,但仍能大大帮助读者了解时代背景。

    畀愚写作时,并没有“考据”意识,要去埋这些点,知识来自平时的积累。“但有一点我很在意,就是历史大背景的真实性。”畀愚近十年来,创作的都是民国背景的小说,把虚构的故事放在真实的背景下,是他喜欢的写作方式。

    这来自他对近现代史的喜爱,“正史也读,野史也读,比如《剑桥中华民国史》;还有专题史,比如大革命时期、抗战时期,都会读。”他说,“我更喜欢从野史、专题史上获得信息。”“这是一个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故事宝藏的时代”。

    他还特别喜欢书信、日记。“比如日记中可以看到鲁迅请谁吃饭,花了两块大洋,我们可以知道当时的物价、人们的口味——比如江苏一带喜欢喝黄酒。而且,日记、书信里还有他们个人的内心、生活细节,这是大历史中没有的。”

    有了丰富的积累,畀愚写作信手拈来。但他并不多做解释,小说简洁到只剩下情节,连环境、心理描写都没有。以前的谍战小说写法,一个纽扣可以写大半页,他觉得没必要了,“现在的读者见识广,懂得比我们多,比如写到华懋大厦,很多人知道是今天的锦江饭店了。”“我是一个不喜欢过多解释的人,你如果感兴趣你自己会去查,查了后会更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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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乐醒

    小说中顾慎言这一人物就有历史原型。畀愚说,顾慎言的原型是军统元老余乐醒,他是戴笠的助手、沈醉的姐夫。他曾留学法国,加入共产主义青年组织,回国后投身军统,也曾在越南参与刺杀汉奸的活动,余乐醒的经历都体现在顾慎言这一人物身上。(原著中的顾慎言,剧中拆成两个人物:陈默群和顾慎言。)

    余乐醒是模糊的,在他的轮廓上,畀愚把顾慎言这个人物画清晰了。

    剧照,顾慎言,王志文饰演

    比如顾慎言喜欢喝白兰地、抽雪茄,喜欢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诗——这来自他的留法经历。顾慎言也有传统文化修养,喜欢围棋,总拿一本宋代棋谱《忘忧清乐集》。小说中畀愚还设计了一个情节,顾慎言用《波德莱尔诗集》和《忘忧清乐集》组合成密码本,给林楠笙传递情报,这是畀愚对人物形象的丰富。

    “我需要这个人物有这样的情趣、修养,他应该是在东方传统文化之下成长起来,又到法国去留学,受到了西方文化的浸淫。”“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身上体现的就是民国那个时代的特征,在中西方文化两相挤压下的一个知识分子,但因为国家分裂动乱、外敌的入侵,不得不弃笔从戎。”这是畀愚对这一批知识分子的想象。

    凭着对于民国历史的理解,他的杜撰也非常有“民国味”。比如林楠笙最终决定“叛逆”军统,与地下党取得联系,按照约定,他在《中央日报》上刊登了署名“黄山云”的《咏梅》,作为暗号。

    有读者好奇,是不是《中央日报》某一期上真有这首诗?畀愚否认:“黄山云”和“《咏梅》”是他杜撰,“这两个名字,听上去与那个时代气息上还是蛮相符的,对吧?”畀愚笑说。

    西塘是心灵栖息之地,上海是灵感爆发之地

    在畀愚笔下,“斜塘”这一地名反复出现:那里是《叛逆者》中林楠笙归隐教书的地方,是《邮差》中徐仲良的桃花源,也是《胭脂》中胭脂的故乡与归宿。

    这里“往东是大上海,往南是浙江,往北是江苏”(《叛逆者》),畀愚笔下,特工暂时离开大上海的腥风血雨,就停在西塘这个小小港湾,养伤、疗伤。这里是特工们的诗意乡土,是乌托邦式精神归宿。

    “这里就是我的家乡,西塘镇,以前叫斜塘。”畀愚说,西塘在谍战史上没什么大动静,历史也总是寥寥几笔的。把西塘写进故事里,仅仅是因为自己熟悉这里。

    西塘,视觉中国供图

    西塘位于浙江省嘉善县,靠近上海,畀愚今天开车10分钟就能到上海界,方言也相似。如今西塘是著名5A级景区,是很多上海人周末度假地。

    “我在外面累了,想休息了,就回到西塘去。他们(特工)也一样,碰到挫折了,回到西塘休息下,满血复活。”

    1980年代初,畀愚随父母到上海走亲戚,那时候走水路,“晚上八九点坐一班轮船,早上四五点到十六铺码头,商店还没开,公交车还没有。在菜市场附近等首班公交车,进城去。”10多岁的记忆中,畀愚对西藏路、新闸路一带非常熟悉。

    上海老式民居,作家金宇澄绘。

    亲戚家住阁楼,一楼是一家酱油店,市民来来往往提着瓶子来打酱油,一勺一勺吊进瓶子。弄堂口早上有人生炉子、卖油条……

    改革开放之初,那时候的老房子,与40年前抗战时期的格局几乎没有变化。畀愚记忆犹新的是,当时的人造革旅行袋上,印着上海国际饭店的图案,那是当年上海最高建筑。这栋楼建成于1930年代,号称“远东第一高楼”。童年畀愚站在楼底,抬头仰望24层高的国际饭店,充满惊叹。


    国际饭店,视觉中国供图

    多年之后,畀愚漫步上海,再仔细看这座城市,尽管街头面貌变化巨大,依然有一种熟悉感。走在新闸路上,他告诉身边的人,这里曾是亲戚家,楼下是酱油店。

    此时,1940年代的上海、1980年代的上海和21世纪初的上海,在畀愚面前交叠。记忆勾兑之后,加上已经读了很多资料,再去看黄陂南路的中共一大会址、思南路的周恩来上海故居等,感觉就不一样了。

    青砖建筑,木楼板楼梯,阁楼的小窗……在周恩来故居,他能想象在顾顺章叛变后,周恩来、陈赓、李克农如何应对,如何躲避敌人的追捕。“当时多亏了钱壮飞,”历史浮现在畀愚面前,当时钱壮飞打入国民党内部,及时将顾顺章叛变的信息告知党中央,为周恩来等人争取了时间。钱壮飞1935年牺牲在长征途中,这个浙江湖州人长眠在贵州省毕节市金沙县,畀愚曾去看过钱壮飞墓。(记者注:周恩来1931年故居位于“周恩来同志在沪早期革命活动旧址”,四川北路1593弄,并非周公馆。)

    在上海待了两年,他与读过的民国人物,一一有了穿越时空的联系。除了周恩来、钱壮飞等人,黄慕兰、关露等一个个人物都鲜活起来。“他们大多数人家庭背景都很好,没有衣食之忧,他们有思想,思考国家和民族的光明未来,想改变黑暗的制度,最后献出热血青春。这样的他们更了不起。”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畀愚动手写民国时代的故事,很快有了《胭脂》,又有了《邮递员》《叛逆者》,一写就是十年。

    爱情、信仰、人性:我写的不是谍战故事,是那个时代的人生

    小说中,特工林楠笙在老师、爱人的影响下,成为军统的“叛逆者”,成了地下党。这种转变来自他对人性的坚守,“他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畀愚说。

    “我写的不是谍战,我写的是人生。”畀愚不想称自己的小说是谍战小说,“我截取了林楠笙他们的一段人生经历,告诉大家在那个时代,有一种人过着这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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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照,林楠生与朱怡贞

    从《叛逆者》到《邮差》,畀愚的几部中篇小说中,爱情是重要主题。《叛逆者》中有林楠笙与朱怡贞、蓝心洁,《邮差》中有徐仲良、苏丽娜,《氰化钾》中的姜泳男、唐雅等等,年轻的特工,在腥风血雨中行走,也追寻着爱情。

    但林楠笙们,往往是苦恋,因为时代原因,离别、战火、立场……不断给爱情设置鸿沟,几经曲折之后,最后往往也献身革命,爱情落空,只剩一个人孤独到老。“正因如此,我觉得他们更值得歌颂吧。”

    剧照,林楠生与蓝心洁

    在畀愚笔下,这些人的爱情与人性、信仰分不开。“他们生活在旧时代,在黑暗里夜行,看到一点点亮光。人的本能是朝着亮光去的。”在《叛逆者》中,蓝心洁作为军统特工,丈夫为抗战牺牲、自己为抗战出力,还要被迫与年幼的儿子远隔万里。林楠笙同情她的那一刻,看透了军统的黑暗,而共产党践行承诺,不惜花大力气护送蓝心洁回到上海,让他觉得,共产党是为人民谋幸福的。

    林楠笙们追寻爱情,就如同寻找信仰一样坚定。电视剧增加了林楠笙与左秋明从广播中听《论持久战》,大受鼓舞,讨论国家的前途的桥段。“林楠笙通过他自己的感受,他的同事、朋友的人生给他的感受,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种选择是属于人性的一部分。”

    让读者感动的还有老潘,他为了传递情报献出自己,倘若林楠笙后面的任务失败,老潘不光牺牲生命,还要背上叛徒的污名,他为了信仰,可以轻易舍弃生命和名誉。

    “写作技巧上,我不会专门写信仰,我是迂回的。”他觉得爱情是人性的一部分,信仰的觉醒就是从爱情、人性一点点出发,在寻找亮光的过程中、在战斗和工作的人生路上,一点一点树立的。这样的信仰是自己在不断选择后建立的,是牢不可破的。

    剧照 林楠生

    把爱情、人性与信仰连在一起,畀愚希望,能让读者在虚构的故事中,观照自己的人生:“读者看到了,觉得‘我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故事是虚构的,而情感是真实的。”这也是来自畀愚自己的人生感悟,所谓爱情、人性、信仰,在畀愚、在民国时代的英雄、在今天的读者都是共通的。

    正如朱一龙接受采访时说,当时一看剧本就被吸引了。“他(林楠笙)这个人物很真实。他的每一步成长,每一步变化,(让他)在内心的纠结与痛苦中,逐渐转变,选择追逐光明、坚定了信仰。”他觉得这是那个时代热血青年的缩影。

    “这个人物,对于我来说,他身上有很大的能量。”朱一龙说。